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的手術(shù)刀

　　“寬紋火焰！大馬路寬紋，139，139，兄弟們再加一手，再加一手就是你的了。這么好看的火焰龜，公溫孵化，巴西臉類的長得快，買回家好好喂最快三四年就可以干活了。好，156，156還有沒有再高的？恭喜，156元拿下。后臺聯(lián)系客服送發(fā)色龜糧?！?p>　　盧赫叫賣完后，拿出一個塑料盒，把那只剛剛出殼沒多久還帶著破殼齒的火焰龜，放進(jìn)盒子密封好。又拿起記號筆，在盒蓋上寫下159。這是他今晚拍賣的第159只烏龜，再賣一只，他就可以下播了。

　　“主播，今晚還有大貨沒，上大貨！”

　　“上大貨！”

　　“+1，沖著大貨來的?！?p>　　手機(jī)屏幕上的彈幕，一條一條刷過去，都在叫嚷著上精品大貨。

　　盧赫看了看轉(zhuǎn)運箱里那背甲金燦燦的4厘米火焰龜?shù)撟?，利索地拾到了鏡頭前。

　　“來大貨來了啊，看好了，極品大翅膀，裙邊分離，渾身上下都是發(fā)色位。最近天氣不好，沒怎么給它曬太陽，你們拿回家喂點發(fā)色糧番薯葉之類的，隨便曬曬，保證紅得像火鍋底料一樣！”

　　“來上架開拍，底價999，25元一手，計時60秒，沒有延時。喜歡的不要猶豫，猶豫就沒你的份了啊。這種在友商可至少都是4字開頭的，最后一只下播前給你們放漏了啊?！?p>　　拍賣價格越走越高，從999一路攀升至1999，好幾位買家都是連加三手以上。手機(jī)屏幕上不斷跳動的紅色字符，讓盧赫的心情隨之沖上云霄。

　　“2999元，2999元，還有沒有喜歡的？加一手就是你的了！這么好看的高系數(shù)變異，你在別的地方找都找不到啊。好恭喜這位兄弟，2999元拿下。送你一盒發(fā)色糧?！?p>　　“兄弟們，時間不早了，下播了。所有拍下的龜，明天下午發(fā)貨。要發(fā)色糧的找客服。晚安兄弟們。”

　　盧赫關(guān)掉直播，癱倒在椅子上，拿起面前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待嗓子眼里的火熄滅了以后，他把軟件切到數(shù)據(jù)后臺。

　　今晚一共買出了160，包含120只寬紋，21只普通翅膀，12只極品大翅膀，和7只高系數(shù)變異。均價410.625元，總營收65700元。拍賣平臺抽點10%，抽點后剩余59130元。運費和包裝平均每只9元，去除運費后凈盈利57690。

　　在過去的幾個月內(nèi)，他的店鋪名氣越來越大，粉絲從零開始累積到了1萬。營業(yè)額平均增速7%，總營收超過了120萬。距離種龜繁殖期結(jié)束還有約45天，按照這種增速，他這一年在繁殖季的收入差不多能有200多萬。

　　中規(guī)中矩，這是他對自己的評價。

　　他喝完最后一口水后，起身來回渡步，邊做頸椎操邊活動早已坐麻的雙腿，還時不時地瞟一眼手機(jī)上的私信。

　　“大哥，你那么多變異龜是哪來的？”

　　“您好，我想從你那里收一批寬紋火焰。能否到你的龜廠詳談？”

　　“兄弟，你那么高系數(shù)的寬紋才賣100多。你不能這么玩兒啊，你讓我們這種小商家怎么活？”

　　“親愛的友商，我代表龜友之家嚴(yán)肅通知您，您的低價售賣行為涉嫌擾亂市場。請您立即與我們聯(lián)系，并盡快遵循我們之前給出的指導(dǎo)價區(qū)間?！?p>　　。。。

　　盧赫只是瀏覽，一條都不回復(fù)。在他看來，這只是一群被掛在檸檬樹上的可憐鬼。

　　“還擾亂市場？有種你就讓市監(jiān)給我出指導(dǎo)價，逼我多賺一點。還龜友之家？就你們那種賣激素病龜、給龜磨殼假裝變異、在直播間開大紅濾鏡的行為，叫坑龜友之家才對！”

