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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對酒當(dāng)歌

第二十七章 會長

小說對酒當(dāng)歌 山人巴 12824 2022-11-03 15:11:00

  繆世章在布莊發(fā)怔的工夫,譚逸飛已來到九仙鎮(zhèn)商會,一進(jìn)門便被眾掌柜圍在中間,議論開來。

  老掌柜:“怎么譚先生,你真的遷了繡園嗎?”

  譚逸飛含笑道:“正是,今天就是來給繡園做個更址登簿,在下好去報上再刊一則啟示?!?p>  老掌柜:“我們還商量著,想去勸世章收回成命呢?!?p>  譚逸飛一揖:“多謝各位前輩厚愛。逸飛何嘗想多此一舉,實在是不想和繆會長沖突過大啊。古有將相和保得趙國安寧,逸飛萬不敢與先賢并論,但也知道九仙鎮(zhèn)只有咱們商家齊心才能繁榮一方,才能抵御日商禍心啊?!?p>  眾人立生敬佩,紛紛贊揚,老掌柜道:“譚先生年紀(jì)輕輕,胸襟卻如此浩然,令老朽佩服。”

  “譚先生可別再提什么繆會長了,他大概是自捫有愧,已請辭會長之職了?!?p>  “他辭的也真是時候,福田升剛把咱告了,這燙手山竽他倒丟得快!”

  譚逸飛微感詫異:“怎么,福田升告了咱們嗎?哦,失言失言,逸飛并非商會中人?!?p>  老掌柜面色凝重:“譚先生說哪里話。先生的酒坊繡園聲名遠(yuǎn)播,又怎么算得商會的外人呢,先生若愿意,老朽愿為先生做保,縱未滿一年也可入會?!?p>  “是啊,我等也愿為譚先生做保,實際這陳年的商規(guī)早該改改了,干嘛非定死一年呢?”

  一掌柜突發(fā)奇想:“譚先生,不如你來做代理會長吧?你的才智氣勢都能壓得過柴日雙,就代九仙商會去縣上與福田升對簿如何?”

  此言令眾人皆是一怔,大部分掌柜竟紛紛贊許起來。

  譚逸飛亦出所料:“多謝這位仁兄抬愛,只是,逸飛連商會都沒入,更沒資格如此一步青云了,兄臺說笑了,說笑了?!?p>  那掌柜立駁:“哎譚先生,英雄出少年,你舍命救助九仙鎮(zhèn)誰不感念,還有你對抗福田升那幾棍可是砸出咱九仙商號的骨氣了!再說,繆會長怎么對你的,你又是怎么以德報怨的?這等襟懷實在繆會長之上,他既然能做會長,你怎么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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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越發(fā)認(rèn)為可行,并七嘴八舌講起陳年舊事。原來宋老太爺一直任商會會長,被公認(rèn)德高望眾,宋談禍?zhǔn)轮?,老太爺為說服談老祖驅(qū)除柴田而心力交瘁,重病數(shù)年后仙逝,當(dāng)時九仙鎮(zhèn)已是商賈零落鎮(zhèn)民四散,宋老太爺臨終前,囑咐當(dāng)時甚為年輕的繆世章盡力恢復(fù)商號,恢復(fù)九仙繁華,并囑老掌柜多多輔佐,就這樣,繆世章坐上會長之位。他也確實盡心盡力,以談家的仙客來為基點,招商引資,輕徭薄賦,十年來九仙商貿(mào)已復(fù)欣榮,但因宋府一門獨大,世章在商會難免有些獨斷專行,一些紳商已有不滿,只是宋府一直獨擔(dān)兵稅,為商民減賦,眾人也就沒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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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突如其來的提議,譚逸飛有心挑戰(zhàn),但仍覺欠妥:“諸位,這事是酒坊引起來的,沒想到牽累了咱們商會。縣上對簿,逸飛定然義不容辭,但絕不敢冒用會長尊職?!?p>  眾掌柜皆看著老掌柜,老掌柜沉吟著。

