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餺飥兩文錢一大碗,干力氣活兒的苦力,一頓能吃三碗。但想起家中的妻兒,為了省錢,他們倒是樂于跟攤主耍個賴,加點面湯,混個水飽。
男人這輩子,無非就是活妻兒老小。李守義雖然亡了父母,還沒有兒女,但他是天下人的君父,要惦記的人反而更多。
看著攤位對面,一位父親喂著幼童,李守義滿是回憶之色。很多年前,孝仁皇帝也是扛著他出宮,在西市逛夠了,父子共吃一碗餺飥。
鐺鐺,敲了兩下桌子,蘇慶節(jié)無奈道:“三爺!有你這么請客的嗎?一頓飯,四文錢!”
與天子在街面的小攤上吃餺飥就已經(jīng)夠奇了的啦,更別說李守義還吃的香甜。他很想知道,這位少年天子,是怎么把這種粗劣食物吃下去。
搖了搖頭,李守義笑道:“小時候,我在太室山學(xué)藝。山上的一日兩餐多是青菜豆腐,想吃肉,得等過年,這已經(jīng)很好了。”
“后來,跟著謝師父,走了兩年江湖。幾乎也是日日風(fēng)餐露宿,見貫了喜樂悲歡。”
“我這輩子不想尸位素餐,若天下人都吃餺飥,吃到飽,我這一生就算沒有白活?!?p> 來之前,蘇慶節(jié)一直以為,代王坐了龍椅,至少會志得意滿一些。可卻沒有想到,與去歲初見時相比,變化倒是不小。
是啊,蘇慶節(jié)得承認(rèn),若是人人都吃飽穿暖,那無疑是太平盛世。小皇帝這么小就能明白守業(yè)之難,乃是國家的福氣。
吃就吃吧!從前在軍中,什么苦沒吃過。餓急了,別說這吃食,自己的胳膊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君臣二人這吃著正香,旁邊的穿著圓領(lǐng)袍的青年念道:“人吃不飽,只有一個煩惱,吃飽了,便有了無數(shù)煩惱。”
“河南的大水淹得到皇上嗎?淹得到長安的勛貴官員嗎?小兄弟,空想是不行的,你還要多讀書!”
而他對面的事一位身穿綠袍的官員,那官放下筷子,冷哼道:“當(dāng)官就能安天下了?等你們當(dāng)了官,就知道了,百無一用是書生。”
“看看我,八品的官員,兩榜進(jìn)士,看上去威風(fēng),其實就是上員們的使喚丫頭。勸你們做好準(zhǔn)備,非關(guān)中四姓,仕途必然坎坷。”
崔盧鄭王關(guān)中四姓的確處處高人一等,蘇慶節(jié)低聲告訴李守義,他來的時候在官驛投宿,驛站的末吏竟然讓他這個縣公給太原王氏的普通士子騰房間。
風(fēng)塵末吏尚且如此,足見關(guān)中四姓的威望,依舊深入人心。這不是修一本《氏族志》,禁止個通混,就能改變的。
李守義當(dāng)然也清楚,世家樹大根深,人望厚重。連皇族都愿意與他們聯(lián)姻,更不要說普通的勛貴官員了。
“寒門士族學(xué)問好就能出人頭地的嗎?太宗皇帝四請馬周是佳話,可又有多少人有這樣的氣運。就算是今年,增加了一倍的進(jìn)士名額,就說明朝廷對寒門的重視?”
禮部那八品小吏的話,讓李守義有些掛不柱臉,遠(yuǎn)的不說,單論本朝,非功臣、世家出身的宰相,有幾個?
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但事實就是如此,的確是鳳毛麟角。
宰相們都是勛貴世家,難道指著他們大公無私,幫著寒門士族,打壓自己的家族?人非圣賢,誰能沒點親朋故舊,原則立場。
真要有人這么干了,不僅要被各家戳脊梁骨,連李守義都不敢用這種“真圣人”。
李守義打量了下二人,隨即言道:“那你們依著的性子來,國家便能大治了?二位可是想做宰相?”
那禮部官員頗為得意的說,他就是再無能,也比頂頭的武草包強。一個連《四書》都沒通讀的家伙,都能做尚書了,他這個兩榜進(jìn)士,當(dāng)個宰相又怎么了?
八品小吏言辭之中,對武承嗣充滿了鄙視,也對當(dāng)今的圣人,那個少不更事的小娃娃感到可惜,手握神器,不會用人??!
而那位布衣青年,卻沒他那么大的野心。他是河南人,家鄉(xiāng)今年遭了水,一家八口就活了他一個。他就想考中進(jìn)士,到都水監(jiān)去治水。
“我只有在黃河邊長大,看著它泛濫多年,每年都吞噬無數(shù)人命良田?!?p> “若此生能擒住那條黃龍,兩岸再無澤千里,河面飄尸,便心滿意足了?!?p> 聽到布衣書生要考科舉,禮部小吏還提醒他,今年不同以往,初試由宰相領(lǐng)銜閱卷,殿試還由圣人親自主持。
禮賢館那從各地趕來的士子,更是高才輩出。想憑借幾篇文章,就敲開仕途這扇大門,不太容易。
那布衣書生隨即笑道:“謝兄臺的提點,但我這次一定要考中,向圣人陳奏治河之術(shù)。否則明年黃河,必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就不知道又要淹死多少人了?!?p> 與禮部小吏說完,那書生還勉勵了李守義一番,勉勵其繼續(xù)保持赤子之心,苦學(xué)經(jīng)世致用之學(xué),將來必定能有所成就。然后,放下兩枚銅錢,起身與他們拱手拜別。
書生走后,李守義又請教了禮部小吏的名諱,得知叫鐘紹京,便暗暗記在心頭。也掏錢結(jié)賬,與蘇慶節(jié)一同離開,在街口上了回宮的馬車。
“朕少年荒唐,求學(xué)道門,后隨軍劍指北虜,總覺得自己很行。”
“蘇將軍,你看到?jīng)],他們地覺得自己比朕都行!”
河南先鬧水患再鬧瘟疫,朝中官員盤根錯節(jié),李守義都只能勸自己耐心慢慢去做??蛇@倆狂人倒好,天大的難事,在他們手中,似乎舉手可破,這份狂勁兒夠可以的了!
蘇慶節(jié)當(dāng)然知道,當(dāng)面謗君是死罪,可皇帝恰恰不像生氣的樣子。隨即附和道:“少年意氣,志存高遠(yuǎn),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啊,老臣是望塵莫及?!?p> 他嘴里的年輕人,不知是剛才的那二位,更是在說李守義。生生不息的年輕人,自然代表了時代的主力,他這老朽也只有跟著搖旗吶喊的份。
呵呵,指了指這裝腔作勢,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老頭,李守義笑道:“你呀你,真把朕當(dāng)小孩子哄了?!?
陳叔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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