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裴言川及一眾陰差,點蘇這才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男子來。
此人似妖非妖,似鬼非鬼,身上的氣息也雜亂得很。
一身墨綠色的衣衫,料子瞧著很是奇特,花紋也不曾見過,許是并非人間的料子,是他用靈力所化。
原本瞧著還算精致的面容被一片斑駁的花紋覆蓋,原本的面貌變得扭曲又可怖。
不過倒也是個硬脾氣,被她困在陣中折騰這么久,雖然疼得吱哇亂叫,卻愣是不肯求饒。
點蘇懶得與他廢話,“你若不肯交代我,便將你魂魄拆出來,直接抽取記憶了?!?p> 男子臉色微沉,想來也是知曉魂魄被拆分的痛苦,咬了咬牙,還是應(yīng)了下來。
點蘇見狀,便將法陣聽了,讓他能夠說得幾句話出來。
“當(dāng)初我本來也是一名方士,來此處尋寶的,在山腳下的時候,結(jié)識了不少同道之人,便與他們一同相邀上山。”
“那時候方寸山腳下還沒有這個鎮(zhèn)子,周圍荒無人煙,只有每年夏日才會有些人來,而我便是其中的一個?!?p> 男子說著,也漸漸陷入了回憶里。
“當(dāng)時我們信心滿滿認為能夠?qū)さ綄毼?,從此升官發(fā)財,功成名就,可我們?nèi)f萬沒想到,方寸山上的危險比我們所了解到的要多得多,要厲害得多,才剛剛上山,就有兩個人丟了性命?!?p> “不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們當(dāng)時都沒有放棄,最后到山上的時候只剩下了三個人,其中一個便是我。我們找到了一株通身銀灰色的樹,根據(jù)鑒寶奇書上的記載,那應(yīng)該是世間罕有的陰沉木。當(dāng)時我們高興壞了,準(zhǔn)備先將那棵樹帶回去,然后再平分??烧l知道,其中一人起了歹心,我們千辛萬苦才得到的寶物,快下山時,他卻將我和另外一人都殺了,自己帶著寶物離開了。”
“我運氣好,魂魄尚能保全,所以附身在了一株噬心藤中,和另一個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他被妖冥蟲身上的妖火所傷,魂魄虛弱,沒多久便灰飛煙滅了。”
“俯身噬心藤后,我借助噬心藤的靈力開始修煉,日夜不停,總算成為了一名妖修,有了些本事,在附近占了一片地方,開始籌謀復(fù)仇之事。”
“可顧卿禮卻看不得我的存在,頻頻打壓!本來無意與他為敵,是他逼得我不得不這樣做!”
“至于你說的那只罐子,是方寸山中其他人給我的,那人許是也與顧卿禮有過節(jié),告訴我能用那罐子封住顧卿禮的魂魄,讓他永世不得超生,我便收下了。”
聽完之后,點蘇又問:“那那個女子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男子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倒是沒將這點小事藏著掖著,解釋道:“當(dāng)日我恰好偷偷潛入這一片地界,偶然遇見了那女子的魂魄,一時間想起了當(dāng)初的自己,便才有了撰寫方山奇聞錄的心思?!?p> 點蘇忍不住輕嘆,“你寫的書很是不錯,若當(dāng)初你不曾動這歪心思前往方寸山尋什么寶貝,或許也能在文壇有所成就。”
許是點蘇的話刺激到了他,男子瞬間暴怒:“你懂什么?若非生活所迫,誰想做這種事情,拿自己的性命去賭?我雖繼承術(shù)士衣缽,卻也想考取功名,從此脫去這身衣袍,可這世間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仕途受阻,郁郁不得志,屢屢被奸人所害,以致落榜,為了能夠證明自己,我才不得不重操舊業(yè),來到此處搏一搏!若是我真得到了什么寶物,被那些大人物看上了,難道還愁沒有前途嗎!”
點蘇見他如此執(zhí)迷不悟,也沒再多說什么。
如此偏執(zhí)之人,執(zhí)念太深,是勸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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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蘇辦事,從來都不拖泥帶水。
等到顧卿禮出現(xiàn)的時候,鎮(zhèn)子上的那些藤蔓已經(jīng)全部被點蘇清理干凈了。
就連原本滿目瘡痍的鎮(zhèn)子和地上被藤蔓毀壞的土地她也盡量恢復(fù)成了原貌。
顧卿禮倒是不在意這些,畢竟他是鬼王,又不是人間官員。
他一出現(xiàn),便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點蘇,不可置信地道:“你不是、你不是死了么?”
點蘇斜了顧卿禮一眼,“誰告訴你我死了,你就這么盼著我出事么?”