  譚逸飛又道:“諸位,此事咱們只要把劉團(tuán)總一同請去就好辦了,一來轉(zhuǎn)讓合約是劉團(tuán)總和郭老板簽的,二來劉團(tuán)總是團(tuán)防總領(lǐng),只需稍帶些兄弟去,就能震懾住柴田一伙,他們哪還敢再對咱們拔槍掄棍的。”

  當(dāng)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句話說得眾掌柜心生驚懼,柴日雙手下鋼棍齊飛的場面呈現(xiàn)眼前。

  老掌柜:“話是不錯,只是劉二豹早已聞風(fēng)離鎮(zhèn)了,老朽接到縣商會傳函就馬上派人去請他來問話,團(tuán)防回話說他去了龍府,不知何時回鎮(zhèn)呢?!?p>  眾掌柜更是情急:“這火燒眉毛的時候他卻溜個沒影,又怎么可能帶著人去護(hù)衛(wèi)呢?”

  “正是正是,倭人本乃蠻夷,性極兇殘,設(shè)領(lǐng)一事又沒得逞,這要惱羞成怒起來……”

  譚逸飛:“各位不必驚慌,逸飛會時時陪在會長身邊,縣上治安嚴(yán)防,柴田未必敢輕舉妄動,他若真敢再行兇,在下定然會拼全力保護(hù)會長!”

  此言既令全場更生敬佩又令眾人越發(fā)膽顫心驚,會長之位仿佛越發(fā)刀光劍影了起來,甚或此去就有性命之憂一般。

  “譚先生的義氣我等敬佩之至,既然如此,何不暫代會長一職與之直接交涉,定能將柴田駁得啞口無言?!?p>  “正是,眼下商會之中,唯有譚先生對整件事最為了解,就是臨時選出其他會長,真正對簿之時又怎么會比譚先生更能明辨原委呢?”

  “老掌柜,我等一至舉薦譚先生為代理會長,請您老發(fā)話?!?p>  譚逸飛:“老掌柜,逸飛商道尚淺,絕不能……”他話未說完,已被眾人的推舉聲蓋住。

  老掌柜:“譚先生,既然眾位掌柜一致保舉,實乃眾望所歸,老朽也認(rèn)為先生力勝此任。還請譚先生臨危受命,莫再推辭吧?!?p>  “老掌柜已發(fā)話了,來,大家恭賀譚會長入座!”

  一陣熱烈掌聲,譚逸飛在眾人的熱情褒揚中半推半就地被推上了會長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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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條偏僻的街巷突然熱鬧起來,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咣咣咣”的大鑼聲。

  “宗祥布莊”的金漆招牌重新掛上,隔壁蕓姐正指揮著將“琪飛繡園”的匾掛得和布莊平行,伙計和繡女們忙碌地收拾店面,匠人們在一旁忙著裝修,大批鎮(zhèn)民圍著看熱鬧。

  魏永更非常神氣:“哎,各位街坊鄰居們,往后譚老弟的繡園和、和大隊長的布莊就搬到這兒了,大家互相知、知會一聲,多給捧個場??!”

  錢老板:“那沒的說!大隊長和譚先生本來就是咱鎮(zhèn)上最響亮的人物,對付小日本連著心,瞧,這店要搬也是連著心呀。”

  “是啊是啊”所有人既佩服又興奮地叫著,忽聽人群后傳來沉沉一問:“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遷宋府布莊!”

  一句話全場立時禁了聲,眾人望去,繆世章坐著包車而來,一眼就看到了宗祥布莊的招牌,神色不由一肅,眾人均恭然地注視著繆世章下了包車,自覺地給他讓出道來。

  魏永更卻不似以往尊重:“咋的繆爺,這不是您、您給譚老弟找的地方嗎?咋摔了一跤就忘了呀?”

  眾人均低聲哄笑,笑容中帶著些許鄙視。

  繆世章面色一沉:“我說的不是繡園,是宗祥布莊!”

