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鎮(zhèn)民們的疑惑和惶恐不同,風塵仆仆趕來的典吏和官兵,看到鎮(zhèn)東頭居然聚集了這么多人,被嚇了一跳。心虛的他們可不知道長山鎮(zhèn)在搞祈雨法(會),見仿佛整個鎮(zhèn)的人都在,只當征稅的消息走漏了,這些人要一起抵制,不由心驚膽戰(zhàn)。
接近二十號人的捕快,連同那隊城防營的官兵,也被嚇壞了。
他們雖然手持武器,但架不住眼前的鎮(zhèn)民多啊,數量足足是他們的百倍!
萬一真的鬧大了……
很多實際上是地痞潑皮、只是披了身官府皮的捕快,當即看向了隊伍中央的典吏。
然而,面對四千鎮(zhèn)民,典吏心里也發(fā)虛,只是不能在手下面前露怯。他干咳了幾聲,強忍著發(fā)抖的腿肚子,領著官軍走了上去,壯著膽子大喝道:“你們聚眾在這里意欲何為,是想造反嗎?”
造反?
這可是抄家殺頭的大罪啊!
帝國雖然沒有誅九族這個說法,但真要是敢造反,一家三代滿門抄斬還是少不了的。迎上來的長山鎮(zhèn)民頓時被嚇了一跳,惶恐辯解。
“什么?只是在辦法事?”
聽到為首鎮(zhèn)民的解釋,上到典吏、下到那隊官兵和捕快,全都松了口氣??删o接著,他們的膽子和火氣就上來了。既然不是造反,那還有什么好怕的?區(qū)區(qū)幾千賤民,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這祈雨法(會)辦的好啊。”典吏捻了捻羊角胡,扯著破鑼嗓音道:“本來官府正有事要跟爾等宣讀,正巧人都在,倒是省得麻煩了?!?p> 他朝手下一揮,那些捕快頓時如狼似虎的沖進了人群,揮舞著刀鞘將攔路的鎮(zhèn)民一通亂打,分開了一條道。隨后,法壇上祈雨的虛云道長也被叫停。只不過由于城里的一些貴人也信奉這位名氣頗大的道長,這些捕快倒也不敢太過分,將他架下來后便站到了一邊,給典吏騰出了位置。
很多鎮(zhèn)民心里,頓時出現了不滿。
祈雨法(會)被打斷不說,修建的法壇更是讓典吏占了。若是上天怪罪下來,不肯降雨,那該如何是好?
只是,被那隊找回了作威作福感覺的官兵瞪著,這些鎮(zhèn)民沒人敢說什么。
唯有被架下法壇的虛云道長,看似一臉憤怒,心里實際上暗暗開心。本來燒手的兩百帝國金幣,他拿定了。
“爾等聽著!”
典吏可不管那么多,輕咳一聲,示意捕快們讓周圍安靜,這才做出一副威嚴的樣子,大聲道:“帝國要對西北的瓦刺人用兵,為了籌集錢糧,決定加征‘征西稅’。按人頭算,每戶每人一個銀幣!”
他的聲音還沒落下,長山鎮(zhèn)的鎮(zhèn)民們大嘩,發(fā)出了強烈的不滿和怒罵。
“不是幾天才征調了畜力嗎?怎么又加什么征西稅?”
“每人一個銀幣……可憐我一家老小十幾口,這是不給我們老周家活路?。 ?p> “這些官府的老爺們,是要把咱們往死里逼!”
根本不需要誰引導,還沒從前年蝗災中緩過氣、緊接著又被旱災和饑荒壓得無路可走的鎮(zhèn)民們,瞬間民怨沸騰了起來。
征西稅,每人一個銀幣!
相比于其他苛捐雜稅,這項賦稅看似不算很多,也就采石場做工兩天的收入,但不要忘了,它是按人頭算的。很多家一戶都有五六口甚至十多口人,一下就讓繳納的總數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如果換個年份,長山鎮(zhèn)民們雖然不滿,但頂多也只敢聒噪幾句,最后還是要乖乖低頭。但今年旱情如此嚴重,就連鎮(zhèn)上的富戶都沒有余糧、勉強維持生計,這筆要命錢實在是拿不出來。
更何況,幾天前他們才被強行征走了牲畜!
旱災雖然無情,又怎能比得過地方上官僚的刮地三尺?
