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雕刻室里，一批學徒正各自雕刻著，兩位師傅分別在一旁指導。這些學徒正是年前通過視頻直播招收進來的，看他們認真好學的樣子，金小銀倍感欣慰。
對木雕的認知，李書慧其實真了解不多，她這次來潮州，針對木雕行業(yè)，也是偶然在一朋友那見到。朋友說他買的木雕花了近三十萬，她不淡定了。
在她眼里，這木頭雕刻的物件頂多不過萬把塊，結果朋友直接笑她無知，直言木雕的材料是楠木，貴在木材。
森林、植被，本就是環(huán)保中的重點。且不說森林對環(huán)境的改善，單說這些樹成材都不下十年。李書慧覺得如此珍貴的樹被用來制作木雕品，簡直暴殄天物。作為環(huán)保志愿者，她意識到不能任由這般人糟蹋樹木，火速來到四大木雕產區(qū)之一的潮州。
稍稍打探一下，李書慧知道了在潮州這里最知名的陳氏雕刻，于是首先上門找了陳思行。一番勸阻后，自然是沒有結果，氣憤之余，將“木雕與環(huán)保破壞”發(fā)到微博上，由此引來微博熱議，直接上了當天的熱搜。
見陳氏不為所動，索性找下家，潮州當?shù)卮蟠笮⌒〉窨坦S不下百余家。一家說不通，就說第二家，這不今天就上林氏來了。
相比較陳氏對她的態(tài)度，林氏要好得多。就在剛才喝茶時，李書慧一眼看出林氏老板林寒暉對老婆的順從，想必從她身上下手應該容易得多。
“林夫人，你帶我看雕刻工廠，是不是也贊同我的想法，一顆好好的樹，長了幾十年，就因為它的材質好，被迫成為雕刻工匠們手中的物件，對于這棵樹，你不覺得是件殘忍的事情嗎？”一旦想起樹木被砍伐，李書慧就心痛不已。
“你說的沒錯，可是有什么辦法呢？誰叫我們人類成為食物鏈的最高層，同樣也是地球資源的主導層呢？”金小銀停下腳步，側身同李書慧談。
“李小姐，其實干木雕這行的環(huán)保意識不必你們少。每位工匠都是惜才的，你看，那些剩下的邊角料還會拿去雕刻別的，一點不會浪費?！?p> “誠然如你說，一顆木材成長周期長，像我知道的潮州木雕慣常用到的樟木，起碼要生長二十年才能成材，正因為木材可貴，所以潮州木雕在防腐上大費周章，特意貼金箔，讓一件雕刻品能保持數(shù)十年?！?p> “還有，別的雕刻工廠我不太了解，但陳氏和林氏，他們每購置一件木材，都會出錢購買樹苗，監(jiān)督原材供應商去種下，所以要說木雕行業(yè)破壞樹林，那有點說不過去了?！?p> 金小銀接連說了很多，她看著李書慧臉上的表情變化，知道自己說進她心里去了。
“每家每戶少不了使用木材，桌椅板凳、衣柜木床，哪里都有。依你之見，豈不是家具木材工廠成了最大的環(huán)境破壞者？”金小銀笑著繼續(xù)說。
“亂砍亂伐肯定不行，據(jù)說許多林業(yè)組織和環(huán)保機構也在致力推行一種可以規(guī)范木材生產最終達到可持續(xù)使用森林的標準，嚴格控制砍伐，遵循輪伐機制，我想森林處于平衡狀態(tài)，綠植覆蓋率不會減少，人們又有木材使用，這才是最佳環(huán)保舉措?！?p> 李書慧很意外眼前年紀并不算大，長得又漂亮的女子竟然懂得那么多。
“來，我?guī)憧匆幌沦~簿?！闭f著，拉李書慧來到財務室。
財務室的丁姐正在核算賬目，見金小銀來，明顯慌了一下，要知道老板娘已經(jīng)很長時間不來工廠了，今天突然來，是有什么要事嗎？
不等丁姐問，金小銀很客氣地對她說：“丁姐，打擾你工作了，我這邊有件事情找你幫忙?！?p> 年輕漂亮的老板娘，完全沒有架子，丁姐的心慢慢落下，然后問：“林夫人，要幫你什么忙呢？”
“直接叫我‘小銀’就好，稱呼‘夫人’，我感覺自己好像老了很多一樣?！苯鹦°y言笑晏晏，給人感覺很真誠。
“好，以后就叫你‘小銀’?！倍〗愫呛切Τ鰜?，心里直嘆老林的兒子優(yōu)秀謙遜，連同他的媳婦兒也是好脾氣。
“我想看看之前訂單記錄和購買樹種的賬簿。”
“好，我拿給你?！?p> 說著，丁姐開始從書架上搜尋，不一會找到一本厚厚的記事本，遞給金小銀。
