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安妮讀高二,食堂的樓梯總是特別濕滑,像是那層油從來沒法洗干凈,加上那段時間陰雨連綿,食堂的地面又滑又粘,像人的心情一樣。
一天早晨,安妮和她的好朋友小夢吃完了早餐,準(zhǔn)備回教室上課,在那段又長又滑的樓梯上,安妮腳步一個不穩(wěn),從樓梯上滑了下來,屁股著地,摔滿了一整條樓梯,可真疼!
小夢更倒霉,她和安妮是互相拉著的,是手著地摔了下來,摔的時候,安妮余光瞥見她驚慌失措的表情,實(shí)在有點(diǎn)滑稽。不過她只有手輕微擦傷,安妮可慘了,應(yīng)該傷到了骨頭,是屁股的尾椎骨。
兩人磕磕絆絆攙著回了教室。
那時候高中要住宿,不讓帶手機(jī),學(xué)校里有公用電話亭,平常安妮就用這個公用電話給家里打電話。當(dāng)天給爸爸媽媽都打了電話,說自己摔了個大屁股蹲,爸爸媽媽說要帶安妮去拍片檢查一下,安妮卻不想浪費(fèi)學(xué)習(xí)時間,怕跟不上課程,于是說自己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安妮自己覺得年輕人摔一下不用這么興師動眾的。
碰巧那周趕上運(yùn)動會,走隊(duì)列方陣的時候是真疼啊,整個屁股的神經(jīng)都被那根骨頭牽連,安妮走路姿勢怪異,惹來同學(xué)大笑。
安妮卻不覺得有什么,自己也跟著笑了。
過了一周,果然疼痛感不那么明顯了,只有微微疼痛了,果然年輕人的恢復(fù)力就是好。安妮自己也慢慢淡忘了這件事。
直到周一的上午第二節(jié)課上完,那天天氣陰沉,下著朦朧小雨,正是睡意朦朧的時候,安妮起身去上廁所,剛出教室門,卻在門口見到了一身大紅棉襖的奶奶,穿一條黑色褲子,腳上是一雙大雨靴,身上挎著一個斜挎包,是奶奶賣菜用來裝零錢的,旁邊立著一把大花傘,手里拎著一箱蒙牛的純牛奶和一個塑料袋。見到了安妮走出來,止不住的笑意,一直笑,“我就說你在4班,我沒記錯!”
安妮驚喜地拉著奶奶,“奶奶,你怎么來了?”安妮瞬間不困了,奶奶住在鄉(xiāng)下老家,而她現(xiàn)在的高中在縣城,奶奶從來沒有來過她的學(xué)校,是怎么找到她的呢?
班上的人都把目光投向門口這位衣衫奇特,身形佝僂的老人,仿佛和這世界格格不入,安妮把奶奶拉向一邊,不要擋著門口的路。
奶奶留著比班級里許多男生都要短的頭發(fā),身體因?yàn)殚L期不吃魚肉蛋白沒有二兩肉,但依舊健康有力。
“我騎三輪車來的!我今天來城里賣菜呢,上周聽你爸爸說你屁股摔壞了,我好著急啊!你周末又沒回去,我就給你買的膏藥和牛奶來看你?。 蹦棠绦老驳卮舐曊f話,說話的時候滿是笑容,她一定找了很久才找到安妮。
安妮眼睛一下子熱熱的,酸酸的,但是強(qiáng)忍住眼淚,自己本來都已經(jīng)忘記了摔跤的事情,奶奶卻記得這么清楚??匆娔棠踢@么高興,她也不想掃興,也高興地說:“你一個人來的嗎?”
“不是啊,你爺爺陪我一起來的,他在下面看著三輪車。”
安妮于是拉著奶奶要下去,“那我去看看爺爺?!?p> 奶奶卻把安妮拉著,把牛奶交給安妮,“不要耽誤你上課了,你把牛奶每天都喝一瓶,骨頭長得快,有很好的朋友,也可以分給她們喝。”
又拿出一個塑料袋,膏藥的味道特別濃郁,奶奶囑咐道:“這個膏藥,你就貼在屁股上,貼幾天就好了。”
安妮點(diǎn)點(diǎn)頭,滿是感動,看著奶奶要走了,滿是不舍,眼淚似乎又要忍不住了,“奶奶你要走了嗎?我送你吧。”
奶奶撿起地上的大花傘,高興地笑了,“不用送!不耽誤你上課了!你好好學(xué)習(xí),自己照顧好自己啊!我走了!”
奶奶走下樓梯,安妮在樓梯口使勁揮手告別,望著奶奶離去的背影,那眼淚終究是掉了下來。
后來進(jìn)了教室,有同學(xué)問安妮,“剛剛那是你奶奶嗎?”
安妮點(diǎn)點(diǎn)頭,“是?。 ?p> “我還以為是個男的呢!”
安妮覺得這么說奶奶不太禮貌,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駁,她知道這個同學(xué)沒有惡意,于是解釋道:“我奶奶喜歡留短發(fā)。”
在那個十五六歲的年紀(jì),是最好的年紀(jì),但是也是虛榮心和攀比心最強(qiáng)盛的年紀(jì),如果你的父母儀表堂堂,那一定會為你在班里的形象加分的。
奶奶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甚至還有同學(xué)認(rèn)為不是“婦女”,很顯然是不能給安妮加分的,安妮不是不知道,是壓根懶得管別人的眼光。事實(shí)證明,安妮當(dāng)年的想法是正確的,如果當(dāng)年的安妮因?yàn)槟棠滩缓每吹囊律?,古怪的穿著而覺得在同學(xué)面前羞愧,那多年后的安妮一定會因?yàn)楫?dāng)時有這個想法的十五六歲的安妮而倍感慚愧!
上午的課上完了,安妮拎著牛奶回到宿舍,那箱牛奶有24瓶,一般平常媽媽給她買的牛奶都是12瓶的,這夠她喝一個月的了。
許多年過去了,安妮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個陰雨朦朧的天氣,在那個已經(jīng)不算冷的天氣里穿著大紅襖,騎著三輪車,跨越十幾公里來給她送膏藥和牛奶的人。
這個世界那么大,有近50億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事情要忙,但總有那么一個人,她把你的事情當(dāng)做最大最重要的事情,你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一個舉動,她都會記得好久好久。她總是想把自己擁有的最好東西都留給你,用她那笨拙樸實(shí)無華的愛意對你好,可能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曾對她這么好。
安妮記得當(dāng)時摔跤了,她甚至都沒有告訴奶奶,奶奶是聽爸爸說的。
后來安妮想,奶奶那天一定是早晨四五點(diǎn)就起床準(zhǔn)備菜了;那天賣的所有菜的錢可能都買不了那一箱純牛奶;
安妮想,奶奶一定找了很久,問了許多人,才問到她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