  布莊掌柜掏出那張字據(jù)遞上前:“掌柜的您千萬別動氣,這字據(jù)不是您和譚先生約定的嗎?大家伙可都是按這上面寫的辦呀?!?p>  繆世章一把拿過字據(jù):“這的確是我讓譚逸飛親筆所寫,可我說的是……”他忽然怔住,宗祥布莊后的那一個頓號清晰地跳入目中,瞬間全然明白,他氣惱地“唰”將字據(jù)一把攥在拳中,低低咬牙,“這是譚逸飛使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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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中華民國在胡適、錢玄同等新學(xué)大師的推動下,北洋政府教育部于1920年2月2日發(fā)布訓(xùn)令《通令采用新式標(biāo)點符號文》,從此標(biāo)點符號便正式登上中國文學(xué)的舞臺。哎!這些新學(xué)分子的革新啊,令繆世章這種舊式孔學(xué)出身的文人極不適應(yīng),但既然政府已通行十載,標(biāo)點便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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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永更:“喲,啥、啥詐不詐?老錢,沒聽說土地娘娘有喜???”

  錢老板:“可不,也不知誰懷了個鬼胎!”大家聞之哄笑。

  魏永更:“蕓妹子,這兩家店都有夫人的份,搬家的時候夫人咋說?”

  蕓姐答得響亮:“夫人親口交待了,全聽譚先生吩咐?!?p>  眾繡女也均厭煩此前繆世章一意孤行吵著搬遷,此刻便異口同聲回?fù)舻溃骸笆前∈前?,夫人說了,全聽譚先生吩咐?!?p>  繆世章一時竟無話可說。

  魏永更“咣”敲了一下大鑼:“哎哎哎,接、接著干接著干,譚老弟說了,昨、昨晚搬家太忙沒去仙客來和大伙同喜,今晚肯定去,大家伙聽見了嗎?今天譚老弟肯定去!”

  眾人歡呼!譚逸飛談笑間砸坊御倭,早已成為鎮(zhèn)上年輕后生之榜樣,而他的俊朗風(fēng)雅也早不知令多少女孩臉紅心跳,一聽他晚間會去仙客來,人人奔走相告為一睹風(fēng)采,還有誰再去理會繆世章。

  繆世章沉郁地看著布莊的牌匾:“沒把你清出宋氏商號,倒讓你動了宋氏的基業(yè)!”

  忽見童鐵匠大喜地跑過來:“嘿,大喜大喜,譚先生成了咱商會的會長啦!”

  繆世章驀然心驚,眾人更是歡呼,魏永更已鉆出人群迎上:“真事呀?小童,咋聽著象是做夢呢?”

  童鐵匠:“真的真的,我路過商會親耳聽著的,真的!”

  “就說好人必有善報。”

  “恭喜譚先生雙喜臨門,今晚定要好好為譚先生慶賀……”眾人的喜悅之情高漲。

  繆世章萬料不到一日之間譚逸飛已比肩而上,他請辭會長已然覺得愧對老太爺遺囑,卻竟讓這個不清不楚的譚姓小子欺上了頭!想到此怒氣攻心只覺一陣眩暈,小生子趕忙將他扶坐在包車上,包車馳離街巷,后面?zhèn)鱽砦河栏斑圻邸钡拇箬岉憽?p>  繆世章舊式文人,難免有愚忠之弊,如秦國大將蒙恬,又如太平天國的李秀成,盡忠死守,甚至慨慷赴義亦毫無戚容,卻不知變通,心中永遠(yuǎn)就只有一個王上。放到繆世章身上也是如此,心中就只有宋家,這就疏離民眾,遠(yuǎn)不如譚逸飛的民主風(fēng)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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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雅寬敞的縣總商會比鎮(zhèn)上分會自然更為氣派,“觀政于商,議事而會”的橫匾高懸壁上。

  總會長坐于首位,左側(cè)是譚逸飛和老掌柜,右側(cè)是柴日雙、郭老板和五柳商會一眾,縣商會其他人員坐在下首,記者們圍在室外,潘鳳云亦在其中。

  氣氛肅靜中激流暗涌,柴日雙恨恨地盯著譚逸飛,譚逸飛仍是淡淡地微笑著。

  柴日雙冷笑道:“真是想不到,譚先生搖身一變竟成了會長。難道九仙商會沒有能人了嗎?竟令一個資淺小兒混跡尊位?”

