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奔跑的汽油
“就這樣煉嗎？”
霍雨問道。在她的印象里，汽油的加工是一個復雜的過程，通常只有那些最龐大的公司才能完成：“就在平地煉？”
“是的...原理很簡單。因為原油中的汽油會最先蒸發(fā)，所以只需要使原油沸騰，就能蒸餾出純凈的汽油。然而這個過程會制造巨量的污染和浪費，畢竟...汽油只是原油中很小的組成部分.....”蘇緹娜低聲說道。
黑色的物質不斷燃燒，產(chǎn)生的火光照亮密林中的夜晚，借助著火光，宋文彬還能看見遠處有好些火光正在升空。顯然，這樣的作坊不止一處。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見石油最原始的模樣，也是第一次石油變成汽油的過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干活的赤身黑人，看著他們不斷的在火堆邊忙碌。
如此新奇刺激的畫面同樣讓攝影師感到激動，不知不覺中，他便越過了霍雨，扛著攝像機越來越近，想要拍下這原始的煉油景象。
霍雨覺得這樣拍不太好，伸手便要把攝影師拽回來，然而那些干活的黑人卻非常機警，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他們大聲嚷嚷著沖了過來，伸手就打掉了攝像師的攝像機，并粗魯?shù)膶⑺频乖诘亍?p> 攝影師小哥非常驚恐，他伸出手，大聲喊道：“霍主管，霍主管...救我！”
霍雨氣得牙癢癢，她從土墻后站了起來，沖到那群黑人身邊，用英文大聲說道：“放開他！”
而那些黑人看見她過來，嘴里也憤怒的嚷嚷起來，七手八腳的推搡，異常激動。有人甚至一把奪過攝影師的攝像機，就要開砸。
宋文彬見狀，心里犯起了嘀咕，這家伙被攝影師叫什么主管，想來是海豹的正式員工，職位說不定還不低。他現(xiàn)在剛剛入職，說不定試用期還沒過，還是不摻合進去。這本來就是海豹公司捅出來的簍子，讓他們自己解決好了。
他正準備后退著遠離騷亂，蘇緹娜卻從土堆后沖了出去，揮舞手臂喊道：“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我們沒有惡意！”
宋文彬拉不住蘇緹娜，只能自己不斷后退。
奇怪的是，看見蘇緹娜過來，那些激動的黑人竟然紛紛停下手來，或許他們還記得這個在宴會上熱情舞蹈的中國姑娘，準備砸攝影機的黑人居然也放下了攝像機，只是一臉憤怒的盯著霍雨和攝影師。
宋文彬正趁亂后退逃離，可腳尖卻碰到了另一個人的腳?；仡^一看，宋文彬臉有些黑，原來是那個黑人大媽的兒子，此刻他也光者身子，扛著一個漆黑大油桶，站在原地看著宋文彬。
宋文彬被發(fā)現(xiàn)，只能爬起身，有些尷尬沖他點點頭。
晚餐還很友好的黑人小哥此刻卻顯得很嚴肅，他一聲不吭的抓著宋文彬的肩膀，把他帶到了事發(fā)地點。
此刻，霍雨正非常激動的在事發(fā)地點和幾個黑人理論，她用英文大聲說道：“這些人進來的時候是給了錢的，他們認為既然給了錢就允許拍攝了。所以現(xiàn)在才會在這里拍攝，這是得到你們允許的！”
然而她對面的黑人比她更激動，他嘴里大聲的說著什么，時而指著油箱，時而指著管子，時而指著密林深處。手舞足蹈。
“你們能先把衣服穿起來再說話嗎?。俊?p> 霍雨無法忍受大罵。
黑人更生氣了，指指點點中越發(fā)逼近。
霍雨能聽懂他的話，便立刻想要反駁。可這時蘇緹娜忍不住跺腳，把霍雨拉開，說道：“你這嘴還是不要跟人講話了，讓宋文彬來說吧，宋文彬！宋文彬呢??？”
言出法隨，宋文彬出現(xiàn)了。
他沖晚餐時那些熟悉的面孔打了個招呼，很勉強。
蘇緹娜匆匆來到宋文彬身邊，為他翻譯道：“這些人不允許我們拍攝他們的煉油場所和過程，說這樣會影響他們的生意，也會吸引不必要的關注，會砸了他們的飯碗。”