　　活動完畢后，他關(guān)掉倉庫的燈，步子輕快地走向10米開外的家門。

　　立秋時節(jié)的晚風(fēng)格外清爽，迎面而來青草氣息驅(qū)散了他的困意。這里是近郊的別墅區(qū)，綠化率70%，平時沒什么人住，空氣又好又安靜。

　　他吹著口哨用手機(jī)刷開了院門，隨手按開暖黃色的氛圍燈，蹲在一個3米見方的假山水池邊用手輕輕拍打水面。

　　不一會兒，一只體長15厘米的火焰龜浮上了水面。它通體金黃，在燈光的襯托下，像一團(tuán)燃燒著的火焰外焰。

　　“金哥，還沒睡吧，讓我看看你又長肥了沒?！彼秒p手托起烏龜，迎著燈光仔細(xì)觀察，“這幾個月辛苦你了，今年冬天不給你冬眠，讓你好好吃，好好玩兒。”

　　他用撫了幾下圓潤光滑的龜殼后，把龜放回池子，瞟了一眼地下室的天窗。

　　“這人怎么還沒睡？”

　　他一邊咕噥一邊走下樓梯。在地下室的緩沖間里穿上一層塑料罩衣、戴上頭套和手套后，推開了厚重的金屬門。

　　迎面而來的是蛋黃醬的香氣。

　　“菜菜！你怎么又用細(xì)胞間的微波爐熱飯？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這樣會把細(xì)胞給污染的！雖然簡陋，但這好歹是個二級實驗室，你尊重一下它好不好！”

　　坐在角落里跟他裝束一致的人倏地轉(zhuǎn)過頭來，帶著乳膠手套的手里攥著一個飯團(tuán)，嘴角沾著紫菜渣。

　　盧赫的血壓一下就上來了，“你吃東西就吃，你居然還不摘手套！我就搞不懂了，二樓廚房里要什么有什么，全是高端家電單價沒有下一萬的。就那個智能微波，干饅頭都能給熱軟和，你怎么就這么喜歡這個專門熱瓊脂的破爛？”

　　“盧哥，你別生氣嘛。我就是太餓，懶得上樓了。我下次不敢了。”對方嘴里嚼著東西含糊不清地回答。

　　“下次！下次！下次！你都幾個下次了？上次你在微波里熱鰻魚飯，濺了一爐子的醬汁。熱完也不清理，凡是進(jìn)過微波的東西全被污染了，耽誤了多少事？你還想有多少次？再有一次，你就給我。。?！?p>　　對方抿起嘴巴，嘴角向下，睜大眼睛抬眼盯著盧赫。眼角耷拉著，活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盧赫嘴邊的話被硬生生憋了回去，長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

　　“雖然你現(xiàn)在用的導(dǎo)入方式是RNP[1]，但咱以后要編輯別的物種，可能還需要腺病毒[2]之類作載體的。到時候你養(yǎng)成習(xí)慣了，再帶著手套吃東西，輕則生病重則沒命。聽懂了嗎？實驗規(guī)范每一條都不是多此一舉！”

　　對方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后又把手中的飯團(tuán)送到了嘴邊。

　　盧赫已經(jīng)被氣到手抖了，可又不好發(fā)作。眼前這位年輕姑娘雖然頭腦簡單還經(jīng)常冒冒失失的，但是她手穩(wěn)，操作起那些爬行動物僅有幾毫米的卵母細(xì)胞時，那種利索勁，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于是盧赫把目光放到鄰桌的電腦屏幕上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僧?dāng)他用那雙視力5.3的眼睛瞟到屏幕上標(biāo)注的一行堿基序列時，剛被壓下去的火氣蹭地一下又上來了。

　　“你又在那兒搞你的皮卡丘守宮，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想要紅色的很簡單，但想要紅臉蛋兒的很難！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這是要在17472個蛋白編碼基因里精準(zhǔn)找到控制色素沉淀位置的?！?p>　　“就算找到了還沒完，那種復(fù)雜的表達(dá)行為肯定是條巨長的一串堿基序列。雖然CRISPR[3]的效率高，不用麻煩你費勁設(shè)計長鏈，但是會很麻煩細(xì)胞的啊。你去敲這么長的鏈，很容易脫靶[4]的啊！”

　　“可是你當(dāng)初編輯出全身黃化的火焰不也是成功敲了100多個堿基的長鏈嗎？你就不能讓我試試？?！?p>　　“試什么試？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就照我說的，去把睫角守宮的酪氨酸酶基因敲掉，做高系數(shù)莉莉白。做完再去找找黃色色素沉淀的位點，爭取敲掉，做出高系數(shù)缺黃。這是你今年的kpi，完成了，我就給你把賽默飛的那個高通量測序平臺買下來。守宮利潤比龜高多了，明年你想去做皮卡丘你就去做，聽懂了沒？”