  譚逸飛笑道:“拜柴老板所賜,本會其他前輩實在不屑為這種淺顯紛爭浪費時間,就令在下這個資歷最淺顯的人前來應(yīng)付一下?!?p>  “砰”柴日雙將杯子蹲在桌上,四下環(huán)顧又硬生生壓下火氣。

  總會長:“各位且靜一靜,今日就五柳鎮(zhèn)商會柴日雙、郭錫范與九仙鎮(zhèn)商會合約糾紛一事進(jìn)行公議,就先請雙方各自說說自家的道理?!?p>  柴日雙:“好!譚會長,我先問你,劉二豹是否用本人手中地約入了酒仙的股?”

  譚逸飛:“是?!?p>  柴日雙:“那為什么同樣的地約我就入不得,不但入不得,還被視如廢紙!”

  譚逸飛不理,反請教總會長:“請教總會長,商會之間為互相借鑒協(xié)調(diào)商貿(mào),各分會商規(guī)在其他商會都有存件,可是如此?”

  總會長:“正是?!?p>  譚逸飛:“柴老板身為會長,有責(zé)任統(tǒng)閱所有分會的商規(guī),又怎會不知道我九仙鎮(zhèn)的鐵律,決不與日商買賣!”

  “你!”柴日雙甚氣。

  譚逸飛:“柴會長既心知肚明,卻仍要借劉團(tuán)總和郭老板之手打這張地約的主意,如此心機(jī)不知算不算明知故犯?”

  總會長沉吟道:“確實說不妥?!?p>  柴日雙:“總會長,地約是本人真金白銀收購來的,總不能聽他一面之詞就一筆勾銷吧?我福田升的商規(guī)想必譚會長也是熟讀的,我要你五倍返還!”

  譚逸飛笑道:“只怪柴會長運氣不佳,您買的這張地約只有暫時使用權(quán),卻沒有買賣的資格,地約是可以入股,用于買賣卻一錢不值,我方何來返還?就好比前些日子想要強(qiáng)行設(shè)領(lǐng)的那幫倭寇一樣,斷了他的惡念難道還要賠其路費不成?”

  “砰”柴日雙氣得拍案而起!

  譚逸飛卻又故意慢悠悠地說:“哦,差點忘了告訴您,這張地約暫時使用的資格也已經(jīng)被本商會終止了?!?p>  柴日雙氣得臉都白了。

  潘鳳云在記者席大聲道:“正所謂居心不正自食其果!”眾記者均紛紛稱是。

  譚逸飛:“總會長,這就是此地原屬地契,請您和各位前輩過目?!?p>  眾人仔細(xì)看去:“嗯,對對對,這落款的確是縣地政的章,而地約之上只是九仙商會的印?!?p>  譚逸飛:“如此便不言而喻,柴老板,我本就說這場紛爭太過簡單,倒耽誤了總會長和各位前輩的時間了,皆是在下的不是。逸飛正要去拜會縣長大人,已經(jīng)在聚德樓備下了酒仙宴,還請各位賞光。”

  提到縣長,眾人頓時恭敬,總會長道:“哦,酒仙大名鼎鼎,連縣長都聞之即醉,我等焉能不到???哈……哦對了,譚先生剛才和我提起平市尊仁,哎呀,這想法實在是難得??!我替各位酒業(yè)同仁謝謝先生了?!?p>  譚逸飛不住揖謝:“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我該謝謝您才是啊,今日蒙縣商會調(diào)解,我和福田升的糾紛提前終結(jié),您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平市尊仁是逸飛本就應(yīng)該做的,我來之前就已經(jīng)交待下去,今后每日僅售二百壇?!?p>  總會長大喜:“譚先生年輕有為,如此深明事理,確勝會長一職啊?!?p>  鎂光燈下,眾人談笑而出,竟完全忘了柴日雙一眾所在,柴日雙已氣得肩頭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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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商會傳來捷報,譚逸飛再勝柴日雙一役!

