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劉喜講了火車的事兒,劉鐵蘭和申良君都是目瞪口呆。
娘誒,吃油的鐵皮精就已經(jīng)很可怕了,竟然還有更可怕的,不吃人,不吃油,它改吃煤了?
煤是什么?
那可是黑黃金啊。
油雖然也很貴,普通人家尚且能偶爾開開葷,但之于煤,卻是萬萬用不起的。
劉鐵蘭和申良君并不知道此油非彼油,并不能吃,而是一種比煤更珍貴的能源,他們這會兒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洋人,真是敗家!
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才不過半年時間,朝廷因為與東洋人海戰(zhàn)失敗備受屈辱,竟然企圖與常年征戰(zhàn)的北方鄰居羅剎國合作,以圖對抗東洋人。
作為條件,由羅剎國主導(dǎo)的貫穿關(guān)外三省的鐵路開始修建,耗時六年,這條鐵路終于全線開通,此為后話。
等到了海參崴,師徒三人還是兩眼一碼黑,人生地不熟,憑著劉鐵蘭一路打聽著,才終于到了那位角兒的家門口。
結(jié)果到那兒一看,大雪封門了。
“師父,您確定這兒有人住?”
申良君扒著院墻往里瞧,滿院子的雪,連個腳印兒都沒有。
劉喜踮起腳都比不過院墻高,只得往門前走,指望趴在門縫往里瞧瞧。
誰知一腳踩下去,雪直接埋到她腰,干脆動彈不得,還是劉鐵蘭和申良君兩人一道把她拔出來的。
三個人一道站在路邊拍身上的雪,劉喜瞧著別家門口干干凈凈,只有這戶門前的雪高高堆起,皺起了眉頭。
“師父,積了這么久的雪沒打掃,這院子該是沒人住吧?還是咱們找錯了地方,這兒根本不是那位的家?”
正好路上走過一個挑扁擔的,劉鐵蘭便將人攔住問道:“老鄉(xiāng),這里可是李金水李老板的家?”
一聽到這個名字,劉喜和申良君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因為這位角兒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劉喜這樣的小女孩都知道。
算起來,這還是在天津衛(wèi)紅起來的角兒,人送外號“活曹操”。
當年在宮里給皇上唱《捉放曹》,戲剛唱完等著領(lǐng)賞呢,皇上忽然叫人把他抓過去打,足足抽了四十竹竿子。
等打完了,升平署的太監(jiān)壯著膽子問皇上為甚打他。
皇上仍舊很生氣,指著還沒卸妝的李金水吼道:“我看你還奸不奸!”
太監(jiān)這才弄明白,原來是皇上入戲太深,把演戲當了真了,于是忙給李金水解釋道:“好皇上,這是戲啊,不是他奸,是他演的角色奸啊?!?p> 皇上這才醒轉(zhuǎn)過來,忙又改口道:“那是打錯了,演得好?!?p> 太監(jiān)又道:“皇上,演得好,該賞啊?!?p> 皇上說:“賞!”
又問李金水要多少賞錢,李金水也是平白挨了頓打,抓到了皇帝的錯處,干脆獅子大開口道:“一竹竿子十兩銀子?!?p> 連那太監(jiān)都給唬了一跳,心道您可真敢開這個口,便是老祖宗最寵的譚金榮,一場戲下來,也最多只有十兩賞銀呢。
你這一口氣,就敢要去四百兩銀子?
不想皇帝竟然一口就答應(yīng)了,真賞了他四百兩銀子。
打那之后,李金水就漸漸淡出了梨園行,許久沒聽過他的消息了。
可他“活曹操”的名聲算是打出去了,這些年《捉放曹》的戲總有人演,卻再沒人能演過他去。
那么有名的角兒,竟然就住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地兒嗎?
劉喜和申良君都覺得不可思議,紛紛又朝那戶被埋在雪里的大門看去。
老鄉(xiāng)沒見過他們?nèi)齻€,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呵呵笑道:“李老板?我們這兒沒什么李老板,只有一個李老頭,你要找他的話,這兒就是他家了?!?p> 老鄉(xiāng)說完便又要走,劉鐵蘭仍把人攔住。
“哎?那他可是不在家?如何就叫大雪封了門?”