“謝謝丁姐，我拿出去看，一會還回來?！?p> 說完帶著李書慧去了隔壁的休息間，幾個正在里面吸煙的年青雕刻工匠見她倆后，立馬熄滅煙頭，還用手呼扇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跑了出去。
“環(huán)境比較簡陋，李小姐多多包涵?！彪S即把窗戶開大了些，又從一旁柜子里翻出一些零食，這些都是年前金小銀來林氏工作的那段時間建議的。
自從招收一批學徒后，家遠的人工廠包住包吃，另外其中有些女孩子，金小銀想到女孩子都比較喜歡吃零食，工作之余可以來休息室邊休息邊吃，這是一種企業(yè)福利的做法，源自金小銀深城公司。
另外男孩子喜歡抽煙，暫時安排他們來休息室，林寒暉已經(jīng)著手再空置一間小房間單獨做吸煙室。
“只有些零食，咱們邊吃邊聊。”
似乎女孩子對零食天生喜歡，李書慧坐下后，也沒客氣抓了一把瓜子磕。
金小銀坐在她身邊，攤開賬簿，用手指著一行行的記錄說：“李小姐，你看，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種植樹記錄。左邊是時間，第二項是雕刻的物件名稱，第三項是所使用的木材品種及大小，后面一項記錄的是種植相對應的樹種和種植地。每雕刻一件，林氏都會出錢購買樹苗，然后種下，還有專門的人跟進此事，就怕那些木材原廠沒有落實?！?p> 李書慧看著金小銀如蔥白般的手指，指向一行行記錄，時間最早是十五年前，心中不免覺得自己此次的做法有點激進。
正嗑瓜子的手慢慢停下來，思忖片刻后緩緩開口道：“小銀姐，剛才你跟我講了很多，我一直沒有說話，是想聽你把話聽完。你之所以和我想法不同，是因為我倆的出發(fā)點不一樣?！?p> 女孩烏黑的大眼睛閃動著，特別靈氣。她說得沒錯，每個人發(fā)表自己觀點時，多數(shù)從自我角度出發(fā)，或多或少有些片面些。
“輪伐機制，我了解過，可惜如果是普通樹種，一般的經(jīng)濟林，或許這種機制不錯，但對于珍惜名貴樹種就不太合適?！?p> “你想想，二十年以上的樹都很可貴，砍伐一棵少一棵，若現(xiàn)在重新種，也得等到二十年以后。依目前金漆木雕的市場需求，樹的生長肯定趕不上，這樣勢必導致樹齡大的樹越來越少。我了解到金漆木雕使用最多的是樟木，它就屬于生長周期很慢的樹種，即使存量大，也就耗盡的時候。”
這一點是事實，金小銀不置可否，她沉默了。
“不過林氏和陳氏有這樣的彌補措施挺好的，那潮州其他雕刻工廠也是如此嗎？”李書慧對上金小銀的視線，繼續(xù)問道。
“這……”金小銀一下語塞了，說實在來潮州半年而已，只接觸了林氏和陳氏雕刻，至于其他姓氏的雕刻工廠，了解真不多。
“不太了解，不過我可以去問。另外剛才你提到的樟木，在潮州一帶種植較多，現(xiàn)在很多雕刻廠不單單使用樟木，還使用其他木料，比如杉木、梨木、榕木這些，其實這也是對樟木的另一種保護?！?p> 李書慧點點頭，這一點她也有所了解。不過但凡木雕價格高的，都是用好的樹木。
據(jù)悉近年來很多海外客戶對金漆木雕感興趣，特別一些收藏家和富豪愿意出高價購買好木料、雕工高超的木雕品，七八十萬的木雕，對于他們而言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過和金小銀溝通后，李書慧有了其他的想法。
“今天很高興能和你談這么多，我確實沒有全面了解金漆木雕。這樣吧，林總和陳總都在這，我先當面道個歉，回去后我立即刪掉微博，把木雕行業(yè)了解清楚后，再擇日公開道歉。”
金小銀從她眼中看出真誠，欣然同意。
回到辦公室，見到的情形是林寒暉和陳思行各自做自己的事，一個埋頭看手機，一個悠然自得品著茶。
好好的師兄弟竟生疏得連話也不講，金小銀沒來由的心里不好受。如果沒有自己，他們肯定不會如此。
“林總、陳總?！崩顣坶_口打破一室的沉默，“剛和小銀姐談論了很多，讓我對金漆木雕有了新的認知，我承認我的微博存在不足之處，在此我先給二位當面道個歉?！闭f著她分別朝林寒暉和陳思行微微欠身，態(tài)度十分恭歉。
