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細思極恐
玄微與羅弈河共乘車馬，一夜一白天從京城到洵州。
傍晚，馬車停在一座大宅院前，羅弈河爽利地跳下車。
抻出去的手原本要伸懶腰，忽然想到什么，改為平伸旁處，給下車的玄微搭手。
掀開車簾見到那只骨感修長的手，玄微微怔，不太自然地扶住下車。
“走了這么久，你不累我都累?！绷_弈河倒也不多占便宜，撤開手朗聲笑道，“也不用這么趕，又不是要出征賑災啊的，幫皇上找個東西而已。今兒就在洵州休整一天。”
玄微沒有什么意見，她之前一味想要趕路離開趕緊干活，便是想要借此減淡自己的感傷心緒。
不過就算路才走了三分之二，她就差不多已經(jīng)想開了，發(fā)現(xiàn)自己實際上好像也沒有為項珩多么痛徹心扉。
對此她慶幸又自嘲。慶幸的是自己沒有為這么個不值的人傾情太多，自嘲的是自己遠沒有自以為的那么樣深情意重。
老皮匠上去齊宅大門扣門環(huán)。
邊扣邊喊：“羅二爺?shù)皆L，請貴宅開門！”
宅里頭還沒動靜，外面的路人先紛紛側(cè)目。
好大的派頭。
在齊宅門前敢如此囂張，這哪路來的羅二爺？這語氣哪是要煩請人家開門迎客，跟來砸場子似的。
但齊宅的門一直沒有動靜。
看來只是個虛張聲勢的家伙啊，路人紛紛嗤鼻，虛到齊宅連個門童都不屑搭理一嘴，更別提開門了。
“哐！”
然而齊宅的門又毫無征兆地驟然拉開，開門的還不是門童管事。
“羅羅羅羅二爺！”開門的中年男子忙不迭端起袖子，躬著本就駝如弓的身，倉惶的話語帶著顫抖，“不知羅二爺貴駕光臨，齊某未曾遠迎怠慢您等，還請恕罪！”
啊這，路人們紛紛傻眼。原來門童不是不屑搭理，而是去稟告主子了，然后主子齊老爺過來親自開門了。
瞧這驚嚇程度，好比見了京城的護國衛(wèi)來抄家一般，這躬身躬得就差沒跪地上叩首了。
羅弈河似乎對齊老爺?shù)膽B(tài)度很滿意，大大的點頭。
“那就給你個贖罪機會，給咱收個院子出來。啊，要比上次的大些，最好要有女子閨房，我媳婦兒也來了?！?p> 啊這，齊老爺不敢抬頭，但還是壯著膽，皺起滿額的抬頭紋瞧了玄微一眼，忙把頭低的更低了：“二爺里面請！二夫人里面請！”
什么媳婦兒啊，玄微努力繃住臉不讓表情露破綻，斜著眼瞪羅弈河。
羅弈河對她綻出那狡黠卻純真的笑，比了個手勢讓她走前面。
玄微踏進齊宅，見這院里四處張燈結(jié)彩，即便才是初春已然一路花紅柳綠，婢女小廝來來往往，甚是熱鬧喜慶。
“二爺、二夫人，可否委屈兩位共住一屋？”
齊老爺帶他們在前廳坐下，泡好茶上好點心，猶猶豫豫顫顫巍巍地開口：
“齊某的小女今日成婚，像樣的閨房拿去作出嫁妝房和洞房了，恐妝房雜亂、洞房污穢，玷染了二夫人……明日，明日！齊某便去收拾干凈給二夫人??！”
羅弈河也沒有生氣，哦了一聲，“沒事兒啊，那就讓我媳婦兒在你閨女的耳房廂房將就一晚，我們就呆一晚上，明兒就走了。”
齊老爺險些沒栽倒，哪有讓客人睡自家女兒洞房旁邊的??？
“這…可明日卯時中小女就要起來梳妝敬茶了，人手雜多，怕會吵醒夫人…罷了、沒事！那齊某給小女換間洞房，騰給二夫人……”
你非要把人逼走？玄微暗罵羅弈河不通人情，但念頭一閃琢磨出些什么。
她隨即道：“不必如此，正巧我會做些發(fā)髻妝容，明早索性起來為令愛整理裝束，也算是叨擾您嫁女的賠禮。”
“這這豈敢?！饼R老爺惶恐，“小女卑賤粗鄙，豈敢勞動夫人金尊玉——”
羅弈河故作不爽：“怎么，瞧不上我家婳婳的手藝？”
齊老爺要給他跪了，就算羅二夫人給閨女編個雞窩頭他都得拍手稱妙啊，“沒沒沒沒有！齊某這就去吩咐小女收拾閨房院子！”
“那你們好好收，我先帶媳婦兒出去逛街了?！绷_弈河滿意道，招呼玄微跟他走，讓老皮匠留這兒等收拾完了來安置。
齊老爺如釋巨負：“二爺二夫人慢走！”
玄微側(cè)首，瞧著身后齊老爺彎低了腰恭送他倆背影。
“齊小姐的閨房里，有什么值得二爺?shù)胗浀臇|西？”走出齊宅她問道。
“瞧你這話，好像我流連過齊小姐閨房似的?！绷_弈河撇嘴嗔她，“人齊小姐今兒個還要出嫁呢，你這樣說，她可不樂意了。”
那你別在人出嫁的時候來呀，瞧給人齊老爺擔驚受怕跟什么似的。
玄微一本正經(jīng)：“方才二爺言語間透露出之前來過，又執(zhí)著于讓我住進齊小姐的閨房，加上您名聲素來風流倜儻，不是之前來過、有所惦記，還能是什么?！?p> 羅弈河常常能展現(xiàn)出很多情緒，但總是除了尷尬。
他毫不尷尬地哈哈笑道：“婳婳果然敏慧。不過我上次來可是連一片衣角都沒拂過齊小姐的院門兒，只是有人告訴我……最近齊小姐被盯上了。”
所以感情他是專程來救人的？玄微表情不變，但望著他的眼里寫著‘我怎么不信呢’。
“當然不是為了這個專程來一趟?！绷_弈河一下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傲嬌地哼了哼。
“四年前年齊家差點兒被護國衛(wèi)抄了，得虧我路過借宿，才免了他們一災。齊家也識時務，對我的吩咐非常配合。既然咱這回又經(jīng)過這兒，倒不妨順手一幫，省的我另找別人替代齊家?！?p> 玄微默默收起眼里的想法不再開口。
這短短幾句話卻信息量巨大。
第一句話說，四年前羅弈河就能攔住護國衛(wèi)不讓他們抄齊家了，可他明明是在周家剛倒臺時，也就是三年前才被羅家認親入京的。
也就是說，在擁有貴子身份和如日中天的權(quán)寵之前，羅弈河就有能阻止護國衛(wèi)抄家的能耐，細思極恐。
第二句話說，齊家有幫羅弈河做事，而且聽這口氣約莫不止一回。
可齊家所在的洵州離京城幾百里遠，羅弈河的手能伸多長，又有多少事情還要在京城之外辦？細思極恐。
第三句話說……
“少自己擱那兒悶想?！绷_弈河拽過她一條胳膊，作親昵摟狀，“有什么猜測和疑惑可以直接問我?！?p> 玄微哪敢真開口問，神情也不敢再有一絲多余的思緒，更不敢在他面前走神。
“嗯、二爺，”她恭謹?shù)溃拔铱梢再I些衣物和日用么？”
羅弈河對她的收斂和回避表示不滿，輕哼道：“都說了帶你出來逛街啊，逛街不買這些還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