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jié)過后,是三天元旦法定假期。
高一高二正常休三天,高三只休一天,任遇所在重點班也跟著高三的節(jié)奏,只有1月1號這一天假期。
一天,對于被圈禁良久的學(xué)生們來說也值得巨大興奮,12月31號,班級氣氛就已經(jīng)逐漸活躍,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泡泡,平時最不愛講話的女生也交頭接耳,計劃新年第一天的出行。
教室里四處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響,班主任輕咳一聲:“都坐住了啊,凳子長刺了還是怎么著?”
左競約了人,明天出去踢球,這會兒心里早就長草了。
還剩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他趁下課去體育組借足球,不一會兒,球沒借來,罵罵咧咧地空手跑回來了:
“我靠我靠,太惡心了,太惡心了,呸呸呸,yue......”
左競一屁股坐回座位,瘋狂搖晃任遇的肩膀:
“任遇,我不行了,周海旭太惡心了?!?p> 已經(jīng)是第三次聽到這個名字,任遇終于對上了號,他停下筆回頭:“怎么了?”
有三三兩兩結(jié)伴去上廁所的女生,從前門走進來,嘴里聊的話題也是周海旭,臉上表情復(fù)雜。
左競壓低了聲音:“他變態(tài)!追女生追不著,就給人家發(fā)那種......那種......就是那種消息,表情,還有視頻。說白了,性/騷擾?!?p> 最后三個字,左競擋著嘴說的。
任遇皺緊了眉頭。
他一門心思學(xué)習(xí),但不代表不懂事,十幾歲的年紀(jì),互相傳閱U盤,相視一笑,大家都懂,但這僅限于男孩子與男孩子之間,發(fā)給女生,就是冒犯了。
安城九中是省重點,招上來的都是各個初中的尖子生,大家都要強,都講臉面,按理說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任遇想起那晚在車上,沒說完的半句話——這個周海旭,貌似心里或性格真的有問題。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
左競瞪著眼睛: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問問整個高二還有人不知道這事嗎?藝術(shù)班教室門口全都是看熱鬧的人,姜黎玫太剛了,她把所有聊天記錄全都打印出來了,這么厚一摞......”
左競張開手指,比出一個距離:“......直接殺到周海旭班里,交給他們班主任了,好多人都看到了?!?p> 任遇目光僵硬:“誰?”
左競還在眉飛色舞講細(xì)節(jié),被任遇一打斷,卡住了:
“誰?我說誰了?”
“姜黎玫?!?p> 任遇站了起來,水筆沒扣蓋子,滾到了地上,筆尖朝地。是日本的百樂筆,在那個時候賣的貴,任遇倒是一盒一盒地用,左競不舍得買,伸手撈起來,心疼得直吸氣。
“你怎么回事任遇,你認(rèn)識姜黎玫?”
左競還懵著,他完全忘記了秋游那天和任遇講過姜黎玫的事:
“姜黎玫是我發(fā)小,她從小就這狗脾氣,我可不敢惹她。估計這次是被周海旭氣狠了,又躲不掉,只能告訴老師了。哎對,周海旭不是跟任尋同班嗎?你晚上回去問問你弟,他們班主任打算怎么處理這事?找家長?”
上課鈴聲響起,嘈雜聲漸漸歇了下去。
幾個課代表去各自老師的辦公室搬卷子,一個科目一個科目,從前往后傳。只放一天假,卻要留幾天的作業(yè),教室里一片哀嚎。
卷子在桌面上攤成亂七八糟的一堆,任遇沒動,只是眉頭緊鎖,視線好似沒落在實處。
左競想借五三模擬,在他身后戳了好幾下,任遇都想入定了似的,毫無反應(yīng)。
。
當(dāng)天晚上,任遇從任尋口中知道了這件事的更多細(xì)節(jié)。
比如,周海旭給姜黎玫發(fā)的qq消息,其實遠(yuǎn)遠(yuǎn)不止露骨的文字和表情,還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有些是網(wǎng)圖,有些是自拍。
再比如,圣誕節(jié)那天,周海旭送出的禮物被退回之后,他心有不甘,又準(zhǔn)備了另外一份送給姜黎玫,是他貼身穿的衣物,上面還有一些不明來源的污漬......
任尋講到這里的時候,有些諱莫如深,那污漬是什么,其實不用說,都明白。
“我真他媽要吐了,周海旭就欠揍,我們班男生早看他不順眼了?!比螌ち塘丝曜?,惡心到?jīng)]胃口。
藝術(shù)班的男生本來就不多,據(jù)任尋所說,這個周海旭平時就奇奇怪怪的,因為小事得罪了很多人,說穿了,就是情商巨低,無法融入集體。
任父任母表情也有些復(fù)雜。
可能是同為女性,任母格外心疼故事里的女孩,小心問道:“那那個女孩子還好嗎?”