她的這波動作，令林寒暉和陳思行詫異之極，紛紛看向站在一旁的金小銀。尤其是陳思行，腦海中浮現(xiàn)出李書慧嚴厲譴責他的情形，對比現(xiàn)在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我只說了一些事實，林陳兩家雕刻工廠每雕刻一件作品都會補種一棵樹，所以李小姐認為自己對木雕了解不夠透徹，先對您倆道歉?！苯鹦°y解釋。
“是的，很抱歉，我沒有了解清楚，不過我還需要進一步核實，如果確實對潮州木雕有誤解，我會在微博公開道歉?！?p> 林寒暉和陳思行了然，相互看了看，然后點頭同意。
事情初步解決，李書慧打算就此告辭。
陳思行這趟本是陪同林寒暉而來，原以為李書慧會像上次去陳氏一樣，強烈譴責一番，執(zhí)意要他們減少木雕生意，簽下年使用多少木材的保證書，沒想到今天她上林氏，就和金小銀聊了下，直接改觀。
見李書慧要走，自己留下來沒啥意思，況且他不想再看見林寒暉和金小銀的親密互動，今早林寒暉在他面前炫耀得夠多了。
“一起吃個飯再走吧?！苯鹦°y笑著提議，剛好到飯點，作為主人應盡下心意，一來繼續(xù)和李書慧增進情誼，二來她還想問問陳思行，上次建議在學校開展雕刻手工課，進展如何。
“家常便飯而已，你倆回去也得吃，不如就在這里吃吧?！?p> 金小銀再次邀請，李書慧還想繼續(xù)和她聊，欣然同意。而陳思行一大早從林寒暉嘴里得知他倆合體了，心中澀痛不已，他擔心自己再和金小銀待久些，會做出一些喪失理智的事。
天曉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靠多大的控制力在隱忍！
見陳思行若有所思，金小銀明白他有所顧慮。先前她曾說過“非必要不見面”，可她覺得現(xiàn)在的重點工作是怎么樣讓金漆木雕后繼有人，而不是再在個人情感上糾纏。
“陳思行，”金小銀特意叫了他名字，隨即對上陳思行看過來的眼眸，“有點事想問你，留下來吃頓飯吧?！?p> “對呀，師兄，我倆好久沒吃過飯了，留下來吧！”難得林寒暉有誠意，在一旁邀請道。
如果還不答應，就顯得自己刻意了。
“好?！标愃夹袛D出一絲笑，點頭答應。
林氏雕刻地處偏僻，周邊沒有什么像樣的餐館，好在有自己的食堂。年前招收一批學徒工，承若包吃包住，有食堂很方便。
林寒暉叫來張建林，低聲吩咐一下后，才說：“已經(jīng)交待下去讓食堂準備，大家先坐在這里喝喝茶再下去吃?！?p> 客隨主便，林寒暉坐主位，重新泡新茶。
事情總是要問的，金小銀待陳思行喝了一杯茶后，方才開口問：“陳思行，上次我說的在學校開展雕刻手工課的建議，教育局那邊是什么想法？”
“方案還在審批中?！?p> 隨后陳思行把事情經(jīng)過說給金小銀聽。
這件事陳思行特別上心，說實話，對于金漆木雕的傳承，他一直在努力找方法。自金小銀提出這個建議后，他找了好些人，幾經(jīng)波折才見到教育局的一位領導。
只要是潮州本地人，都會對金漆木雕有著特殊的情感。2006年金漆木雕成為非遺項目后，很多人都在為之而努力。
教育局的那位領導一聽陳思行所說，當即贊同。只不過方案的審批、采納和實施，都有流程要走，最后能不能成功另說。
學校開設各種興趣課，多數(shù)由學校決定，但這次提出的雕刻手工課，有點不一樣。主要是雕刻用的刻刀，存在安全隱患。加之課程的老師是雕刻工匠，并不具備教師資格，所以審批能否通過不確定。
就算不能通過，金小銀也不覺得遺憾，至少他們在這方面努力過。
“師兄，我覺得還可以由木雕協(xié)會的人去說，或許會收到意料不到的結果?！绷趾畷熢谝慌月犕旰?，也發(fā)表了自己的想法。
金漆木雕是潮州的驕傲，傳承了一千多年，它也是最早獲批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之一，誰都不希望看到它的凋亡。
“我已經(jīng)和協(xié)會的人說起過，就看他們的了?！?p> 林寒暉點頭了然，陳思行本就是木雕協(xié)會的核心人物，他的建議肯定會被協(xié)會會長所采納。
關乎金漆木雕未來，只要是利好的建議，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