宋文彬心里大罵導演為了素材不擇手段，什么東西都要拍，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硬著頭皮說道：“你告訴他們，我們是中國人，拍攝的東西不會向他們國家播出，甚至也不會在其他任何國家播出，只會在中國播出，而這對他們是有好處的。”
蘇緹娜立刻把宋文彬的話翻譯了一遍。
黑人聽完之后狐疑，嘰里呱啦的說了一通。
蘇緹娜問道：“他們問你有什么好處？”
宋文彬豎起兩根手指，“中國是最大的基礎建設投資國，如果我們看見你們這里石油數(shù)量多，就會派人過來給你們修路，這樣你們就能更方便更快速的將汽油運往其他城市?！?p> 黑人聽完之后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蘇緹娜翻譯道：“他們說他們的摩托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們還說路都是給那些大城市的人享受的，和他們沒關系。”
“第二點好處。”宋文彬聞言立刻說道：“你們面前的攝影師來自一個富有的公司，如果你們放開他，再允許他拍攝一部并不會影響你們生意的片子，你們可以立即獲得更多金錢獎勵?！闭f著，宋文彬一指遠處那臺路虎：“問他要?！?p> 顯然，這個好處遠比第一個要吸引人的多，黑哥哥們放松下來，臉色也變得好看不少，不再那么劍拔弩張了。
就連那個一直抓著宋文彬肩膀的小哥也握著他的手，向他豎起大拇指，說道：“Chinese，good！”
宋文彬笑得有些勉強。
一旁的霍雨胯著一張批臉，好像蘇緹娜剛剛剮了她的GTR。
很快，幾個黑人就帶著攝影師小哥跑去敲導演的路虎。
雖然不知道具體過程是怎樣，但黑人回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滿意的笑容，看來導演給了他們一筆不錯的報酬，拍攝得以繼續(xù)進行。
跟隨著這些煉油的黑人，宋文彬看見他們趁著黑夜從尼日河上拉來了成船的原油，就在河邊的樹林里進行提煉蒸餾，二十升原油大概可以蒸餾出十升的汽油。
而根據(jù)黑人小哥的說法，這些原油都是從貝寧和尼日利亞海岸交界的跨國原油公司里偷盜來的。
......
清晨，當?shù)谝豢|陽光從地平線上升起之際。
昨天宋文彬來的時候是夜晚，又沒有路燈，什么都看不清。而在白天，他得以窺見此地的全貌，這里的景象幾乎觸目驚心。到處都是被挖出來的黑漆漆的巨坑，到處都是黑色的油桶和蒸餾裝置，那坑中燒煉的石油殘余依然沸騰著冒泡。在坑洞周圍的樹木早已枯死，一些鳥類的尸骸泡在黑色的瀝青里，完全看不清本來面目。
而在坑洞周圍，黑人們將煉制好的汽油開始分批裝在一只只巨大的橘黑色塑料桶中，一連裝了上百桶汽油才堪堪停下。
早晨六點鐘不到，就有一臺臺摩托車從四面八方涌來，他們圍在村莊周圍，開始往摩托車上裝汽油。很快，每臺摩托車上都裝了七八桶汽油，裝的滿滿當當。
裝滿汽油后，摩托車隊啟動，向著不同的方向駛去。
黑人大媽的兒子很快找到了宋文彬，開始和他交流。
宋文彬聽不懂他的話，蘇緹娜就為他翻譯。
黑人小哥：“我知道你們昨天向我的母親購買了很多油，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將那些油裝在了桶里，如果你準備好的話，請告訴我們方向，我會和車隊一起把油送過去?！?p> 宋文彬比劃了一下，告訴他大概的位置，黑人小哥顯得有些為難，說道：“那是一條老路，我們平時不怎么走，但是如果你愿意支付我二十美元，我愿意為你們走一趟?！?p> 蘇緹娜頓時有些不樂意，反正都是送油過去，只是順路走一下就要二十美元，這放在國內(nèi)也是一筆高昂的價格。
可宋文彬這一路上已經(jīng)大概摸清了這些黑人的脾氣，或許二十美元對這些黑人來說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但對他來說并不算多，沒等蘇緹娜開口，宋文彬便爽快的答應了黑人小哥的請求。