  酒仙酒坊如過年一般熱烈,“噼啪”鞭炮聲震響,魏永更猛敲著大鑼,穆雪薇見人就發(fā)《國風(fēng)報》,眾人簇?fù)碇T逸飛向他道賀,有外鎮(zhèn)的酒商前來送匾“同心同德”。

  魏永更:“哎!快來看啊,譚會長大戰(zhàn)小日本,小日本偷、偷雞不成蝕把米嘍!”

  譚逸飛:“哎,魏老哥可不能如此講,小弟乃是臨時代理,不作數(shù)的?!?p>  老掌柜:“哪里哪里,總會長都已發(fā)話,譚先生確勝會長一職啊?!?p>  外鎮(zhèn)酒商:“譚會長通情達(dá)理,以二百壇為限不惜自身讓利,也讓我等在酒市上有了一席之地,實在令同行欽佩啊。”

  譚逸飛:“過獎過獎,凡我同胞同仁本應(yīng)志同道合,逸飛這么做是應(yīng)該的?!?p>  魏永更:“譚老弟,我、我這一高興都忘了和你說,姚叔一聽這事,傷立馬好了大半,直、直說要親自來呢,是我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

  鎮(zhèn)上的人圍了里外三層,穆雪薇不斷鼓掌,譚逸飛和她四目相對,兩人均是開心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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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等好消息全鎮(zhèn)皆歡,琪飛繡園也熱鬧起來,蕓姐和眾繡女熱烈地將譚逸飛和穆雪薇迎進(jìn)來,魏永更跟在后面。

  蕓姐:“恭禧譚先生榮登會長。咱們沒什么大禮,姐妹們給譚會長準(zhǔn)備了兩套長衫?!?p>  眾繡女:“譚先生您快試試合不合身,知道您喜歡青色的,一深一淺兩套全是?!?p>  譚逸飛笑著揖禮:“多謝多謝,各位手工精巧,沒有不合適的?!?p>  魏永更:“來,給我,我?guī)屠系苁掌饋?。?p>  蕓姐:“穆小姐來得真巧,您訂的衣裳剛做得,嘿,虧得您自己帶來個衣樣,這松松緊緊的款式咱們以前可從沒見過?!?p>  穆雪薇:“這個嘛,類似我留洋時候的運動服,過兩天我們同學(xué)聚會去爬山穿的?!?p>  早有繡女拉雪薇去里間試穿,蕓姐悄悄把魏永更拉到一邊:“哎,譚先生做了會長,你以后也得穿得更體面些,別給人家丟了面子?!蓖低祻睦C案底下遞上一個布包悄聲道,“也給你做了兩身,拿著?!?p>  原來兩人本是街坊,但平日也不怎么說話,自從都進(jìn)入譚逸飛麾下,便又熟絡(luò)了起來,又是自小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年紀(jì)也都不小,便漸漸生了情義。

  魏永更驚喜道:“除、除了我娘,就、就你最心疼我了?!?p>  蕓姐:“去!哎,讓你和譚先生說的事,辦得怎么樣了?譚先生可有中意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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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永更怔住。原來自酒仙開坊到名揚全縣,便有大批鄉(xiāng)紳富戶欲招譚逸飛為乘龍快婿,但都被逸飛以立業(yè)為由一一婉拒,但他的魅力與生俱來,怎么架得住這些媒妁的熱情不疲,她們見繡園均是女子,自覺好搭上話,便日日上門東家千金西家名媛說得口若懸河,日子長了,蕓姐便也上了心,眾人只覺譚先生這么好的一個人自然得說成一門上好的親事,才算是在九仙鎮(zhèn)有了家了。這么一來,便精心選了多張女子的照片,連同家世一并托魏永更轉(zhuǎn)交譚逸飛,誰知魏永更早忘在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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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蕓姐瞪起杏眼:“怎么?忘到腦后去啦?就知道我的話上不了你的心,衣服還我!”

  魏永更哪里舍得,忙攔?。骸鞍ググ?,瞧瞧瞧瞧,你的話哪、哪兒能忘呢?一早就給譚、譚老弟看了,就是吧,最近他里里外外的事多了去了,沒、沒顧上仔細(xì)選呢?!?p>  蕓姐想了想:“說的也是。哎?今兒趕巧譚先生來了,咱就讓他在這兒選。”

  “???”魏永更一怔。

  蕓姐:“啊什么???今兒不選又要等到什么時候???”

