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徹談
棋盤上黑白交鋒,下一手便該黑子,眼見被白子圍困,沒有翻身之地。
但是政寧帝仍舊沒有和局,手執(zhí)黑子端詳,聚精會神在棋盤上,絲毫不看太子。
裴景同在政寧帝一步之外站著,微微低著頭,思忖棋局。
他也在尋求破局的方法,卻摸不到頭腦,白子攻勢猛烈。
攻城掠地,黑子溫和退避,兼具包容。
看似是個殘局,裴景同看入了神,站了半個時辰,都沒有什么動靜。
還是政寧帝執(zhí)子未落,開口打破了寧靜,“以太子所見,黑棋是否敗局已定?”
他執(zhí)黑子,裴景同登時眼角一跳,頂著心頭的亂斗,平聲。
頷首道:“兒臣愚鈍?!?p> “你不愚鈍?!闭幍坌α诵?,笑意卻不達(dá)眼底,看不清喜怒。
抬眼不咸不淡的落在太子身上,道:“這天下,敢與朕分庭抗禮的,也只有你?!?p> 裴景同倏爾抬眼,“父皇......”
“太子?!?p> 政寧帝聲色飄渺淡薄,只是打斷了裴景同的話,卻沒有多說什么。
手腕翻轉(zhuǎn),指尖的黑子已然落盤。
裴景同循聲而望,黑子落在天元,便將先前的殘局連貫了起來,反敗為勝。
甚至贏得滿盤。
“父皇......圣明?!迸峋巴恢勒幍鄞伺e何意,撩袍毫不猶豫的跪在政寧帝面前。
大禹建國以來,皇帝勤于政事,也不貪圖享樂,上元一過便命人將乾清宮的暖爐熄了。
這是慣例,燒地龍的太監(jiān)們,也要遵循皇帝的慣例。
將乾清宮保持在一個清冷叫人不會暖得打盹失神的程度。
裴景同跪下便被地上的寒意透進(jìn)了膝蓋。
卻仍舊跪的筆直端正。
“若這只是普通的對弈,黑子便已經(jīng)輸了?!闭幍坜D(zhuǎn)過身子,直對著裴景同。
睥睨一笑。
“但朕是天子,白子攻勢如何猛烈,天元也是朕的?!?p> “太子,你懂了嗎?”
裴景同叩首。
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這盤棋,本身就不是什么對弈殘局,而是父皇下給他的。
近來朝中風(fēng)聲鶴唳,都在說仁賢王直逼儲君。
但是他仍能穩(wěn)穩(wěn)地位居?xùn)|宮,便是因?yàn)檎幍凼莻€看重血統(tǒng)的人。
他是嫡子,天元。
勝負(fù),由他來定。
“兒臣,明白?!?p> 裴景同重重叩首,沒有起來。
政寧帝起身,也沒有叫裴景同起來。
而是負(fù)手,站在他面前,他看不到皇帝臉色,卻聽到君王不怒自威的沉聲。
“你自稱兒臣,卻在心中怨懟我這個父親?!?p> 這番話,從前政寧帝從未說出口過。
裴景同也被這句意料之外的話震得忘了禮數(shù),抬頭仰視政寧帝,“兒臣......兒臣......”
卻怎么也說不出來,自己不怨懟的話來。
他怨嗎?
說不怨懟,怕是連他自己都不信的。
政寧帝低著頭,目光在裴景同的臉上流轉(zhuǎn)半晌,默不作聲,見他也沉默。
復(fù)而嗤笑,頗為蔑然。
抬手扇過去,力道不小,殿內(nèi)聲音回蕩。
裴景同被打的臉側(cè)到一邊,默不作聲地接下這一耳光。
“這一耳光,打你不敬君父?!?p> “你既自知是兒,是臣,便知道上元宮宴是我大禹國典,寓意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你身為儲君,不顧為父沙場征戰(zhàn)打下來的國本,不念百姓來年祈求太平的期待,穿著喪儀赴宴,中途早退?!?p> “枉做兒臣和儲君?!?p> 政寧帝聲色平平,那一耳光雖然重,卻從聲音中聽不出來怒意。
他話落,不給裴景同請罪的機(jī)會,復(fù)而一耳光。
“這一耳光,打你優(yōu)柔寡斷?!?p> “朕問你,你既為顧氏千金求了馝齊近生香,為何不留擎天樹?”
