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州校場。
山勢狹仄,水流湍急,城關立于河流之上,黑柱黑瓦,黑石黑磚,雕著龍首飛檐的大殿下,整齊的擺放著一排排架子。
槍桿如龍,槍頭如牙,挨個陳放在架子上。
巡守的士兵,背挺得比長槍還直。
殿外空地,雨流如注,齊氏父子分開兩頭站定,一高一矮,皆手握大槍立于雨中,氣勢暴烈,如出一轍。
齊炎一身玄鐵黑甲,盔繞蛟龍,靴繡云紋,肩寬如橋,魁梧的像是澤州城兩側的崇山。眉濃眼煞,皮膚不像澤州城民那般白皙,而是北方人特有的黝黑。
那柄大槍細密刻著火紋,從底到尖連成了一串子,像是火苗竄天,平白生出了一股子暴烈意味。
拿著火紋大槍的齊炎此時臨陣,眉頭卻是一股子輕松寫意。
“呀喝!”
年輕人沉不住氣,齊炯率先發(fā)難,槍出如龍,直刺齊炎胸口,沒成想剛抵半路,便被一槍撥開。
力道之大,震的他差點沒握住槍桿。
縱是切磋,齊炯也心有爭勝,于是一咬牙,整個人蹲身下墜,手中槍也猛地沉了下來,再握住槍底擰腕撥掃,瞄準了齊炎雙腳剌去。
“竟能讓為父后退兩步,變化的好!”剛剛落地的齊炎臉上閃過一絲欣慰神色,收起了槍,走到齊炯面前。
“他人只知道咱們齊家槍法至陽至剛,三合速殺。”齊炎將長槍一扔,自有麾下穩(wěn)穩(wěn)接過。
“但在實戰(zhàn)之中,面對高手能夠靈活變化,才是齊家槍法真諦?!?p> 齊炎的贊賞,比主公賜婚還要來的讓齊炯高興,于是眼里喜意涌上來,話語都輕快了許多。
“父親遇到過高手嗎?”
“呃...”齊炎癟著嘴皺著眉沉吟片刻,才朝著齊炯眼皮一挑,然后伸手敲了一下齊炯的胸甲,自信大笑。
“還真沒有?!?p> 演練結束,父子兩人按例巡視城關,身側渾濁河流,翻滾起浪,時不時有斷木沉浮,像極了河中蛟龍。
城頭豎了兩桿大旗,燕字旗九米巨木高掛,金絲繡龍,五爪踩云,縱使昏暗天氣,仍舊熠熠生輝。齊字旗雖矮一截,也得主公偏愛,繡有雙角蛟龍,銜日踏江,好不威風。
兩旗淋于雨中,仍舊舒展飄搖。
“有話傳來,之前慕篤打造的鐵刃傘,被運走了十車,約莫三百柄上下,追尋而去的諜子再沒了消息?!饼R炎看似隨意開口,等著兒子的回答。
“慕篤和張霄乃是徐國先主的左膀右臂,前者擅長御下,軍功卓越,后者民心所向,勇武無雙?!?p> “不過也只是如此罷了,就算他們兩個合謀共事,在父親面前,也萬般不敢造次。”
聽見這番話,齊炎收回了目光,嘴角不易察覺的揚起了一抹笑,“你要納人家長公主為妾,于情于理,是否造次?”
“我是想讓他們知難而退,別想用聯(lián)姻來打我們澤州的主意?!?p> “那邊傳來消息,人家收下了你的信物?!?p> 齊炯顯然沒料到這個結果,劍眉一蹙,張口輕啊。
“你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嗎?”齊炎還是有些警惕,不過步伐未停,顯然也只不過是隨口一提。
“那又怎樣?徐泰罷免張霄,又氣的田噩摔冠而去,已自損兩員大將,慕篤又是個將死之人?!饼R炯眸子里,生起了和父親一眼的自信。
“至于張霄個人,雖說氣度非凡,有勇有謀,但在父親面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p> “那邊有任何風吹草動,我方盡了如指掌,不足為慮?!?p> 齊炎點了點頭,愈發(fā)覺得兒子順眼。當年苦訓他練習大槍,可沒少打罵,直到和自己一同鎮(zhèn)守澤州這些日子,才覺得越來越滿意,說話語氣也越來越像自己。
只不過身子骨還是單薄了些,眉眼也像過他娘勝于自己,總還有一抹未脫稚氣。
雖然肉食日日不曾落下,但軍中禁飲酒,沒了那股子酒香醉意,總不算是真男人。
等到迎娶燕國公主,定要大宴三日,好叫兒子一日便把味道全部嘗遍。
齊炎這般想著,連天陰雨縈繞的壓抑感覺都淡了三分。
走至中段,齊炎雙手扶墻,眼神順著旗尖遠眺而出,腳下隨意點了點,剛想說話,卻臉色一變。
咚——
空響如悶鼓,聽得齊炯心里一揪。
“此處有空洞,誰人監(jiān)制?”齊炎眼神肅冷,身后士兵立馬蹲身挖磚,青黑石磚沾著泥水,上面隱約可見小字。
物勒工名,工匠名稱便刻在磚上。
“回將軍,是澤州城里的工匠?!笔勘桓姨ь^,可還是鼓著氣添了一句,“徐國子民?!?p> “斬了?!?p> 齊炎話語冰冷,不帶丁點感情,指了指腳下的石磚。
“澤州城固,靠的是一磚一石,也是一兵一卒,十二年風吹雨打,為何徐國不敢冒犯?”
齊炎冷哼一聲,豎眉似火。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澤州城民始終沒有把自己當成我燕國子民,鑄鐵造槍,壘城筑墻,都耍些上不了臺面的小心思,留了諸多一眼便能看穿的空子?!?p> “其心可誅,其人當斬!”
見慣了治軍嚴厲的父親,齊炯并沒有覺得任何不妥,等到士兵捧著磚石離開之后,抿了抿嘴,接上了之前的話題。
“徐國有些小動作,雖不足為懼,但也要小心為上,北面捷報已經(jīng)傳回,不如將三萬精兵拉回至上游碼頭,好隨時回防?!?p> “你能想到這點,很是不錯,我已下令讓大軍回防,若有情況,半日可達?!饼R炎眉頭舒展開來,毫不掩飾自己欣賞神色,“你知道為何就算是北方戰(zhàn)事吃緊,主公仍舊讓我們父子倆鎮(zhèn)守澤州嗎?”
齊炯只知道自小便跟著父親生活在這座潮濕狹隘的城池里,那些灰衣黑布的骯臟如鼠的澤州城民,家中鐵器皆要登記在冊的澤州城民,總是在父親看不到的地方,用仇恨的眼神盯著齊家甲士。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里,也不理解為何父親愿意放棄馳騁疆場的壯闊生活,選擇在這座失去一切色彩只有黑白兩色的邊陲小城,一待就是十余年。
于是齊炯默然搖頭,把眼底里本不該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厭倦神色藏得極深。
“澤州,藏有燕國的未來。”齊炎看著腳下翻滾如黃龍的河水,眼睛里的鄭重神色,很快便淹沒在自信神采之中。
“此地之重要,唯有我齊炎,方能擔此大任!”
“父親,城中五百兵,是否.....”齊炯話還未說完,便自知說錯,于是立馬閉嘴,生怕今天好不容易得來的兩句夸獎成了白費。
“澤州防御,素來依仗天險,況且天下誰人能破我手中之槍?”
“五百兵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