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架事件”后,我和韓經理再無接觸,恢復之前的樣子,見面打個招呼,我稱呼他韓經理,他也沒再讓我改叫韓哥。我也不想抱他這條粗腿,約他吃飯的本意,只是答謝而已,所以,關系的遠近親疏也不在意。
但是,我在劇場里,被關注度大有提升,很多人愿意和我說話,包括那天在場,目睹打架的演員??墒?,我不喜歡和他們打招呼,覺得麻煩、虛偽,與其,浪費時間假意示好,還不如獨自一人,暢想下未來。所以,我能躲開就躲,躲不開,敷衍幾句,也借口馬上離開。
其實,他們都沒有和我交好的意圖,看著我的眼神閃爍,上下搜索,賊眉鼠目地給我整個人挖掘個遍,嘴上更是拐彎抹角地打聽我的家事,他們只是對我個人信息好奇。
不過也有例外,演員里,有一位唱旦角的男人,全名叫何慕天,認識他的人都稱呼他:“天哥”,臺下的他,眼角眉梢也帶著戲,舉手投足間也略有媚氣,他也時常找我說話,與眾人不同,他不打聽私事,也不說別人閑話,只和我聊戲曲、聊他演過的角色,偶爾,也給我?guī)б恍┘彝ザㄖ瓢娴男↑c心,讓我品嘗他的手藝。
我上學時,課本里學過一點膚淺的古代文學,失學后,困在家里,也看過幾本閑書,對古典人物有一些情結,一直把自己定位成閑賦詩詞,對月說愁的古代深閨女子,只因看書有限,無緣了解太多。和何慕天接觸后,憑空又學到些戲曲里的知識,使得我有些頭腦膨脹??臻e時間,我也偷偷進過劇場里,看他的演出,何慕天扮演的古裝,雍容華貴、身段婀娜,很有一種不問俗世的仙家代入感,我是很著迷。
何慕天演繹的女性以大家閨秀為主,小家碧玉演出的少,但決不演風塵女子。這令我很不解,舞臺上塑造人物,又不是生活中深陷泥潭,何必擺出一副高貴不可侵犯的樣子來呢!一次禁不住問他,為何不愿意演風塵女子?他臉色一變,眉宇間飛出一道冷光,幽幽地說:“一個大男人,唱了旦角也就罷了,再沒有個潔癖,試身品性不端的賤物,怎會有臉再見世人!”
“喔!”我嘆息一聲:“原來你是這么想的!”他美目流盼,薄薄地嘴角上揚,問道:“不行?”我噎下一口口水,才說:“你不覺得,古代的風塵女子才有個性,在舞臺上才有更大的演繹空間,她們在封建時期,一旦入了妓家戶籍,是最無力反抗的受害者,為什么要藐視她們被迫的行為呢?深度刨析她們的內心不是更好嗎!”
我的一席話,換來何慕天的一個亮相,他瞇著眼睛看著我,問道:“你為人很保守,為什么鐘情于風塵女子的遭遇,給予她們高度評價?”