“既要保她的命,為何將救命的藥轉(zhuǎn)手贈人?”
“若不愿救她,為何明知故犯,冒天下之大不韙尋苗疆禁術(shù)?”
一句一句的質(zhì)問,叫裴景同臉色一點(diǎn)點(diǎn)的褪卻,慘白。
更是叫他的心沉入谷底,嘴唇嚅嚅囁囁,怎么也回答不上來政寧帝的詰問。
每一個問題,都字字珠璣的釘在他的心上。
原來,這樁樁件件,他以為隱秘的事情,政寧帝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包括他違背國法,擅入禁地,尋那馝齊近生香的事情。
他自以為天衣無縫,卻不知道,君王的神通。
“為何......”裴景同聲音喑啞,“您早就知道?”
“哼——若朕不早就知道,你身為儲君知法犯法的彈劾,早就散盡天下了?!闭幍劾渎?,“太子,百姓們沒人愿意回到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亂世。
當(dāng)年群雄爭端,為了傳聞中的苗疆永生禁術(shù),橫尸千里,血流成河,佇立在這世間百千年的千蒼為此覆滅,才將苗疆殺絕封閉,你可知你這一舉動,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你便一朝淪落成為過街老鼠。
屆時,莫說百姓唾罵,韃靼和瓦剌,還有海外之國,都是要大禹處你極刑。
無人護(hù)的住你。”
太平盛世,本就難求。
政寧帝這番話也不是恐嚇與隨口一說,裴景同深知,這件事有真無假,到那個時候,只會比政寧帝說的更為嚴(yán)重。
“阿愿?!闭幍坶L嘆了一口氣,似乎瞬間蒼老了,疲憊問道:“將擎天樹贈予西北王,你是不是覺得朕逼迫你?”
裴景同搖頭,誠懇道:“并非,擎天樹是兒臣心甘情愿地送上的,即便不送,杳杳也不久于世了?!?p> “哦?”政寧帝倒還是第一次聽自己的兒子對自己坦誠,有些好奇,“朕聽說,那馝齊近生香能保人永生不死?!?p> 當(dāng)日知道顧懷瑾服毒自盡,政寧帝不是沒有過愧疚,顧家是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
為了保住皇權(quán),眼睜睜的看著顧家覆滅,政寧帝心中也不是滋味。
顧家唯一的女兒還服毒,得知這個消息,他甚至夜不能寐。
所以裴景同去尋那馝齊近生香,政寧帝才會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哪怕讓顧家留下一個依仗也是好的。
“傳聞并不可信?!?p> 裴景同就著政寧帝的攙扶起身,膝蓋的痛楚他眉目不動,仍然面色如常的解釋:“那馝齊近生香?;钊瞬凰?,卻不能保證人蘇醒?!?p> “杳杳服毒,本就吊著一口氣撐著,若沒有馝齊近生香,早就去了,而馝齊近生香只是拖著她的身體,她身子在逐漸衰敗,與尋常的人不同,毒性在拖垮她。
擎天樹只有渺茫的機(jī)會讓她活,但卻可以救永寧公主,已經(jīng)亡的顧家和如日中天的西北王,兒臣還是分的清楚的?!?p> 裴景同的抉擇,并非是考慮到政寧帝的想法,政寧帝也放心一些,感慨道:“懷瑾的性子一直執(zhí)拗,顧家的事情不禍及外嫁女,她竟鐵了心的服毒自盡?!?p> “父皇?!迸峋巴驍嗾幍鄣母锌?,眸光復(fù)雜,鄭重問道:“您怪顧老將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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