顧卿禮被點蘇這一眼嚇得退了幾步,后知后覺點蘇這是來幫他的,瞬間底氣就漲上來了。
“這里的事情你替我處理妥當(dāng)了?”
點蘇示意顧卿禮回頭看看,“若不是我,你以為你這一方地界能保得?。俊?p> 顧卿禮回頭望去,只見地上繪制著一個威力巨大的束縛法陣,而陣法中央被扣住手腳的那個,正是地盤就在他旁邊的那株妖藤。
“原來是你啊?!?p> 顧卿禮不禁冷冷笑了笑,“我當(dāng)是誰手段如此高明,將我這一方地界攪得不得安寧,沒想到竟然是你這個妖不妖鬼不鬼的東西!”
“呵……”
男子低低笑了笑,“若不是因為你叫了救兵來,你以為就憑你,會是我的對手嗎?確實,我覬覦你這一方地界已經(jīng)許久了,這次你靈力虛弱便是我最好的機會,我又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你?”
顧卿禮被他這話激怒,正想上手教訓(xùn)對方一番,卻被點蘇攔了下來。
“吵什么,現(xiàn)在斗嘴有什么用,你便是將他殺了又能如何?!?p> 點蘇道:“當(dāng)下要緊之事是,如何處理他手上那些噬心藤,以及護好你這一方地界?!?p> “此次我會擒下他,乃是因為他動了陰差,不過那些陰差都沒什么大事,此番頂多就是給點教訓(xùn)。待他恢復(fù)自由之后必定會卷土重來,重新對你出手,你可做好準(zhǔn)備如何應(yīng)付了?”
“要知道,方寸山的事情冥府可從不過問,此次派我來,是因為他實在做的有些過分了。你若是不早做打算,若他日后吞并了你的勢力,可別怪我相識一場卻沒提醒過你?!?p> 顧卿禮被點蘇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點蘇說的沒錯。
若是他現(xiàn)在不趕緊提升自己的修為,恢復(fù)靈力的話,一旦這該死的妖藤得了自由之后,必定會第一個對他出手。
“此次多謝你了?!?p> 顧卿禮想了想,朝點蘇拱手行了一禮。
畢竟這一次若是沒有點蘇,僅憑少虞和裴言川,這件事情恐怕真沒這么容易壓下來。
倒不是他看不起少虞和裴言川,只是對方的修為擺在那里,要想對付這株妖藤,以及他手上那些被特意妖化過的噬心藤和妖冥蟲。
少虞和裴言川必定不是對手。
“罷了,你也無需多禮,本就是職責(zé)所在。”點蘇說完,便朝著陰司殿而去。
“職責(zé)所在……”
顧卿禮琢磨著點蘇這話的意思,覺得很有些趣味。
前段時間他在桃止山養(yǎng)傷時自然也聽說了點蘇的事,他畢竟是個鬼王,在打探消息上總是有些特殊渠道的。
點蘇違反冥府律例,對生人動手以至被擒之事,他隱約聽了一點。
聯(lián)系業(yè)國國師忽然暴斃的消息,倒也不難猜測點蘇都做了些什么。
可不曾想,點蘇居然不知悔改,反而還逃出冥府,就只是為了救一個凡人。
這人,顧卿禮一猜就是世子。
為凡人續(xù)命,獻祭自己的魂力,乃是逆天而行。
點蘇做下如此惡劣之事,居然沒有被冥府滅殺,反而還以冥府神官的身份來到這里,處理此事。
實在是讓顧卿禮十分意外。
不過這些都不是他要管的。
顧卿禮回頭看了一眼陣中的男子,臉色微沉。
?
陰司殿內(nèi),一眾陰差盤腿而坐,正在調(diào)息。
世子將骨燈放在正中央,讓里面的冥火散出氣息來,幫助他們更快地恢復(fù)。
少虞是沒什么事的,這會兒閑得無聊,便與世子閑談起來。
他壓著聲音問道:“世子,你有沒有覺得這一次大人回來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世子聞言,點了點頭,對此并不否認:“是有一些。”
少虞微微瞪大眼睛,“既然如此,那你當(dāng)時又是怎么確定大人就是大人的呢?這么久不見,大人身上的氣息又有所改變,難道你就不怕認錯人嗎?”
世子聞言,輕笑一聲,“你大概是沒有心上人吧。”
少虞不明白世子為什么說起這個,有些發(fā)懵,“這跟我有沒有心上人有何關(guān)系?我只是好奇,你為何一眼便能認出大人就是大人的。萬一當(dāng)時我們見到的大人只是方寸山上某種精怪幻化而出的景象,你難道就不害怕自己送上門去丟了性命?”