任尋沒聽見,還在喋喋不休講周海旭平時的奇怪行徑,比如常常不洗澡,比如被發(fā)現(xiàn)偷吃同桌的維C片和咖啡。
任父插話:“學(xué)習(xí)成績好,未必代表這個孩子未來就有出息,怎樣為人處世也是門學(xué)問,你這個同學(xué),顯然就是家長沒有教好,或者心理有問題。你們都要記得,人品,比成績重要得多?!?p> 任尋點頭表示同意。
當(dāng)晚家里的氣氛并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平添沉重。
畢竟是別人的事,聽過熱鬧就算了,只有任遇,一整頓飯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睡前。
任父任母睡得早,早早上了樓,一樓的客廳電視播著地方衛(wèi)視跨年晚會,不同明星分屬不同的戰(zhàn)隊,主持人在和觀眾做互動,號召短信投票,一派吵鬧。
任尋半躺在沙發(fā)上,長腿支著,正在玩手機,忽然伸來一只手,把他手機搶走了。
任遇剛從浴室出來,他的頭發(fā)比任尋短,接近利落的短寸頭,發(fā)梢上還帶著水滴,一滴滴沿著脖頸沒入T恤的領(lǐng)子里。
他舉著任尋的手機,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只說了周海旭,姜黎玫怎么樣了?”
任尋急了,伸手去夠手機,可任遇緊緊攥著,手勁兒竟然奇大,怎么也奪不下來。
“這么隱私的事情,你們班主任為什么會大肆宣揚?還讓人在門口看熱鬧?讓當(dāng)事人怎么自處?”
任遇一連多個問題,語速很快很急:
“姜黎玫今天有沒有碰到周海旭?周海旭今天上學(xué)了嗎?”
任尋搶手機無果,干脆把肩上搭著的毛巾一摔,也站了起來。
兄弟兩個身高差不多,面對面戳著,站在客廳里對峙。
任尋從來沒見過他哥這么急躁,還是因為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他根本摸不著頭腦,喘粗氣了半晌,蹦出一句:
“哎不是,姜黎玫誰?????”
電視里是跨年倒計時,幾個主持人七嘴八舌,趕著最后幾秒說完臺詞,五,四,三,二,一。舞臺煙花升空,浪潮般的歡呼。
再見2010,你好2011。
客廳氣氛很焦灼,任遇喉嚨滾了兩滾,把手機還給了任尋,頹然在沙發(fā)邊坐著發(fā)呆。
任尋有點生氣,但更多的是疑惑。
看任遇雙肘撐在膝蓋上,脊背彎下去,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問題。都說雙胞胎有心靈感應(yīng),這么多年任尋從來都覺得扯淡,他哥在想什么,他永遠(yuǎn)跟不上節(jié)奏。
跟不上,就張嘴問吧。
任尋把手機撇到一邊去:“誰是姜黎玫啊,我真不認(rèn)識?!?p> “就是周海旭......欺負(fù)的那個女生?!比斡稣f話間隙似在沉沉嘆氣,任尋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一聲:“哦,她怎么了?沒怎么???她今天來我們班的時候,周海旭不在,幸虧不在,不然估計那孫子還要狡辯呢?!?p> “......她情緒怎么樣?”
“情緒?”
任尋回想了一下,印象有點模糊,其實那女生來班里“告狀”的時候,他只聽了一耳朵,就被幾個男生拉走了。男生之間有男生的解決方式,他們攛掇著,尋個由頭揍周海旭一頓,泛起公憤的人是該這樣下場的。
他甚至記不起那女生長什么樣,只記得高高的馬尾辮在腦后,發(fā)梢落在校服里翻出的衛(wèi)衣帽子上,隨著講話一翹一翹的,說話干脆利落,把周海旭事情原委講得條條順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他們班主任是個上了歲數(shù)快退休的女老師,坐在講桌前,被那女生的節(jié)奏帶著走,全程插不上話。
如果說還有什么印象......
那女生說到后面,周海旭送她惡心東西的時候,有點掛臉,兩根手指勾著塑料袋,里邊是那些惡心東西,嫌棄地往講臺上一丟。
講臺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被帶到了地上,粉筆盒砸了一地,幾張卷子飄飄落下來,她看也沒看,扭頭就走了。
“她哭了?”
“沒有沒有?!?p> 任尋果斷擺擺手:
“沒哭,不過就是眼圈紅了,估計出門就要哭了。遇到這種事,哪個女生能不哭???純純惡心人呢。周海旭真是萬年一遇,真他嗎不要臉......”
任尋話茬的結(jié)尾,又落到揍周海旭一頓上。
任遇不認(rèn)識周海旭,也沒什么心思去想,只覺得任尋說的那些讓他心慌——
——哪個女生遇到這種事能不哭???
姜黎玫就不哭,她寧可憋得紅了眼眶,借手里東西發(fā)脾氣,也不哭,那么多人看著,更不能哭。
任遇當(dāng)晚沒睡好,翻來覆去,腦子里全是高馬尾的背影,衛(wèi)衣帽子,校服底下的身影消瘦但筆直。任遇看不見她的臉,但卻感同身受她的痛楚,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好像在隱忍的啜泣,每一下都狠狠戳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