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小犬長寧又要被吵醒了。這么好的夢，她是真不愿意醒啊。
但紀(jì)燃的大嗓門就在耳邊嗡嗡響：“哈哈，胖兄說得對，這傻狗睡著了真的在笑，還流口水哈哈哈哈?！?p> 紀(jì)燃和丁駿回來收拾東西，大軍真的要開戰(zhàn)了。繼吞并陳國十八年之后，正式向西秦宣戰(zhàn)。
長寧的父親被封為大將軍，在紫云臺點兵，連夜行軍至肇城。前軍由陳旭帶領(lǐng)，中軍由父親帶領(lǐng)，后軍由另兩位校尉帶領(lǐng)。共集結(jié)兩萬人，另有一校尉駐地留守，領(lǐng)兵五千人。
另有章將軍之子章楓帶兵一萬，自夏城出發(fā)，作為后援。
范離本來也是隨軍前往，但不曉得什么原因，他被父親叫進書房，倆人談了一會，范離便留在銀華郡駐守。
長寧心中十分不安。在那個奇怪的夢中，范離被關(guān)在刑室，受盡折磨。她又為什么會殺范離？是什么讓他們反目成仇？或許都和十八年前的靜嵐山大戰(zhàn)有關(guān)。
范離回家時，陳旭正在房中等他。紀(jì)燃和丁駿在陪著。
因范離未隨軍，陣法便由陳旭負(fù)責(zé)。其實之前在軍中已經(jīng)交待清楚，并落于紙上。
陳旭笑嘻嘻的，顯然并不是為公事而來。
“我妹妹昨天來了，就在我府上，見見去？你家夫人已故去數(shù)年，你也該再娶了?！?p> 范離道：“紀(jì)燃和丁駿尚未娶親?！?p> 倆人很有自知之明，異口同聲十分恭敬地說：“卑職豈敢高攀陳校尉？”
紀(jì)燃對陳旭恭敬完，轉(zhuǎn)身問范離：“你夫人故去多年？你夫人是誰？我怎么不知道？”
范離整理昨夜看的兵書，沒有回應(yīng)。
陳旭道：“并非我自夸，我妹妹那長相，真是百里挑一。長寧你見過，長盈你也見過，這倆加起來，也未必比得過我妹妹?！?p> 范離總是淡淡的神色，陳旭又著急回去和家人告別，便匆匆離去了。
胖廚端來飯菜，道：“昨日去陳府找他們廚師喝酒，見過陳家大小姐，確實貌美，聽說性格也好。”
范離道：“只是不相干的旁人罷了?！?p> 胖廚不懂少年人的情愛，晃著胖胖的腦袋：“那你的夫人必然是天下最美的了?！?p> 范離笑道：“還好?！?p> 后來范離和陳旭的妹妹陳雪，在秦府偶然見過一次，長安贊她是仙女，管家心中不滿，道：“比咱家大小姐還好看嗎？”
長安道：“旁人怎能和長寧比？”提起妹妹，長安的眼淚又要落下來了，喃喃道，“旁人再好，也只是旁人啊?！?p> 那夜，范離和胖廚圍爐夜話。胖廚喝了不少酒，話格外密。
胖廚說：“小秦公子傻乎乎的，還能記著妹妹，但是你瞧陳校尉，早已把長寧姑娘拋到腦后了，提起來也不曾有半分傷心?！?p> 胖廚喝了不少酒，想起當(dāng)年那一戰(zhàn)，仍心有余悸：“那時我在下面看長寧姑娘與千齒鯊對戰(zhàn)，她的功夫并不是絕頂?shù)?。我心想，這是哪家的姑娘呢？這不是送命嗎？你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那時你來軍中不到一個月，怎么就傻乎乎的沖上去了？”
“身不由己?！?p> 胖廚道：“如果她活著，也能和秦公子一起，來我們府里轉(zhuǎn)轉(zhuǎn)，吃點我做的菜。那年她才十七歲吧，想一想，真是讓人心疼?！?p> 小犬長寧蹭了蹭胖廚，心道：你現(xiàn)在就天天做好吃的給我呢。
“是啊，”范離嘆道，“讓人心疼，最為致命?！?p> 后來的夢，平和美麗。因長寧早早知道夢的結(jié)局，心里越發(fā)蒼涼。她只希望好夢能長久一點，再長久一點。
在夢里，她不想每次都是范離來回奔波，有一次她前去探望他。
那天下著大雪，范離在靜嵐山營地外見到她，很高興，握著她的手，問：冷嗎？
她的臉凍得通紅，大眼睛里盛滿歡喜，波光瀲滟，說：冷。
范離就把她裹進了懷里。
范離帶她去附近的客棧吃飯，夜里要兩間房時，掌柜的笑道：“不巧，只剩下一間大房了。您二位要是不介意的話.......”
