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yè)一晃已經(jīng)十年。自己的事業(yè)呢,還茫然沒有起色。籌備的小公司,能存活多久,心里一點底都沒有。陸文嘉心情一直輕松不起來。
現(xiàn)在反觀起來,是不是該調整預期,承認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使只是普通人,陸文嘉都心有戚戚,自己連普通人的正常生活都還沒有具備。
榮英時認識了省內洗化渠道商里的龍頭企業(yè),有意收購一個品牌,可是項銘盛還是不同意,“最困難的時期即將過去,我們要有信心。”既然負責營銷的信心百倍,大家還是愿意配合繼續(xù)做下去。
但是陸文嘉在廣州見天為錢發(fā)愁,沒有回款,生產就一直受限,銷售卻一直沒有起色。哪怕到項目最終終止,陸文嘉也沒有把創(chuàng)業(yè)失敗的責任推脫出去,認真總結到,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弊鳛槊x上的領頭羊,對任何決定都有最后的決定權,那么自己就應該負起這份責任。在項目失敗以后互相推諉,除了讓彼此之間的信任丟失,再也沒有其他意義。領導人真的不好當。
陸文嘉感覺臉上無光,回到家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呂英琪安心工作,勤儉持家,一心帶著女兒好好學習。
偶然的一天,一只別人家走失的小狗走進了奶奶家。陸家媽媽的耐心并不多,不太熱衷于養(yǎng)小動物,只是偶爾聽陸淺夏說過,有點眼饞別人家里養(yǎng)的不是有狗,就是有貓。等到這只小狗走進家門攆不走的時候,陸家媽媽就說“呀,我的孫女這下子可有的高興了?!?p> 陸淺夏放學回來后,果然表現(xiàn)得特別開心,“奶奶奶奶,一定不要把它送走了?!?p> “放心放心,奶奶一定不把它送走?!?p> “自己都知道走到我們家里來,就叫它‘來?!昧恕!?p> 陸淺夏說是愛狗,其實又怕得不行。每天放學回來,摩托車還沒有停穩(wěn)當呢,就跳下車來開始叫喚,“來福來福!啊,來福!”飛一樣地跑進大門,“呼”地一聲就躲在了門框背后,屏住呼吸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兒,慢慢探出頭去往院子里瞧。這個時候媽媽的摩托車剛好推進來該進院子了,奶奶也該喚著了,“來福來福,姐姐放學回來了。”于是,來福箭一般地從客廳里竄出來,“汪汪、汪汪”地歡叫著跑過來,陸淺夏正抖抖索索地拉著媽媽車子后架往里挪著呢,看到來福猛地竄過來,淺夏也就猛地叫喚起來,“來福來福!啊,來福。”人就會“嗖”地一聲竄上了水龍頭池子,“呀,來福來福,走,走走走?!标憸\夏站在水池子上跺著腳,來福在地上蹦得歡,“汪汪,汪汪汪?!标憸\夏瞅準了機會,乘著來福一個不注意,隔著那么遠就從水池子上“倏”地一聲“飛”到了矮凳上,再從矮凳上“嘭”地一聲蹦到了走廊上,“倏”地一聲再鉆進客廳鞋子都不脫就在沙發(fā)上蹦開了,“呀呀呀,來福。”
每一天進家門都要這么著演一遍,人喊狗叫,滿院子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是人在逗狗玩呢,還是狗在配合著小主人在表演。