一時間,幾千長山鎮(zhèn)民心里的怨氣,如同雨后田里的野草,瘋狂的滋生起來。只需要有人出頭,點燃這些怒氣,就能迅速燃起燎原的大火。典吏和捕快們顯然沒料到向來軟弱的鎮(zhèn)民反應會如此強烈,趕緊連聲呵斥,連打帶罵,這才將騷動鎮(zhèn)壓下來。
那隊披甲持刀的城防營官兵,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效果。
沒有人慫恿和統領,光靠這些長山鎮(zhèn)民的自發(fā)抵制,終究是成不了什么氣候的??绅埵侨绱耍铧c失控的場面也把典吏嚇到了。臨來前沂城縣令交代的其他名目,被他暫時壓了下來,沒敢在這個敏感暴躁的時候一起拋出。
人群中的陳武抓住機會煽風點火,但并沒有立即將他們徹底挑動起來。熟知歷史的他知道,好戲才剛剛開場。
幾千鎮(zhèn)民們的第一波騷動,只是一個預演。
“肅靜!”
混亂了約幾分鐘后,捕快和城防營官兵終于讓祈雨法事場地周圍的鎮(zhèn)民徹底安靜下來。隨后,宣布完征西稅事宜的典吏,說出了他們此行的另外一個來意。這個舉動得到了大陸上后世史學家的公認,是直接誘發(fā)了乾元帝國崩潰的罪魁禍首。
“數天之前,一伙膽大包天的賊人趁夜燒毀了長山鎮(zhèn)東的山神廟,并且襲擊了官差。得知此事后,上至隆山府的城守大人、下至沂城的縣令,都非常震怒,嚴令查察,并開出花紅?!闭f著,典吏環(huán)視了一圈,說出了一個驚人的數字:“但凡有提供襲擊者消息的,驗證屬實,賞十金幣。若能提供賊人準確下落,賞五十金幣。若能擒獲賊首的,不論生死,賞兩百金幣!”
兩百金!
對大多數長山鎮(zhèn)民來說,一個月的平均收入不到兩金幣。少數有門路肯吃苦的,撐死再加一金。擒獲賊首的懸賞高達兩百金,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那是辛苦十年、不吃不喝才能賺到的巨款。
幾乎是立刻,數千長山鎮(zhèn)民就發(fā)出了吸氣聲,還有嗡嗡的喧嘩。
先前對加收征西稅的不滿和悲憤,被驚人的賞格暫時壓了下去?;蛟S擒獲賊首這種事對他們來說不現實,可僅僅提供賊人下落就有五十金,這個賞錢拿起來就容易多了。哪怕錢發(fā)下來肯定會被經手的人層層盤剝,到手后也能抵上苦干半年的收入。
就連鎮(zhèn)上的幾個大戶,比如孫家和李家的人,聽到這個懸賞后都忍不住動心了。
人群中,站在典勇后排的典康,眼神里同樣帶著熱切。
黑巾賊如何夜襲官差、火燒山神廟,他不知道。但泄露消息給黑巾賊,卻是典勇安排他親自經手的。那高額的金幣懸賞,無疑讓典康動心了。只是,典家平日里對他不薄,再加上他某種意義上算是同謀,便強行按捺下了沖動。
足足一刻鐘時間,始終沒有人出面。
這個結果,其實不出意外。黑巾賊夜襲官差的行動,進行的非常隱秘,知道的人幾乎沒有,這讓奉命查案的捕快們大皺眉頭。
先前的案子,由于死了官差,就連隆山府的上官都被驚動了。沂城縣令給他們立下大比期限,若是不能盡快弄到消息破案,他們可是要被追責的。捕快們無可奈何,幾乎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長山鎮(zhèn)的人能提供些有用消息了,誰曾想會是這樣。長山鎮(zhèn)這些鄉(xiāng)民,到底是真的不知道呢,還是怕日后遭到賊人報復?
又或者,賞格還不夠高?
捕頭跟手下商量了幾句,又跟典吏爭辯幾句,拿出了被他們吞下的另外一個獎勵:除賞金外,但凡能協助官府破案,家族里還可以出一人,在縣衙里任職!此外,就算有案底在,只要不是罪無可赦的七律,也可一筆勾銷。
這個消息一經公布,引起的震動遠超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