“身陷淤泥而不被污染,你不覺得像柳如是、薛濤、魚玄機,雖然都是命運不濟的女人,但她們負隅反抗,活得很個性,雖然結局都不完美,能任性的活一次,在壓迫女性的朝代,也是贏家!”大概是何慕天總給我講戲曲故事,終點燃我晦暗不明的文學之光。
這是我,唯一的一次“口若懸河”,聊得高興,說了很多話,都不給何慕天插話的機會,何慕天微張著嘴,處在一個定格的姿態(tài),聽我解析古人。我結束了“感言”,他也收勢,對我做一個蘭花指,戲腔說道:“女人心,海底針!我終究是看不破一張粉皮囊!”說完,一個甩袖動作,轉身離我遠去。
這里的人,行為都神神叨叨地,我已經習以為常,見何慕天撂一句似懂非懂的話,就拂袖而去,我也不多想,繼續(xù)自己的工作。大概是和何慕天聊得興奮,邊收拾衛(wèi)生、邊心潮起伏。心里感嘆著,當何慕天是亦師亦友的好閨蜜。真沒想到,打架事件還給我?guī)砀@?,枯燥的生活,因認識何慕天而畫上點睛的一筆。
如春風拂面的一個上午,在認真的擦洗中過去,我收拾好打掃工具,放回保潔休息室,就邁著輕盈的步法,帶著復蘇的春天氣息,來食堂吃飯。食堂設在辦公樓的一樓大廳左側,能容納一百來人一起吃飯,內部環(huán)境也干凈整潔,一水白色調為主,連餐桌、椅子都是白色的,而且排列很整齊。
食堂主要是給劇場員工提供午餐,有時,部分演員團體也在這里就餐,外來人員需要在這里吃飯時,都得事先預定,廚房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和梁姐都要下來幫廚,像地主家過年般的熱鬧。今天,食堂里都是員工,三三倆倆的坐著吃飯、聊天,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吃飯,尋個離眾人遠的角落坐下,準備獨自享受午餐的時間。
我還未動筷,梁姐湊了過來,她一臉諂媚地笑,端著托盤緊挨著我坐下,我不由自主地挪了挪屁股,稍微和她分開坐。她到不生氣,又沖我擠出笑容,低聲說:“小安子,你宿舍住得好嗎?”我心里激靈一下,什么時候,我又多一個太監(jiān)的稱呼!想到太監(jiān),腦子里就多出個娘娘腔的人,娘娘腔的形象一出現(xiàn),馬上又連想到何慕天,想到何慕天,我情不自禁地笑出聲。
梁姐見我笑了,以為是被她關心所致,也就又跟進一句:“住得好就好??!出門在外,多不容易??!你有啥困難跟姐說,姐幫你分憂!”說完,還從她的菜里撿出一塊肉,放在我飯碗里。梁姐的行為,讓我猜不透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我連忙說道:“哎呦,你留著吃吧!別給我!”順勢又夾回她的菜碗,所幸,梁姐沒再給我夾回來,畢竟,菜里的肉少,她也不見得舍得再給我夾回來。我倆都吃著自己的飯菜,我也沒有和她可交流的話說。一會兒,梁姐又湊過來,問我:“小安子,你知道韓經理的事吧?”
“韓經理什么事???”我淡淡地問。梁姐左右窺看下,靠近我的肩頭,神秘地說:“韓經理也是單身!”
“單身怎么啦?”我語氣里透出不滿。梁姐見我不高興,連忙解釋:“單身不是不好,是正好??!”說過,她表情曖昧的看著我。
“不懂!”我耷拉著臉,只顧低頭吃飯。心里罵梁姐,狗改不了吃屎,好不了幾天,又開始講是非,而且是在另一個單身狗面前,不懂回避敏感詞組。
“笨??!”梁姐打了我手背一下,那姿態(tài),根本沒有之前的芥蒂,像多年無話不說的老友,她說:“我是為你打算!那個唱戲的有啥好,女里女氣的!韓經理有錢有勢,黃金王老五!”說完,還沖我擠擠眼睛。
“喔!”我如夢方醒,才明白梁姐的意思,不僅好氣、又好笑,我也左右環(huán)顧,壓低聲音懟她道:“別嚼舌根,捕風捉影的,誰好管我什么事?什么社會了,還不許人接觸聊天???”見我臉有怒色,梁姐才悻悻地閉嘴,吃起飯。
我斜楞她一眼,心里升起一絲厭惡,一點食欲沒有,將飯盒蓋合上,撇下梁姐,站起身走去水池。
“這些人閑著沒事,就喜歡講別人是非,而且,一點靠譜的沒有!”我收拾完飯盒,再次斜視下食堂里吃飯的人,就來到連廊里坐,本來很愉快的心情,被梁姐的“提示”弄沒了,“這人??!說話聊天都要加小心,知道誰躲在角落里觀察?不加防范的結果,就成別人舌頭上的話題?!蔽业纳矸菟坪跻舱腥窃掝},現(xiàn)在,還連帶上何慕天和韓經理,這么進步的社會,難不成要回到封建社會,要求男女授受不親嗎!
