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泓廬寺到了。”
泓廬寺,先代有位泓王在此建府居住,故稱泓廬,這位泓王好佛法,鑄了幾十尊佛像,設(shè)了香堂,經(jīng)堂,請了十幾位大師日日念經(jīng)學(xué)佛,他死后遵其遺愿,將泓廬改為寺廟,稱泓廬寺。
大約十多年前,天盛妖多,但妖并不作惡,和人同居,除不與人通婚生子,其他和人無異,自天盛開國,這樣的場景已有百年。
天盛開國皇帝有一位妖類好友,在他奪權(quán)換代的艱難歲月中扶持幫助他良多,他登基建立天盛之后,立下血盟,只要妖類不犯,天盛百姓愿與之和睦相處,絕不無故傷害妖類。
盟約一立,人妖和睦也有兩百多年。但為政者心存隔閡,妖類每每犯事,雖人也常犯,卻會被異常放大,到后來幾代皇帝,入朝者已經(jīng)沒有妖類了。
再到昭帝,昭帝太傅入仕之前是捉妖師,誓要殺光天下妖族,許是受恩師影響,昭帝大建道觀,明里暗里排擠妖類,有些妖類無以為生,也無處藏身,漸漸生了心魔,也如預(yù)想那樣開始傷害百姓了。
矛盾爆發(fā)的導(dǎo)火索,是十二年前的泓廬事件,妖族膽大妄為,居然對皇族下以殺手。
此事一出,滿城悲憤,人和妖終究是走到了對立面。
在那之前,昭帝興建道觀,養(yǎng)了許多道士,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受人參拜,用兵之時卻是不怎么頂用,最后還得是一直被人嘲是“野路子”的捉妖師,平了那一場妖亂。
天盛帝雖面上不說,此后興建佛寺,王公大臣都開始跟著禮佛,天盛帝更是親自往泓廬寺多次,百姓們收到了天子信號,崇道的風(fēng)向就變了。
此地位于平陽南郊少城山中,林蔭重重,翠綠疊嶂,天氣陰涼,山水潺潺,也是夏日避暑,冬日觀雪的好去處。
“十年前,這里還沒有這么多人?!笔㈥柛袊@道。
“殿下,十年間各地道觀已經(jīng)逐漸廢棄,捉妖司也撤制了,泓廬寺已經(jīng)是天盛最大的禮佛之地,影響非同一般……阿彌陀佛?!?p> 在佛祖的地盤說道,簡直是罪過,溫明趕緊拜了拜。
“公主殿下!”身著紅衣金線的方丈迎了上來。
“忘塵方丈?!?p> 盛陽雖很少自己來這里,但隨著父王來禮佛也有幾次,這里的方丈法號忘塵,說是佛道中人,實則也是人臣,能從那么多佛教弟子中脫穎而出,在這天下最大的寺廟坐上最頂端的位置,其中所付艱辛,不會比朝堂中人臣更少。
他眼中閃著精明的光,早遣人驅(qū)散了普通香客,將盛陽引致佛像下。
忘塵方丈給遞過香,盛陽點燃香,插了上去,在他的指引下跪在墊子上磕頭。
只聽身后的溫明問小師傅,“這里是不是有給私人物件開光的地方,我想去給我的金佛吊墜開個光?!?p> “有啊大人,我?guī)??!?p> 聽溫明聲音走遠了,心兒扶盛陽站起身子。
“方丈,帶本宮去看看孝慈皇后吧?!?p> 方丈微微低頭,盛陽不經(jīng)意看到他脖頸下有一道疤痕,好奇問道。
“方丈日日在這寺廟里禮佛念經(jīng),居然還受過傷?”