世子搖搖頭。
“我與蘇蘇兩情相悅,心有靈犀,是不會將她認錯的。”
從見到點蘇的那一刻起,世子就知道,是他的蘇蘇回來了。
哪怕先前點蘇以神官的模樣出現(xiàn)過,對他說著那樣絕然的話,可世子知道,點蘇就是點蘇,從來都不會改變,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始終如一。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當(dāng)時是我認錯了,可是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追隨著你們的腳步來到這方寸山,本來就是想再見蘇蘇一面,若是能用這種方式達成心愿的話,也未嘗不可。”
世子這話說得有些傻了,可卻正是他心中所想。
“世子如此,可真是讓我有些失望?!秉c蘇恰好聽到了這番話,臉色實在算不上有多好看。
“無論什么時候,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世子能夠保護好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冒險,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p>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為了讓你活下去,別人付出了多少。”
世子聽見點蘇這話,頓時有些慌了神,連忙解釋道:“蘇蘇,我沒有,我只是太想見到你了……”
點蘇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世子的心意,也明白我在世子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但越是如此,我便越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下去,無論我在不在。”
“雖然我明白世子只是想見我一面,因為太過思念,可是,這方寸山是什么地方?如此危險之處,世子只身一人前來,倘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險的話,那懷王該怎么辦?王妃該怎么辦?這一切世子可曾想過嗎?”
“雖然我也很感動于世子對我的情感,可世子應(yīng)該明白,一個人活著,并不僅僅是為另一個人活著的?!?p> 點蘇希望,就算哪一天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世子也能好好的活著,將她的那一份也活出一個精彩的樣子來。
她確實希望獨占世子,偏執(zhí)的不想讓他離開自己的身邊,永遠身邊都只有自己一個人。
可點蘇更愛世子,希望他能夠變得更好,而不是因為別的什么事情自怨自艾,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若真是如此的話,世子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有什么值得她喜歡的呢?
她那樣費盡心思,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就是希望世子能夠好好的活著,又怎么會容忍世子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
世子感受到點蘇話語間的沉重和怒意,有些自責(zé)地道:“蘇蘇,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會了,我只是太想你了,不希望你離開我,僅此而已。”
“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也明白你的身份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我好像一個旁觀者,看著你世界里的一切波瀾壯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融入進去?!?p> “你知道嗎,當(dāng)我得知你或許已經(jīng)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很慌亂、很不安,也完全無能為力。因為我根本沒有任何辦法,任何手段能夠找到你!”
“所以當(dāng)你將這盞骨燈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guī)缀跏切老踩艨竦?,因為我知道擁有這盞骨燈之后,我便能借助骨燈的力量在鬼域之中來去自如,想去到哪里就去到哪里,這樣一來,我便能夠找到你了。”
“我知道這或許會遇到危險,但比起救你而言,這一切都微不足道起來。我從來不怕危險,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世子聲淚俱下的一番話,別說是點蘇了,就連少虞都為之動容。
先前他還覺得應(yīng)該將點蘇為世子做的那一切全都告訴他,否則的話,點蘇所有的努力豈不是都白費了?
他覺得,如此默默無聞的為另一個人奉獻,從來便都是卑微的,所有的付出和愛意一定要看得見,才會有意義。
可此刻,少虞卻忽然明白了為什么點蘇要瞞著世子了。
世子跟他們不同,他僅僅只是一個凡人而已。
在得知這個世界還有另一面的時候,世子以一種寬容溫和的態(tài)度全部接納下來。
無論點蘇做的事情有多么驚駭世俗,無論這一切有多么的詭譎離奇,世子從來都以一種包容的態(tài)度對待,只是因為他心中有點蘇,所以關(guān)于點蘇的一切他都能夠從容接受而已。
在這一段感情之中,二人其實都是相互退讓的。
世子性格溫軟,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他在縱容著點蘇做的任何事,可是也正是因此世子才會覺得自己拖累了點蘇,每每自責(zé)愧疚,心中難受。
若是再讓他知道點蘇為了救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的話,只怕世子會更加難以承受。
這或許也是點蘇要瞞下此事的原因吧。
她和世子之間從來也不在乎這些,畢竟在此之前,世子便已經(jīng)賭上自己的性命,救過點蘇一次了。
當(dāng)時的情況,少虞清楚得很。
世子以一個凡人的身份生生剔除體內(nèi)的骨骼,奄奄一息之際,引靈氣入體,重塑骨架,那種剔骨痛苦以及瀕臨死亡的恐懼,世子卻全都忍受了下來,沒有對點蘇抱怨一句,也沒有半點想以此要挾點蘇的意思。
少虞想,或許這便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