那個時候正是神六載人飛船在太空遨游的日子,陸淺夏有一天問媽媽,“媽媽,我的來福能上宇宙飛船唄?我想帶它去?!?p> 在廣州的工作一天天的閑下來,陸文嘉所能做的工作越來越少。
“怎么破解呀?總是這樣肯定不行?!?p> 榮英時也感到日漸焦慮,“實在不行,我們還是回到工程上面來。這個我比較熟,其他的也不會呀?!?p>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我們一起組織工程,讓馳援到廣州盯著生產,讓銘盛負責做好營銷?!眱扇艘慌募春?,說干就干。馳援是為了做好省內的營銷工作,剛吸納進來的新員工,為人老實可靠,盯著生產應該能夠讓人放心。
“我們不懂科技,沒有更大資本,就圍繞著‘衣食住行’來做文章,市場足夠大,機會足夠多?!?p> “那就來唄。讓我們一起創(chuàng)造一個神話?!?p> 于是,榮英時和陸文嘉就重新組織起來一班人馬,開始了二次創(chuàng)業(yè)。恰好榮英時的同學劉海洋和劉永利從軍隊復員回來,也正在等待分配工作,幾個人就結合了起來,共同組建了裝飾公司。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工裝和家裝事情基本上都一樣,麻煩程度也都一樣,要干就干工裝。”
二次創(chuàng)業(yè)陸文嘉有意讓榮英時主導,自己甘愿退居幕后,“我真不適合做領頭羊。性格優(yōu)柔寡斷,決斷能力太差?!?p> “還是你們年輕人頂在前面,我在后面出謀劃策,更適合我自己?!?p> 剛開始接到的,還是幾位朋友的家裝小工程,項目級的工程,無論規(guī)模大小,真要想拿下來,真沒有那么容易。沒有自己的資質,沒有自己的隊伍,接到活計以后,才臨時去拼湊施工人員干現(xiàn)場,形式上面沒問題,但是實力始終無法壯大。
陸文嘉感覺還是有問題,“沒有市場化的行為,完全靠關系的話,感覺不靠譜。關系能有多少呢?”
“沒有關系就創(chuàng)造關系。關系也是不斷積累出來的?!?p> “相信我。只要不斷努力,最終肯定會打開通路。”榮英時信念感很強,人情世故比較透,認識的朋友也不少。
事實上證明,陸文嘉的擔心不無道理。后來,榮英時接到的大工程沒有幾個,接到了也因為工程款拖欠等等問題,熱鬧固然有,錢卻始終沒有賺到幾個。
不過榮英時的很多話,都成為陸文嘉處理人情世故的指南。
得知陸文嘉回到省城二次創(chuàng)業(yè),最高興的莫過于李云輝。
“知道你回來了真的好高興。方便的話,我可以到你們那里去玩哈?!?p> “隨時歡迎?!?p> 乘著五一放假,李云輝來到省城,參觀陸文嘉他們手里的兩個案子。沒承想,李云輝對裝飾工程非常感興趣,拿榮英時的話來說,“裝飾工程是創(chuàng)造美的過程??粗鞣孔幼兂闪怂囆g品,本身就是開心的事情?!?p> 多年過后,陸文嘉回顧自己的成長之路,還是充滿感慨,路徑選擇并沒有太多問題,很多起于同時甚至稍后的同行,獲得成功的也比比皆是,偏偏自己的團隊總是欠點火候。要說理念和制度設計,都沒有什么大毛病,從來沒有因為股權劃分或者利益分配產生矛盾,導致關系破裂。分分合合,可以說大家都是在想盡辦法,尋找突破,從來沒有因為關系緊張,矛盾叢生而分手的。
