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長途客車上,錢宇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行道樹,天上聚散的云,見證著錢宇穿梭在盛夏天光里的遠山之間。
回家的高速公路,客車跨過窄小的銀色溪流,經(jīng)過成片剛翻過土的泥壤地,甩開山溝溝里一座座散落的老房子,駛向一望無際云卷云舒的藍天,真是是個舒服的好天氣,錢宇打算在客車上睡一覺。
錢宇坐的客車是直達,所以不怕睡過頭,他倒也睡的挺舒服,快到市里的時候自己就醒了。
神嶺,大大小小的丘陵和坑坑洼洼的溝壑里,擠著一撮撮的村落,錢宇的故鄉(xiāng)就在其中。
這地方路不好修,八九十年代才終于有了一條漂亮的柏油路,把這些市外的小村落一個個串聯(lián)起來。
從那時候起,這些村落慢慢有了生命力,磚瓦房慢慢取代了那些泥胚房,到現(xiàn)在全面小康的年代,沿著公路邊的房子大多已經(jīng)從磚瓦房變成了二層小洋樓。
錢宇在客運站外面的車站等了會,坐上從市里往村里開的小巴,公路兩邊的山層層疊障的,幾百米高的丘陵一座連著一座,幾乎每座山上都有著舊時代留下的神廟樓閣,漫山遍野的,多的數(shù)不完,離市里越遠的山上,古時候留下的寺廟樓閣就越來越少。
神嶺下這些丘陵高一點的也就百來米,不過沒多少人樂意給這些山起名字,也沒多少人去野廟花錢敬香。叫不上名字的廟宇太多了,也太散了,大小規(guī)模不一的樓閣里,連個廟祝都沒有,不到一米高的神龕更不曉得有什么用,供奉著誰也說不清的神仙,新時代里,這些名氣不大的老物件,明晃晃的被拋棄了。
錢宇就從來不去看這些野廟,因為他命不好,生辰八字有點問題,老人告訴他別往寺廟道觀走,怕沖撞了哪位神仙,小時候爺爺帶他上南山拜了面青巖石壁當干娘,因為幾百年里那青巖石壁一直在,沒變過樣,這樣硬的大青巖壁自然能護住錢宇。
“槐花塬到了,下車的有沒有?”
“有有有!”錢宇趕緊下了車,在乘務員的注視下,從巴士下面取出了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
……
巴士在轟鳴聲中往下一個小山村去了,錢宇留在原地,拖著自己的行李和包裹,踩上連著柏油路的泥巴路,走向自己的小山村。
從村口到錢宇他家的磚瓦房,錢宇走了快一個小時,上次回來還是去年寒假,拿鑰匙打開自家的門,陽光灑進來,照亮了一地的老鼠屎。
“臥槽!家里一點吃的都沒有,這些死老鼠怎么每回拉這么多的?”錢宇拖著行李進了門,找個躺椅撣撣灰,開始坐門口曬太陽,路上太累了,一會再掃地吧。
“啊~~這大靠背的木頭椅子就是舒服啊~”錢宇躺在椅子開始曬太陽,舒服的睡著了。
小宇子還沒出生那會兒,奶奶就沒了,他連他奶奶叫啥都不知道,爺爺在三歲的時候也因病去世了。
家里給爺爺治病欠了不少錢。
爸媽一合計,他爸就去B省打工了,不過杯水車薪,家里過的更難,錢也沒賺多少。
等小錢宇六歲了,她媽咬了咬牙,帶著孩子去A省打工,他爸還是在B省,沒辦法,那邊干了三年了,掙得多點。
小錢宇跟她媽擠在城中村一個小屋子里,媽媽去打工,孩子去上學。
錢宇小學念完了那會兒,家里才差不多把錢還清,然后他爸才從B省回來,開始一家三口擠在城中村的小屋子里。
爸媽接著打工,孩子接著上學,錢宇跟他爸媽的床之間就掛了條床單兒,睡覺就拉起來。
就這樣,錢宇小時候就在學校和家里轉(zhuǎn),唯一打發(fā)時間的東西就是三年級爸媽給他買的那個舊電視。
那時候連著天線只能收幾個臺,不過小錢宇覺得沒關系,因為能收到他最喜歡的少兒頻道。
小錢宇最喜歡小鹿姐姐和鞠萍阿姨,不喜歡紅果果和綠泡泡,因為他三年級了,覺得《智慧樹》是給小孩子看的,幼稚!
他才不看《智慧樹》,他只看《動畫夢工廠》和《動漫世界》,小錢宇覺得自己酷斃了簡直。
錢宇往日生活的那段日子很簡單,他繼續(xù)在家和學校之間打轉(zhuǎn),爸媽每天繼續(xù)打工,直到上了大學,錢宇第一次喝到“檸檬水”的時候,直接被好喝到炸的檸檬水洗了腦子!
那天,他對社團請客的學姐感激涕零!
錢宇:“這東西也太好喝了吧,叫什么啊?”
學姐:“⊙▽⊙!!檸檬水沒喝過么!?”
總之錢宇被學姐的一杯檸檬水感動了整個大學,雖然他之后喝到了很多其他好喝的。但再也不是一杯檸檬水就能感動到的少年了…
大二那年,出了點事,錢宇把城中村租的房子退了,把里面東西收拾了一下搬回了老家,爸媽給他留下了一些積蓄,還有老家那套翻修過一次的磚瓦房,這是爸媽留給他的所有遺產(chǎn)。
錢宇暑假就住學校,在外面打工,寒假學校不讓住就回老家的老屋子過年,勉勉強強到了畢業(yè),自己也沒剩什么錢了,除了這座磚瓦房,也沒什么屬于他的了。
磚瓦房是爸爸娶媽媽的時候蓋的,除了客廳,還有三個住人房間,一個柴房,最里面是一個有土灶的灶房,用來做飯。
房子后面還砌了個豬圈,種了棵核桃樹,一些菜。
現(xiàn)在,只有錢宇一個人住了。
三個住人的房間,不論那一個,都比城中村租的小破屋子大,不過加起來也比不上市里那個破屋子值錢。
錢宇坐躺在靠背上曬著太陽,又想起一起擠那個小破屋子的日子了。
錢宇其實覺得自己以前過的挺好的,雖然家里窮,但他爸媽對他算是嬌養(yǎng)了。
小時候愛生病,他那誰見了都搖頭的命數(shù),十里八鄉(xiāng)懂點兒的都覺得他長不大,他媽不讓他下地,也沒干過重活,去了A省,每天在家和學校之間轉(zhuǎn),丁點兒家務都不讓錢宇干。
錢宇爸媽總是讓錢宇讀書,但又不管他成績好壞,好了不夸,壞了不罵,更沒怎么說過讓錢宇功成名就的話。
以至于等他大二寒假那年,一個人在老家過年,倍感孤獨。
錢宇雖然窮,但他挺受不得委屈的,爸媽嬌養(yǎng)大的嘛~,但一樣的沒多少見識,不然也不會被一杯檸檬水感動了四年。
錢宇從躺椅上起身,把剛才在市里買的米面放進糧箱里,撣干凈黑白照片上的灰。
在照片前面的香爐里,用火柴點了三根香。
拿掃帚開始掃老鼠屎,除了近幾年寒假,他從六歲到大二一直沒回來過,現(xiàn)在嘛,這座爺爺住過,爸爸媽媽住過,他也要繼續(xù)住的磚瓦房,就是錢宇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