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陳靈蕓神情漸漸認真起來。
陳靈蕓其實習慣了被人注視。
在京郊，陳家也稱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殷實人家，小姑娘之間流行的胭脂水粉，衣裳花樣子，雖要比京城晚上那么一兩季，可她總是玩伴中最先得到的那一個，又有個足以拿出來炫耀的外祖家，走到哪里，都是小姐妹們當初眾星捧月的那一個。
可是，隨著和離的母親回了外祖家長住，陳靈蕓才知道，讓她炫耀了許久的大表姐，太子妃當?shù)臎]有那么令人艷羨，一直讓她得意的外祖家，其實是京城勛貴中底子最薄的一家。
而她，只是這空架子的伯府上，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
小姑娘都是敏感的，由眾星捧月變成了毫無存在感的一只小螢火蟲，陳靈蕓已經(jīng)郁悶很久了，所以一旦被人重視起來，成了眾人目光的中心，她非但不像尋常小姑娘那般膽怯羞赧，反而點燃了興奮的小火苗，腦子飛快轉(zhuǎn)起來。
陳靈蕓仔細回憶著馬車上的情景。
當時程微從她身側(cè)走過，陳瑤緊隨其后，她正氣惱得不行，恨恨盯著程微的背影，恨不得她直接摔下去趴在地上，在大庭廣眾之下丟個大臉。
然后……然后她就像擁有心想事成的法術(shù)般，眼睜睜看著程微往前栽倒，而程瑤迅速伸出手抓住程微，擋到了她前面。
想到這里，陳靈蕓暗暗感嘆一聲，瑤表姐對微表姐可真好——
等等，不對，她記得那一瞬間，她并不是羨慕的心情。
陳靈蕓覺得記憶似乎出現(xiàn)了偏差，有些恍惚起來，在苦苦的回憶中，小巧的羊皮軟靴一閃而過，橫在了程微腳下。
陳靈蕓驀地睜大了眼睛。
見她表情奇異，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眾人都跟著好奇起來。
韓秋華忍不住追問：“陳家妹妹，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陳靈蕓左顧右盼，慌張張看了看程微，又看了看關(guān)系最好的程彤，最后，才看向程瑤，目光忍不住往下移去。
半掩在妃色羅裙下的羊皮小靴看不清全貌，只露出鞋頭一叢蘭草，明明是適合冷天出門的靴子，卻有著繡鞋的雅致。
瑤表姐，從來都是優(yōu)雅精致的。
可這一回，陳靈蕓頭一次沒有暗生艷羨，而是困惑驚懼起來。
難道是瑤表姐伸腳把微表姐絆倒的？
不，這怎么可能！
陳靈蕓下意識搖搖頭。
她這表現(xiàn)讓人看得云里霧里，韓秋夢終于忍不住譏笑道：“搞了半天，是沒有看清楚，為了出風頭逞能呢！”
“我才不是逞能，當時微表姐和瑤表姐就從我身旁走過，我瞧得清清楚楚呢！”面對前不久才給了她難堪的人，陳靈蕓自然不甘示弱。
“瞧得清清楚楚？”韓秋夢撇了撇嘴，“那你又是發(fā)呆，又是搖頭做什么？”
“我想回憶的仔細點不行??？”陳靈蕓甩了個白眼過去。
韓秋夢嗤笑道：“那你可是說呀，到底看清了沒有，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我當然看清楚了，先前不是說了嗎，微表姐下馬車時往前栽倒，瑤表姐伸手拉住她，然后沖到了她前面去！”
陳靈蕓這話說的斬釘截鐵，由不得人不信。
韓止看向程瑤的目光更加溫柔起來。
原來是這樣，他早該想到的，瑤表妹早就說過，她情愿自己受傷害，也不愿意微表妹受傷害，見到微表妹摔倒，她又怎么會袖手旁觀呢？
而容昕，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對著程瑤，說出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來：“原來是這么回事啊，瑤表姐，那你怎么不早點說呢，害我以為程微又胡鬧了?！?p> 他說著，忍不住去瞧程微，程微卻緊抿著唇，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望著程瑤，聲音有些黯啞地問：“二姐，你那時候拉我做什么呀？”