“哎!我發(fā)現(xiàn),我就不能過度高興,高興必招惹閑氣,總處在半郁悶的狀態(tài)下,就一切正常?!蔽已劬νB廊上頂?shù)牡窕?,捋順著自己毛躁的心緒。
“安逸!”韓經理從外面走進來,他腋下夾著包,手上拎著車鑰匙。我忙站起來,轉向他,說道:“韓經理!”他向我招招手,嘴上說道:“來我辦公室!”
我只得跟在他身后,還用眼睛的余光瞄了瞄周圍,有種做賊的感覺。
來到二樓,經理辦公室,韓經理把包和車鑰匙都放到門口的儲物柜上,又示意我到沙發(fā)上坐,辦公室里有個待客的休閑區(qū),就是一張能燒水的大茶臺,圍繞著一圈厚實的沙發(fā)。對于,這間辦公室,我并不陌生。除去每三天的會議,我每天的工作,都是先從這里開始打掃,等韓經理上班,我已經完成工作,撤去別處繼續(xù)打掃。單獨在這間辦公室被召見,還是第一次,不知道韓經理有什么指示!
韓經理先坐到沙發(fā)的主位,他沒有沏茶表演,而是從茶臺下的抽屜里,拿出兩罐飲料,遞到我面前一罐,自己打開一罐,順勢喝了一大口,然后才開口說:“我有點事,請你幫忙?”
“我有什么能力,幫上你的忙?”我看著他問。
“你怎么說話總帶刺兒?”韓經理靠進沙發(fā)背,同時,翹起二郎腿。
“沒有??!”我一臉無辜地說:“我這是和你客氣呢!”
“我明天出差,你幫我?guī)滋靸鹤??”韓經理審視著我。
“你兒子?多大?我能帶好嗎?”我嘴上問出一竄問題,心里卻疑問:“梁姐才不說他是單身嗎?怎么出來個兒子!哦,離婚!”
韓經理點燃一支煙,顯然,他不在乎我滿臉的疑惑,說道:“我兒子韓瑄,五歲了,一直都是保姆帶他,今天剛好,保姆家里有急事,請假回家了!我也是臨時決定出差,都碰一起啦!不然不會麻煩你!”
我連忙解釋說:“不麻煩,我是怕帶不好!我沒有帶小孩的經驗!”我還想問,你家就沒有別的人嗎!話沖到嘴邊,生生又給咽了回去。
韓經理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笑,然后說道:“知道你沒有帶孩子的經驗,我兒子可以帶著你玩,你陪伴他就行!”我的臉紅到脖子,瞪了他一眼,沒說話。韓經理嘿嘿地笑起來,接著補充道:“我兒子很聰明,很懂事,是個小暖男,你會喜歡他的!”
他居然沒有再征求我的同意,就給決定了,這領導,做得太徹底了吧!我猶豫地問:“怎么帶???我還要工作呢!送他來劇場嗎?”韓經理聽完,說道:“工作的事,還不是我說了算!讓梁英頂替幾天,幾天不收拾也沒什么!你去我家住,我兒子上幼兒園,白天,你負責接送,晚上陪著他睡覺,他不鬧人,還很會哄人!”