后來不得不面臨分開的時候,借用散文內核的一句話,陸文嘉說,“我們是形散而神不散”,“各自努力,爭取早日奠定局面,再形成合力,成就一番事業(yè)?!倍嗄赀^去了,原來的小團隊里面,回歸體制安穩(wěn)上班的有,北上南下摸爬滾打不遂人愿的有,白手起家嘗試小生意的有,還沒有見到哪一個有取得“巨大”成功的跡象。像陸文嘉,進入公司進入集團的,依然也沒見成功,反而是在債務的泥淖里越陷越深??磥?,單憑著年輕時候的所謂“性格”、“見解”和“沖勁”,是無法支撐著一個人在社會上面取得成功的。
社會是殘酷的,這句話就是在提醒大家,世界上的資源太過有限,守住底線,不讓人生太過糟糕,或許就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一生。
李云輝的到來,總是能給陸文嘉帶來安靜和沉穩(wěn)的氣息,讓陸文嘉能夠暫時從煩躁的情緒里脫身出來,尋得半日的悠閑。能夠把自己真實情況和盤托出,把自己的擔憂和困惑說清說透,對呂英琪都不愿意提起的無奈和疑慮,卻都愿意說給李云輝聽。這個時候,兩人的身份地位發(fā)生了奇妙的反轉,李云輝變成了指導者,而陸文嘉成為了聽講的人。即使李云輝也提不出來什么具體的行動意見,卻總是能夠從道理上面讓陸文嘉寬心一些。自己的失敗,自己的無能,自己的缺陷,都可以毫無保留地在李云輝面前展現(xiàn)出來。特別是性格上面的種種缺陷,李云輝總是云淡風輕卻又毫不顧忌情面地講出來,讓陸文嘉很容易就接受。雖然改變起來非常緩慢,但是在內心里面,陸文嘉太需要這樣的指正了,一天知道一點,一天改進一點,陸文嘉可以說是個生意場上的嬰兒,甚至可以說是人生實踐層面上的嬰兒,卻朝著完善自我、修正自我的方向在不斷提升自己。如果說呂英琪讓陸文嘉柔情百轉,李云輝就是讓陸文嘉發(fā)現(xiàn)自我、提升自我的人。呂英琪讓陸文嘉活成了擁有自我陶醉靈魂的男孩子,開始放出光芒,而李云輝,在讓這個男孩子一點一滴地成熟起來,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終其一生,男人歸來仍是少年。那個癡情的陸文嘉,永遠都有長不大的一面。但是成熟,又必然是一個男人終其一生,必須要擁有的面對現(xiàn)實的一種能力、一種智慧。
陸文嘉在李云輝面前,從來都不具備年齡優(yōu)勢,不具備成熟優(yōu)勢。并不是說李云輝更加成熟,更加的了不起,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只是李云輝對于陸文嘉,卻總是占據(jù)著明朗、磊落、簡單到直達本質的性格優(yōu)勢。見面之初,自己佩服這位老師,就光明正大地去接近,有了疑問就單純地去求解。從來沒有什么顧忌或者遲疑,所以李云輝對于陸文嘉,就不僅僅是一個小學生的存在,而是一扇窗、一只船,一扇清澈過濾社會嘈雜的窗,一只渡過世俗偏見的船。
陸文嘉是如何一步步地走進李云輝的心里面去的呢?用李云輝自己的話說就是,“開始我只知道你是一個人,沒有意識到你原來是一個男人?!?p> 等到陸文嘉在李云輝面前暴露出來了自己原來是一個男人的本性的時候,李云輝撤退得比誰都快。但是這個時候再去撤,還撤得了么?