小哥拿了錢很高興，吹著口哨和自己的同伴上油去了。宋文彬這時候又發(fā)現(xiàn)了問題，黑人小哥可以騎著摩托車趕去五菱宏光拋錨的位置，可是他卻沒有機車，無法趕上他們。
于是宋文彬找到小哥，讓蘇緹娜告訴他自己的難題。
小哥一聽便立刻露出兩排白牙，笑道：“這個問題很好解決。”他拍著胸脯說道：“車隊里有很多車，我勻一臺給你就行了?！?p> 宋文彬聞言松了口氣，他感激道：“謝謝?！?p> 但是小哥卻依然伸出手，說道：“車輛的使用費用是五美元。”
蘇緹娜不樂意了，她用英文問小黑哥：“你怎么什么都要錢啊?！?p> 小黑哥卻困惑的看著她，不理解這個中國女孩為什么這么問。
宋文彬雖然嘴角抽搐，但想到好不容易弄到了油，也不差這點錢，就拉開了蘇緹娜，把五美元給了他。
得了錢的黑人小哥非常麻利，很快就清空了一輛油車，將那臺車的汽油放到了自己車上。
宋文彬騎上了那臺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HONDA，連續(xù)踩了好幾下踏板，才把摩托車給點著了。
雖然買到了油，弄到了摩托車，但蘇緹娜卻不是很開心，她覺得花了太多冤枉錢了。
宋文彬見她磨磨蹭蹭，還以為她是避嫌，就不耐煩的說道：“走啊，坐后面沒人占你便宜！”
“才不是！”她嚷嚷道。
雖然有些不開心，但坐上摩托車的一瞬間，新奇感又占據(jù)了思想高地。她扭動了幾下，上下顛了顛，興奮的對霍雨招了招手，說道：“你也上來啊?！?p> 為了能盡可能多的裝油，這臺車的后座被鋼條加長了好一截，完全可以坐下兩個人。但和蘇緹娜不同，霍雨看見摩托車，還是宋文彬駕駛的摩托車，露出了和吃屎一樣的表情，滿臉都寫著嫌棄。
“我不騎摩托。”她說道。
“又不讓你騎，宋文彬騎?！?p> 蘇緹娜在摩托車上還不老實，興奮的上下顛個不停。
“別動！”
宋文彬眉頭緊鎖，呵斥完蘇緹娜后他對霍雨說道：“你不坐也可以，待會我騎的時候你在后面跑就行了?！?p> 霍雨咬咬牙，她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跑過去的可能性，但最終她也只能向現(xiàn)實妥協(xié)。帶著近似被逼婚的不情愿，她艱難的跨上了這臺摩托車。
上了摩托車后，她嘴里還在恨恨的咒罵著節(jié)目組：“什么傻冒節(jié)目，我真的服了...”
宋文彬不慣她，直接發(fā)動了摩托，走在前面帶路。
但這些非洲人并不需要他帶路，一個個將摩托車開的飛快，很快就超到他前面去了。
而那位租摩托給宋文彬的小哥因為卸掉了本來屬于宋文彬車上的汽油裝在了自己車上，車上掛了足足十幾桶汽油，這讓他看起來就像是整個人被埋在汽油桶里一樣。
但即便如此，他也將車騎的很快，很快就從帶著兩個人的宋文彬身邊超過去。
超過去的時候，他還不忘對蘇緹娜比了個酷酷的手勢。
蘇緹娜把手緊緊的搭在宋文彬的肩膀上，看見他整個人都埋在油箱里了還要單手開車，便擔憂的用英文大聲說道：“你小心點開啊，裝了這么多油！”
看著蘇緹娜被狂風吹過的那張青春靚麗的臉，黑人小哥微微一笑，酷酷的露出兩排白牙，大聲說道：“放心吧！蘇緹娜！這條路我已經(jīng)跑了幾千遍了！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條路，不可能有事的！”
說罷，他還用手比著自己的下巴，對著不遠處的海拉克斯上攝影師的鏡頭做了一個風騷的手勢。
一個碎磚頭出現(xiàn)在轉彎路口，黑人小哥的摩托車軋到了磚頭，車斗晃了晃，單手駕駛的他還沒來得及將手扶上龍頭，車輛便失去平衡，在彎道摔倒。
年久裸露的車把手在水泥路上劃出一排火花，火花點燃了潑灑而出的汽油。
轟??！
黑人小哥甚至來不及從油桶里掙扎出來，便轉瞬間被巨大的火焰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