老鄉(xiāng)于是又往院墻里望去,他個子壯實高大,比三人中個頭最高的申良君還要高出半個頭,很容易就能看到院里的情況。
“老牛不還在家呢嗎?人肯定在的?!?p> 他說著,又瞧瞧李金水門前的雪,笑道:“你們仨是外地來的吧?咱們這兒就是這樣,下雪夜里風大一點,第二天早上準被封門。他家這樣,八成是老頭還沒起呢?!?p> “還沒起?這都晌午了!”申良君有些不可思議。
“這有什么奇怪的?好幾天不出屋的情況也是有的!”
老鄉(xiāng)急著去挑水做午飯,說完撇下他們?nèi)齻€就走了。
申良君半信半疑,看著劉鐵蘭問道:“師父,這老頭懶成這樣,能是李老板?咱們唱戲的就算是不唱戲了,幾十年養(yǎng)成的早起吊嗓練功的習慣哪能荒廢?”
劉鐵蘭也有些猶豫了,可那催戲的告訴他的地址就是這兒,而且這戶人也剛好姓李,如今來都來了,也只好上門碰碰運氣了。
“興許是人家有什么事呢?就算不是李老板,一個老人家被大雪封在了門里頭,咱們沒瞧見還則罷了,既然瞧見了,不如就搭把手給人把大門收拾了吧?!?p> 他說著,就從行頭里拿出掃帚,掃起雪來。
他們這一路走來經(jīng)常要搭臺唱戲賺盤纏,掃臺是必不可少的基本操作,所以都是隨身帶著兩把掃帚的。
劉喜沒輪到掃帚,只得拿簸箕一點一點將雪轉(zhuǎn)移到路邊去。
她有一種預(yù)感,這院里住著的,就是她未來的師父——李金水。
師徒三人忙活了半個時辰,大冷的天,愣是干得渾身是汗,等終于把李老頭門前的雪收拾干凈了,大門也從里頭開了。
一個白胡子老頭在門里頭抻懶腰,把正好站在門縫正前方的劉喜瞧了個正著。
劉喜年紀小,個子也不高,一根大麻花辮綁著紅頭繩梳在腦后,頭上戴的毛帽子和身上的皮襖子,是過寬城子(長春的舊稱)唱堂會的時候,一個太太瞧她凍得可憐,挑下人的舊衣裳賞給她的,卻也掩不住她姣好的臉龐和身上的靈氣。
“呦!”老頭勾唇一樂,“這是哪來的小仙女兒,一大早就落我門前了?”
聽到聲音,劉鐵蘭和申良君也都湊到劉喜身邊來,一道往里頭瞧,想給李老板打聲招呼。
結(jié)果三個人齊齊驚了。
門里的白胡子老頭——坐了輪椅……
匆匆夫人
京劇史上的“活曹操”據(jù)說有好幾代,其中比較著名的“活曹操”是凈角大師袁世海老先生。 但在咸同光年間也有一位活曹操,便是同樣當過內(nèi)廷供奉的李永泉,文中關(guān)于李金水被皇上打,得了四百兩銀的橋段便是參照了他的事跡,但網(wǎng)上許多推文講是咸豐打的他,這是謬誤。 齊如山先生的《氍毹留痕》記載過此事,說打他的應(yīng)該是同治。 齊如山先生作為著名戲曲研究學(xué)者,與梨園行諸多名角都有不小的淵源,他說的話應(yīng)該是可信的。 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中關(guān)于李金水的故事,只有被打這一段參照了李永泉老師,其余都為作者杜撰,當時李永泉挨了四十板子不假,但升平署的太監(jiān)并沒有真打,是以他并沒有因此而殘疾。 接下來說一下“掃臺”。 戲院開場之前,會有檢場的拿著掃把上來掃臺,而且只能往里掃,不能往臺下掃,這不是為了尊重觀眾,怕把灰掃觀眾身上,也不是臺上有多臟就非得掃一下不可。 為的是取一個財源廣進的寓意,因為觀眾給賞銀都是從下邊直接扔上臺的。 有些地方大年初一不讓掃地,就算掃了,也不能往外扔,也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