程瑤微微笑著，伸手替程微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鬢發(fā)，溫聲道：“那個時候，瞧見你要摔了，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程微站在那里，明明比程瑤高了半個頭，卻微微前傾著身子，咬了唇道：“那你也不要墊在我身下啊，可疼呢！”
她想說她右手肘都磕破了，現(xiàn)在一動就疼得不行，可是一想到二姐摔得比她還重，卻一聲不吭，就不好意思提了。
“并不疼的?！背态幦崧暤馈?p> 望著相親相愛的姐妹二人，韓秋華神情莫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便是如此，瑤表妹也該早些說清楚的，那就不會引來這些誤會了?！?p> “大姐！”韓止愕然看了韓秋華一眼。
韓秋華微微一笑：“怎么了，大弟？”
“事情弄清楚了就好?！泵鎸﹂L姐，韓止不好埋怨她話里對程瑤隱含的責備，只說了這么一句。
韓秋華笑道：“是呀，事情不問，怎么會清楚呢？瑤表妹，你說是不是？”
程瑤點頭：“大表姐說的是，其實都怪我想太多了，怕三妹知道了不好受。”
這些人里，陶心怡除了和嵐郡主交好，和程瑤關(guān)系也不錯，此時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替人受了傷，還要怕人家知道了難過。”
陳靈蕓站在那里，由眾人矚目的中心又變成了邊緣人物，卻完全忘了這種落差，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靈蕓，你怎么啦，臉色好奇怪?！背掏那呐隽伺鲫愳`蕓的胳膊。
陳靈蕓回神，神色變幻莫測，好一會兒才咬著唇輕輕搖頭：“沒什么，就是覺得有些頭暈?！?p> 她一定是瞧錯了，若是說出來，這些人恐怕都不會相信的，韓秋夢就更會說她是為了逞能胡說了。
程彤撲哧一笑：“你呀，肯定是果子露喝多了，那也是酒呢?！?p> 是了，她定是喝多了，才在回憶時出現(xiàn)了臆想，陳靈蕓默默地想。
“呀，快看，下雪了呢！”年紀最小的韓羽對兄姐們的爭執(zhí)并不怎么感興趣，早就悄悄溜到窗前玩，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外面下起了雪。
他這一聲招呼把眾人都吸引到窗前。
窗外白梅橫斜，暗香浮動，雪花簌簌而落，洋洋灑灑顯得活潑肆意，讓人瞧著，心情無端輕快起來。
陶心怡撫掌道：“品酒賞雪，無詩豈不是可惜，不如這樣，咱們繼續(xù)玩擊鼓傳花，接到花的人，可以選擇飲酒，也可以選擇作詩，詩不用太難，就以梅、雪為題好了。等雪稍小些，咱們還可以踏雪尋梅去?！?p> 這一提議立刻得到了眾人贊同，很快大家就圍坐在一起玩起來。鼓聲停下，白梅恰好落在了陶心怡手里，她站起來道：“既然是我提議的可以選作詩，那就先拋磚引玉好了?！?p> 趁著侍女奉上筆墨紙硯的工夫，程微碰了碰韓秋華，低聲道：“大表姐，我想出去走一走。”
“微表妹——”
“大表姐，你知道的，我不能飲酒，又不善作詩，偏偏最愛下雪天。你們玩吧，我出去散散步，等下便回了?！背涛⒚銖姵冻鰝€笑容。
韓秋華見狀不再勉強，叮囑道：“裹嚴實些，帶上手爐?！?p> “嗯，我曉得了。”
韓秋華側(cè)頭吩咐侍女：“給表姑娘撐好傘，仔細別滑著?！?p> 程微靜悄悄走出了門，身后侍女忙撐著傘跟上。
韓秋華收回目光，對韓止道：“大弟，既然事情弄清楚了，我覺得，你欠微表妹一個道歉呢?！?p> PS：收到兩個長評，太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