  魏永更神色有些不安,又不能反口,只好說:“啊好好好,東西放在外面包車上了,我去拿我去拿……哎,譚老弟,咱那箱子的鑰匙你帶著沒,我,我許是落在酒坊了?!?p>  _

  譚逸飛不解地剛回了句“鑰匙?”就莫名其妙被魏永更拉出門去,一個精繡的袋子悄悄遞到他手中,打開,里面七八張女子的照片。

  譚逸飛不明所以地翻看:“這是什么?”

  魏永更尷尬又焦急道:“是蕓妹子前陣就、就叫我交你選的,我、我、哎、見了蕓妹子你、你可別說穿了,就、就說你一早就看過了?!?p>  譚逸飛尚未明白:“到底是什么呀?”

  魏永更心神不寧,手忙腳亂將照片往繡包中一塞,一邊將譚逸飛推進(jìn)繡坊,一邊只顧自己拋著心里話:“老弟你也知道,我、結(jié)巴我四十出頭了,我、我不易啊,你、你記得千萬別說穿了我……”

  譚逸飛就這樣手中拿著繡包,茫然地被魏永又更推了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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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蕓姐喜著招呼大家:“哎,來啦來啦!譚先生,可有中意的沒?告訴我,我這就和人家說去?!?p>  譚逸飛:“中意?”

  蕓姐疑惑地拿過繡袋,面色一沉:“結(jié)巴,當(dāng)真給譚先生看過了?”

  魏永更拼命使眼色:“看過了,一早就看過了。”

  譚逸飛終于明白了,只好順著他編:“是……看過了看過了,哦……”他從繡袋中取出照片一張張擺在案上,“黃雯婷、姚淑玲、陳琦芬、張慧敏……”

  譚逸飛每擺一張,就將本是寫在照片后面的名子一字不差地念出,蕓姐這下相信了。

  魏永更甚是佩服,不由擦了擦汗,剛松下一口氣,就見譚逸飛橫了他一眼。

  繡女甲:“哦!這黃小姐我是知道的,是黃府三小姐,老爺太太最寵她了,人也漂亮?!?p>  人群后忽然響起穆雪薇清脆的聲音:“喲,真的個個都好漂亮啊,表哥,你幾時看過的?”

  穆雪薇試好新衣服從里間走出來,正好看到這些照片,譚逸飛頓覺不妙,只見雪薇天使般笑著,可只有他聽出她乃是咬著銀牙在質(zhì)問。

  蕓姐:“穆小姐說的是,這里哪一個不是大戶千金,要不哪兒敢給譚先生看呢。譚先生,其實早就有三姑六婆要給您說媒了,只是您家不在本地,說媒也沒個說處。這不就托我們向先生遞個話,譚先生,您不會怪我多事吧?”

  譚逸飛:“不會不會……”

  穆雪薇笑著上前,暗暗擰了譚逸飛一把,臉上卻笑著和蕓姐說:“怎么會怪蕓姐姐呢,我們兄妹在鎮(zhèn)上也沒個親戚,各位姐姐如此替表哥上心,表哥感謝您還來不及呢。”

  蕓姐哪聽得出來,還只道自己做了件好事:“客氣了客氣了,來,穆小姐也幫著挑挑?”

  穆雪薇:“好呀,我仔細(xì)看看啊。嗨,其實我表哥眼光也不太高,這姑娘的相貌嗎,不能象雪薇這般平庸,身段嗎?比雪薇窈窕些才好,學(xué)識嘛,留沒留過洋倒不要緊,表哥在洋行生意越做越大,當(dāng)表嫂的怎么也得能幫著招呼招呼洋人是不?情趣嘛……”

  她每說一句,蕓姐就心一跳,不由和魏永更面面相覷,譚逸飛想笑又不方便笑。

  蕓姐:“哎喲喲誰不知道雪薇妹子是天宮下凡的,到哪能再找一個出來?妹妹還小,不知道啥是過日子?!?p>  魏永更:“是是是,過、過日子吧,就圖個踏實?!?p>  蕓姐:“就是就是,多少公子少爺啊,成親前哪個不是書畫琴棋詩酒花的?!?p>  魏永更:“成親之后就全變啦?!?p>  “變成什么啦?”穆雪薇不由好奇。