“殿下說笑了,貧僧自三歲起就練功,時至今日耳順之年,依然每日堅持晨起練功,身上都是練功留下的疤?!?p> “是本宮淺薄了?!?p> 盛陽笑了笑,在心兒的攙扶下再往前走進了后院一個樸素的院子,院門口一株梅花,孤零零的,冬日中紅得刺眼。
盛陽微微一愣,紅梅是母親的最愛。
“這梅花長得好,多虧方丈用心照料了,心兒,賞香油錢萬兩?!?p> 方丈有些驚喜,圣上來的時候賞得都沒這多,今日真是佛祖保佑,發(fā)了橫財了。
“多謝殿下?!?p> “好了,你們都退下吧,本宮自己進去?!?p> 盛陽推開門,因為常年有僧人打掃,房間里一塵不染,但卻空蕩蕩,沒有一件普通房間的物件。
屋子里掛滿白布,正門對著的就是一面墻,墻上掛著一副女子畫像,畫中女子沉靜雍容,一身艷麗的紅衣,卻蓋不住宛如謫仙的氣質(zhì),一雙瑞鳳眼和畫外女子一模一樣,眼神卻柔和許多,嘴角淺淺的微笑,能扶平盛陽內(nèi)心的一切褶皺。
“母后?!?p> 先皇后死于非命,不能入宗室祠堂,不能入葬皇陵,牌位與青燈古佛為伴,冢在山上未立碑。
就連謚號孝慈,也是皇上偷偷下的旨,除了她父女兩人幾乎無人知曉。
可憐的母親,音容笑貌化為一個方寸之間的牌位,而比母親更讓人心痛的,是旁邊的牌位里所裝的英魂,先太子李盛愿……
“兄長……”
她天生聰慧善良溫和的兄長,死在了十八歲風(fēng)華正茂之年,他是帝后嫡子,從小便是儲君,十八歲,正是他從戰(zhàn)場得勝回來,正要大展抱負(fù)的那一年……
她上前輕輕撫摸母兄的畫像,眼淚在框中打轉(zhuǎn),雖無人窺見,卻咬著牙不讓它落下。
手掌在木牌上磨蹭,冰冷的字刻在沒有情感的木頭上,更刻在她的心尖,無數(shù)次夢中千回百轉(zhuǎn),母兄遇害那日的場景永遠揮之不去……
那一日風(fēng)光正好,母親眼中裝著至上的溫柔,因圣上喜愛紅色,她幾乎長年著艷麗的衣裳,但盛陽曾聽祖母提起,母后閨中愛著淺色,尤其是淺綠。
那是昭帝十年的春日,三月十四日,圣上出巡南方,皇后帶著一雙兒女赴泓廬郊游,難得穿了豆綠的衣服。
“母后,孩兒來遲了。”
遠處少年打馬而來,穿著一身銀灰騎裝,春風(fēng)拂面,恣意飛揚,一個縱身跳了下來,朝皇后微微一拜。
少年和她母女兩有極為相似的一雙眼。
“哥哥!”
“月兒,來,哥哥抱?!?p> 溶月已經(jīng)有十二歲了,但她長得似乎慢些,又受盡寵愛,不諳世事,天真可愛極了,在母兄心中還是七八歲的孩子,她興奮地?fù)涞礁绺缟砩?,吸了吸龍涎香的味道,這種香只有圣上和太子才能用的。
“好了,月兒都多大了,你還當(dāng)她是三歲小孩,寵的沒邊了!”皇后嗔怪道。
“看哥哥給你帶了什么!”
他從仆人手中接過一個半人大的紙鳶。
“哇,哥哥,這么大的紙鳶!”
“這可是你哥哥在南邊帶兵打仗時都惦記著給你帶的寶貝玩意兒?!?p> 小溶月雖一只手寶貝似地磨蹭著紙鳶,另一只手卻緊緊捏住哥哥的手,磨蹭他手上的繭子,心中的柔軟不減反增。
“哥哥帶兵辛苦了!”
李盛愿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溶月,又看了看滿臉欣慰的母后,“是母后教妹妹這么說的吧?”
“這可不是,是溶月自己想的。”
李盛愿自豪地抱起妹妹,“我的好妹妹,只要天盛興旺,你和母后安康快樂,哥哥做什么都不辛苦?!?p> 溶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母子三人在泓廬寺用過飯,在離寺廟不遠處放了一個時辰的風(fēng)箏。
泓廬寺彼時清冷,因風(fēng)景甚好成了皇家在近京游玩的好去處,今日皇后雖是私下出行,卻還是令人清了閑雜人等。
山里沒有幾個人,到了傍晚越發(fā)空蕩蕩,雖是早春,卻還是有些寒冷,天邊的云暗的很快,山中霧氣漸起,有看不見影的鳥鳴,聽著也是倦了。
“風(fēng)雨欲來。”
皇后低低念了一句,不知為何心中起了一絲怪異的感覺,招呼瘋玩的兩個孩子趕緊上馬車回宮。
“娘!娘!”
溶月焦急的聲音傳來。
“怎么了月兒?”李盛愿低頭看在自己懷中任性蠕動的妹妹。
“哥哥,我把玉丟了,父皇賞我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