　　“可是皮卡丘更很可愛唉。你說的那倆一個慘白一個碳黑，會有人喜歡嗎？”

　　“你別管好不好看，物以稀為貴，價格高就會有人喜歡。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拿著我大幾十萬的儀器干私活，你就給我。。。”

　　“好的盧哥，我保證聽話。”菜菜沒等盧赫說完，就趕緊把話頭堵住了，“你來看看今天剛出的電泳?！?p>　　盧赫又把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把頭探到菜菜面前的副屏跟前。只見黑色的背景上有兩條短線，一條亮白色，一條暗灰色。這就意味著，脫靶很少，敲除的效率至少在70%以上。

　　“很好！”盧赫狂喜，“可以進(jìn)行下一階段了！咱那批睫角還有一周才能到繁殖期，給你放個假，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想做皮卡丘也可以，別耽誤正事就行?！?p>　　他蹦跶著走出了細(xì)胞間，關(guān)門前還不忘囑咐了一句：“別弄太晚，今天賣了160只，明天還得打包呢?！?p>　　盧赫小跑著回到臥室，彈跳起飛把自己摔在床上沖著天花板暢想未來。

　　莉莉白睫角守宮至少5000一只，敲掉酪氨酸酶基因之后大概率能得到高系數(shù)紅眼的。那可是高端玩家的終極目標(biāo)，賣個15000不成問題。睫角守宮一般一年多就能性成熟，喂得好可以縮短到8個月。養(yǎng)在恒溫箱里每年能繁殖兩次，一次至少4個蛋。一對一個繁殖季的利潤就能到30000，養(yǎng)個50對利潤就能和賣龜平齊了。

　　養(yǎng)這東西可比烏龜省勁兒多了，他再也不用每天提著個水泵上一樓的塘子里去換臭水了。火焰龜，能吃能拉能打架。自從開始批量養(yǎng)殖，他一天安穩(wěn)日子都沒過過，要么勸架、要么分池、要么治傷。繁殖期時還得天天舉著個手電筒照蛋，把胎停的給揀出去。

　　他的手本來是和樓下那位姑娘一樣穩(wěn)的，可干過這些粗活之后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等把這波龜賣完，只留下金哥。以后每天睡到自然醒，下樓喂喂蜥蜴，上院子里逗逗金哥。無聊了就上細(xì)胞間隨便測測序，找到一些有意思的基因位點，敲入一個新基因或者把原基因敲出，得到長得更加花里胡哨的物種。在這個時候，他就是上帝！

　　他邊想邊舉起手，幻想自己正拿著微針把混合著RNP的淡紅色緩沖液注入到蜥蜴肚子里圓圓滑滑的卵母細(xì)胞中。

　　在他看來，微針是世界上最帥的東西。

　　因為那是上帝的手術(shù)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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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RNP：核糖核蛋白復(fù)合物。是向?qū)NA和Cas蛋白的復(fù)合體，向?qū)NA可以找到要剪的基因片段的位置，Cas蛋白可以把DNA剪斷。

　　[2]腺病毒：一種無外套膜的雙鏈DNA病毒，有很高的基因包裝能力，常作為基因編輯載體。

　　[3]CRISPR:成簇的規(guī)律間隔的短回文重復(fù)序列。將它配合上相關(guān)的核酸內(nèi)切酶（簡稱Cas）就可以切割DNA。CRISPR-CAS技術(shù)與鋅指核酸酶技術(shù)、“神話”核酸酶（TALEN）技術(shù)并稱基因編輯三大“剪刀”。

　　[4]脫靶：CRISPR-CAS的識別序列通常是20個左右堿基對，相對于生物的DNA很短，這種短堿基片段在DNA長鏈中隨處可見。所以用它剪切DNA的時候，可能也同時剪掉了非靶標(biāo)位點，造成各種亂七八糟的突變，導(dǎo)致細(xì)胞死亡。

　　其次，CRISPR-CAS對錯誤的容忍度比較高，即便某一段堿基片段與靶標(biāo)片段不完全一致，也能發(fā)揮剪切作用，造成脫靶。總之，只要是剪錯了地方，就叫做脫靶。

　　再者，CAS發(fā)揮作用時，需要靶標(biāo)基因的上游存在一個特定的短的堿基序列，稱之為PAM序列（對于最廣泛使用的CRISPR-CAS9，一般為NGG，其中N為任意一種堿基）。如果實際操作中靶標(biāo)基因片段上游到處都沒有PAM序列，則CRISPR-CAS系統(tǒng)無法發(fā)揮剪切作用。這種情況也可以叫做脫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