  魏永更:“柴、柴米油鹽醬醋茶呀?!?p>  “哈哈哈,就是就是……”

  穆雪薇笑道:“哈哈哈……姐姐,過日子的事雪薇的確不知道,可我知道女子出嫁必得相夫教子呀,相夫嘛,自然得能輔佐表哥的事業(yè),教子嘛,詩書不通又焉能教子成龍。眾位姐姐,眼下是新時代啦,只圍著柴米油鹽那和家傭有什么區(qū)別呢?又怎么牽得住我表哥的心呢,您說是吧?蕓姐姐您先收著這些,今后有更合適的還請姐姐們替表哥留心著,多謝多謝啦?!?p>  眾人發(fā)呆中,穆雪薇已拉著譚逸飛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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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門來,穆雪薇便甩開手,自顧自招了一輛包車氣乎乎走遠(yuǎn),譚逸飛追在后面;“雪薇,你誤會了……”

  包車直到錢記茶館方才停住,錢老板忙出門招呼:“喲!穆小姐,貴客啊……喲,譚老弟!”

  穆雪薇環(huán)顧一下,客人眾多,不便發(fā)作,噔噔上了樓上雅間。

  譚逸飛隨后追到:“雪薇……”

  穆雪薇:“誤會什么?分明是背著我看過的,不知這樣的事都多少回啦!”

  錢老板端上一托盤茶點:“慢用慢用?!?p>  譚逸飛:“多謝錢大哥,還勞您親自端過來。”

  錢老板:“老弟如今是會長啦,真給咱九仙爭氣,這點小事算啥。”說著笑著下樓。

  譚逸飛關(guān)上門,小聲道:“我何曾看過?是魏老哥突然在門外掏給我的,實在莫名其妙?!?p>  穆雪薇:“那怎么每個女孩的名子你都知道???哼!”將一小碗青豆“咚”地墩在桌上,“簡直是碗里的豆子——粒粒(歷歷)在目?!?p>  譚逸飛干脆將那碗青豆全扣在桌上:“其實是碗底子向上——空空如也。我的記性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就那么七八個人,看上一遍還記不住???”

  穆雪薇小嘴一嘟:“哼!”

  譚逸飛目光一轉(zhuǎn),突然神秘道:“嘿,我告訴你件事,你可別和旁人說。這些照片是蕓姐早托魏老哥拿給我看的,魏老哥早給忘得一干二凈了,他和蕓姐兩相有意,又怎么敢惹蕓姐生氣啊,你沒看他剛才拼命和我擠眉弄眼的,就是叫我千萬別說漏啦。”

  穆雪薇好奇起來:“哦?魏大哥和蕓姐姐好啦?”

  譚逸飛:“是啊,人家才是一對兒,你卻在那生什么閑氣。就你剛才那么一講,保準(zhǔn)再沒人敢給我說媒了。明乏暗褒,到哪兒再去找個你這樣的仙子給我啊?”

  穆雪薇掩口哈哈地樂,當(dāng)真如美玉生輝,譚逸飛握住她手,兩人款款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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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宋府一片寂寂。

  一雙手顫抖地點亮祠堂牌位前的蓮燭,映亮了繆世章苦痛憤然的面容:“宋氏恩祖在上,談家子孫已重現(xiàn)九仙!世章無能,雖費盡心力但事與愿違,可嘆大少爺天生仁義,非但不理世章的忠告反力助此人,使其羽翼漸豐。現(xiàn)下內(nèi)外相悖,世章已感力不從心?!彼桨l(fā)憤然,“怎會如此!望列宗顯靈助世章挫其鋒銳,更望托夢于大少爺,讓他快快識破此人機(jī)心,與世章同心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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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逸飛酒坊化險又榮任會長,心下輕松,便和雪薇到縣上游玩幾日,一來為楊漢鼎慶功,二來去醫(yī)院接譚稚謙和沈鳳梅。

  潘鳳云在報上剛為一家新開的酒吧做了廣告,四人便相約來此,“哈哈哈”只聽四只酒杯力碰,笑語歡聲相聞。

  譚逸飛:“楊兄此次真長咱國人之志!”