“介意?！狈峨x道，“兩間?！?p> “可真不巧.......”掌柜的十分為難。
范離拉著她就走，掌柜急了，忙道：“有的有的，兩間兩間。”
長寧一直笑，搞不懂這個掌柜，明明可以多賺錢，為什么非說只有一間房？范離莫不是救過他的命？
他們的房間在二樓，緊挨著。長寧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夜已經(jīng)深了，是該睡了。但她還是舍不得。
她披衣起身，悄悄地推開門朝范離的房間瞅。房門緊閉，燈已熄了?！澳愕故撬孟??！遍L寧嘀咕了一聲。
“怎么，睡不著嗎？”
長寧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范離正站在走廊的另一頭，倚著窗，大約是在賞雪。
長寧心中歡喜，輕輕地跑了過去。
倆人在窗邊站著，低低地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長寧覺得自己的話，前所未有的多，范離一直靜靜地聽著。
長寧說著說著，就問了一句：“你笑什么？”
范離笑道：“我見你又像從前一樣話多，心中歡喜?！?p> “從前？”長寧不解，“那晚，不是第一次見面嗎？”
“不是?！狈峨x道，“我在城中待了一個月勘察地形，謀劃撤退路線。你家那棵果樹，枝丫伸到房頂，結(jié)滿了果子，我去吃了幾次。那時你在下面的院子里，就像現(xiàn)在一樣說個不停。”
他半生殺伐，也少有那樣溫馨的時光。血里滾出來的人，見到那樣單純快樂的小姑娘，一眼就能望穿。讓人憐惜，又艷羨。
長寧偎著他的肩膀，那些從前，久遠(yuǎn)地仿佛是前生了，但經(jīng)他一說，又恍若昨天。她曾經(jīng)那樣無憂無慮。她以為那樣的她，永遠(yuǎn)地死在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范離說：“夜深了，去睡吧，明日我們一起回去。”
長寧也想，睡吧，如果一夜不睡，那房錢就白花了。長寧關(guān)門時，范離叫住了她。
“長寧，”他俯身過來，輕聲說，“我們成親吧?！?p> 第二天，范離執(zhí)意把她送回了家。
母親見了范離，格外熱情。
夢境有些迷離。她看見自己穿著美麗的嫁衣嫁給了范離，她蒙著蓋頭，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沒多久，范離就完成任務(wù)，脫離了軍隊。
他受了傷，傷口極其可怖，醫(yī)長診斷，說他的腿斷了手殘了，不宜再待在軍中，他便領(lǐng)了補貼“傷心”地走了。那份補貼，他用一半為長寧買了支金釵，另一半給了醫(yī)長。
他總是喜歡為長寧買金飾。他想著，若有一天，他不在了，長寧好歹還能拿這些東西去換錢。
待傷口愈合地差不多了，才回家。當(dāng)晚被長寧發(fā)現(xiàn)新傷，又免不了一頓哭。
“疼嗎？”長寧眼淚汪汪的。
范離想起在靜嵐山營地外，他問她冷嗎，當(dāng)時她仰著臉說冷，那樣的嬌俏明艷惹人憐愛。于是，他也低聲道：“疼?！?p> 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說疼。從兒時那非人的訓(xùn)練，到長大后命懸一線的刺殺，他受過無數(shù)的傷，數(shù)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他從未喊過疼。他們擔(dān)心他會不會死，但從來沒有人問過他，疼不疼。
長寧仍在酒樓彈琵琶，雖不是十分熱愛，但技藝卻越來越好。
林雪對范離的稱呼，也由“范公子”變成了“姐夫”。范離聽到這個稱呼，十分受用。
兩情相悅，親朋在側(cè)，假如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那該多好。
再往后，小犬長寧就很少做夢了，好像這個夢，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她醒來后看到范離，總覺得格外親。只要有機會，就粘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