有時候,想避嫌都不行,合該活在風口浪尖上的人!我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韓經理的家,在一個高檔小區(qū)里,門禁森嚴,我臨時住宿,需要在物業(yè)報備登記信息,由保安拍照確認,才可以自由出入。他家的房子有四百平米大,是兩層樓房,他介紹說,在這個小區(qū)里,他家屬普通住戶。在我看來一點都不普通,已經是極其奢華。韓經理領著我,熟悉他家的每個角落,原來,他家還有個白班保姆,負責做飯和打掃房間。我不由得又羨慕保姆的職業(yè),比我做保潔的環(huán)境要好得多。我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傻里傻氣地跟著韓經理,努力記著他的囑托。
聽他安排好一切,之后,又領我去幼兒園,接他的兒子回家。從家到幼兒園只需要步行五、六分鐘。幼兒園也在小區(qū)里,外觀像別墅城堡,獨門大院,是開發(fā)商建樓盤時,配套蓋的幼兒園,為得是住戶送孩子安全又不辛苦。
有錢人的世界,驚艷了我,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也是我無法想象出的周全。韓經理的兒子韓瑄,五官好看到精致,就是皮膚黝黑,長得透出機靈,像一條小滑魚般可愛。他從園門出來,身邊圍繞著幾名小女生,他們出來后,相互告別,就都奔各自接他們的家長,韓瑄走向他爸爸,眼睛卻停留在我身上,直到韓經理讓他叫我姑姑,他烏溜溜的眼珠兒,轉動著,問道:“就是她來陪我嗎?”
“對呀!”昨晚,韓經理已經和他談過,有位姑姑來照顧他幾天,大概是為了區(qū)別之前的阿姨,韓經理讓韓瑄叫我姑姑?!肮霉谩边@個稱呼聽起來很舒服,我也特別高興。
韓經理又去和幼兒園老師,確認我這幾天負責接送韓瑄,又陪著我們走回家,才開車去機場。
房間里就剩下我倆,小家伙和我一點都不陌生。小嘴一直都說個不停,看著他的樣子,可愛至極。我就打斷他,問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小魚兒!他說,不是的,小魚兒在水里,我叫韓瑄。我就又說:“韓瑄到是很好聽的,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叫小魚兒更適合!”他的黑眼珠閃著光,做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又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逗他說:“我寫給你吧?看你認識不!”我在桌上找到一支鉛筆,和一張紙,一筆一劃地寫出一個“逸”字,然后,推到他的面前。
他歪著小腦袋,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說道:“你叫小兔,會走的小兔!”,他說著,又認真地指給我看,說,這個是不是兔字?然后,還有一個走之旁,加一起不就是會走的小兔嗎?我簡直被他萌到心花怒放,原來我是一只會走的小兔。才五歲的孩子,說話伶俐,還認識不少字呢!
白班的保姆做好晚飯,下班走了,我和韓瑄一起吃晚飯,吃飯的時候,他很安靜,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筷子也用得很靈活,吃到滿意的菜,還不忘記表揚一句:“做得真好吃!”吃完飯,我收拾碗筷,他就跟在我身邊,問這、問那,等我收拾完,才和我一起去客廳坐,我倆玩了一會兒玩具,又看會兒動畫片,天就黑了。
這么大房子,都交給我管,并且還有個小寶貝兒,責任重大啊!我心里未免有點害怕,按照韓經理的吩咐,我仔細檢查門窗,都鎖好!雖然小區(qū)治安好,但警惕之心不可松懈!
韓瑄真是個小暖男,我各處檢查門窗,他也一直跟著我,說怕我害怕,會一直陪著我!
晚上,我倆躺在大床上,我習慣了一個人睡覺,緊貼在床邊上,另一邊的韓瑄,翻滾著,幾下、就滾到我的臂彎里,說:“你摟著我睡覺!”我就伸出胳膊摟住他,他的小身體很柔軟、很溫暖,一下子,我的母愛綻放,很心疼他,這么小,就離開媽媽的懷抱,忽然,又恨起韓經理,想,一定是個渣男,只顧自己在外面風花雪月,所以韓瑄的媽媽生氣離婚,或被離婚!”我暗暗發(fā)誓,這幾天,盡量補償給韓瑄母愛,好好帶著他玩。
這時,韓瑄摟住我的脖子,又要我講故事給他聽,我寵溺的也摟緊他,想了想,說,就講一集迪迦奧特曼吧!于是,這部日本的真人動漫,被我講得有杜撰、有抄襲、有借鑒,在我精彩的演繹中,我倆度過一個愉快的晚上,就成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