兩個人即使不說是早已情根深種,也可以說是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拆開來,都是一個性格上面與社會現(xiàn)實格格不入的人。特別是李云輝,根本無法面對現(xiàn)實。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的一回事。陸文嘉好歹還可以用強裝世故和江湖,來掩蓋一下自己內心其實與世界的疏離,李云輝呢,“大不了我就自己孤獨地過一生?!?p> 陸文嘉斷斷不忍心看著李云輝孤獨終老,李云輝呢,其實也無法冷眼旁觀,任由著這位外表高高大大,實際上內心膽怯又愚笨無能的大男孩,笨熊一般與世界沖撞。
如果兩人能夠安心相處,或許,兩個人都會有靜謐的人生。期間的彼此惦念,不言而喻。陸文嘉還可以有自己的幸福人生,而李云輝呢,離開了她最初毫無防備的陸文嘉,離開了這個最初在她眼里不是男人只是一個“人”的人,必然會孤苦無依。李云輝遇見的這個人,并不能算是她的良人。但是李云輝,只能遇見第一個!遇見了就再也繞不過去,再也不可能有另外一個“人”,能夠在她面前,變回去變成為一個男人。
當然,李云輝說,“又不是必須要有一個男人。”
可是陸文嘉卻只知道,女人一定需要一個男人。雖然他自己才是一個必須要有另外一半永遠存在在自己身邊的人,但是他卻篤定:一定要讓李云輝有自己幸福的人生。他怎么也不能,再眼看著李云輝在這個世界上孤獨。他知道,她對自己的依戀是真實的。即使,她可以不愛他。
你早就有了呂英琪呵,難道呂英琪就是可以隨便放棄的那個人?呂英琪的心里,何嘗不是只有這個男人。自己所有的浪漫,所有的人生幸福,都托付給了眼前的男人,也都付與了眼前的男人。真不是陸文嘉這個男人多么優(yōu)秀,讓女人都為之癡迷。不是的,陸文嘉自己也知道,只是因為,“那是自己的女人。”
宿命里的克星,造化中的怨念。
陸文嘉對呂英琪的愛,是兩情相悅,是終身托付,是甜蜜、是幸福。對李云輝,說是付與不全面,說是依賴不準確,是相知、是守望,是折磨,是責任,是成熟。是可以放手卻無法離去,是怨念叢生卻從無銜恨。
“我不會跟你鬼混!”省城相處久了,在面對陸文嘉一時間的非分之想的時候,李云輝脫口而出,說了這句話。
李云輝這句話讓陸文嘉當場傻在那里,“是呀,這一個不會跟自己鬼混,難道,我可以跟那一個離婚?”
怎么可能。
呂英琪說,“嘉兒,你可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我們就完啦!”
這里沒有絲毫的妥協(xié)和遲疑。是呀,有哪個女人,把所有的柔情都交付給了你以后能夠容忍你背叛愛情?
可是兩個女人,不,兩個女性,你只能選邊站一個,選誰?
陸文嘉隱隱感覺,如果非得要選,自己只能選最弱的那一個。
理智地選擇,肯定是要選呂英琪。不要帶給自己癡愛的人也癡愛著自己的人以傷害??墒牵胂笾欣钤戚x倔強又孤獨地在遠方,自己又如何能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能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自己就會關心則亂,就已經(jīng)是對愛情的背叛。
佛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自己跟這兩個女人,前生前世究竟有著怎樣的糾纏,非要到此生,還是沒個完?怎么就讓自己還是都遇見!
李云輝時常會來工地看望陸文嘉,兩人出雙入對,甚至可以躺在一張床上,安心享受陸文嘉給自己按摩,終于有了事實上面的肌膚之親,但是卻一直無周公之禮。在李云輝面前,沒有獲得首肯,陸文嘉根本不可能用強。
陸文嘉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把李云輝從心里屏蔽掉。最初大概是李云輝依賴著他,現(xiàn)在恰好顛倒了過來,他離不開李云輝。一方面慶幸遇見了這么一個人,一方面又非常害怕遇見了這么一個人。
呂英琪是知道李云輝并且見到過的,誰也沒有想到,后面會成這個樣子。
說李云輝開始就暗戀自己,是不對的。倒是自己開始暗戀李云輝,才使得事情發(fā)生了變化。
陸文嘉桂林旅游回來,心里是害怕的,一直審視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真的愛上這個小姑娘。自己已經(jīng)有了呂英琪,怎么再去愛上其他人。但是讓陸文嘉拒絕接近李云輝,早已不可能,那個嬌小倔強的身影早已深深印在了心上。而理智呢,讓兩個人也曾經(jīng)試圖彼此遠離。一個休學在家,一個北上備考,期間分別,也有過將近一年的時間。就算后面再見,彼此非但沒有尋找機會更多地接觸,反而都是在刻意回避掉了很多次的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