  穆雪薇:“就是,鳳云寫得也極是精彩,楊大哥,你現(xiàn)在可是名動全省啦!”

  楊漢鼎正色抱拳道:“正要多謝潘小姐妙筆生花?!?p>  潘鳳云:“此等壯舉自當(dāng)傳揚,就象譚先生對付柴日雙一樣令人痛快!”

  穆雪薇看到楊漢鼎始終正襟危坐,與周圍輕松浪漫的氣氛格格不入,便打趣道:“楊大哥,這是酒吧又不軍訓(xùn),你坐得那么端正干嘛呀?瞧你,笑也不笑一下,象廟里的關(guān)公似的。”

  “哈哈哈”大家大笑,楊漢鼎更不好意思:“這個,嗨,這一不穿軍裝我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還有雪薇你選的這地方,燈紅酒綠的,嗯——坐不慣,坐不慣?!?p>  大家才注意到,首次穿長衫的楊漢鼎是和平時不太一樣,這么一看,楊漢鼎更緊張了。

  譚逸飛:“哎哎哎,別笑我們楊長官啊。別笑了別笑了,哎,潘小姐不知道吧,楊兄不單能征善戰(zhàn),詩詞歌賦那是張口就來?!?p>  潘鳳云終于止住笑:“哦?是嘛?!?p>  譚逸飛:“沒錯,尤其是對對子?!迸牧伺臈顫h鼎的肩,“高手!”

  穆雪薇起哄道:“哎對對對,鳳云,來,出個上聯(lián)?!?p>  潘鳳云扶了扶眼鏡,看到窗外的圓月,指一指:“月圓?!?p>  楊漢鼎還是很緊張,支唔了半天:“風(fēng)扁。”

  “哈哈哈哈……”穆雪薇立即被逗笑,“風(fēng)怎么會是扁的呀?笑死我了楊大哥?!?p>  譚逸飛卻道:“哎,風(fēng)無孔不入,不是扁的怎么能往門縫里鉆啊。楊兄,對的好!”

  楊漢鼎傻乎乎的問:“好啊?”

  譚逸飛極為肯定地伸拇指:“好!”

  楊漢鼎松了口氣。

  只聽潘鳳云又道:“我再拿我的名子出個聯(lián),鳳鳴?!?p>  楊漢鼎:“啊,那我用我的姓兒對,楊……楊,楊舞?!?p>  穆雪薇又大笑:“羊舞?羊會跳舞嗎,哈哈哈……楊大哥,你忘啦,在軍校的時候我教你跳舞,你都快把我的腳給踩折了?!?p>  譚逸飛:“哎哎哎,羊怎么不能跳舞啊,你們沒聽說過百獸齊舞嗎,羊難道不在其中嗎?”

  穆雪薇嘻笑:“就你會說。”

  楊漢鼎又試探地問:“又對上啦?”

  譚逸飛更肯定地使勁拍了楊漢鼎一下:“對上啦!干!”

  楊漢鼎一飲而盡,終于放松下來:“我告訴大家一件好事,這次我結(jié)識的侯營長給我信了,他已經(jīng)向侯司令舉薦,我稍作休整就投侯府駐軍去啦,這下終于對得起我這幫兄弟啦!”

  “好!恭喜楊兄終于如愿!”譚逸飛高興舉杯。

  穆雪薇和潘鳳云一掃剛才的取笑,都被楊漢鼎的忠義所感,也舉起杯:“恭喜恭喜!”

  楊漢鼎:“老弟,你小子手腳夠快,拉雪薇私自拜了天地,又坐上了九仙商會的寶座,雙喜臨門,大哥也敬兄弟一杯!”

  “哈哈哈”眾人皆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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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別楊漢鼎,兩人第二天便去了縣醫(yī)院,得知沈鳳梅早已自行出院不知去處,譚稚謙外傷已愈但仍虛弱,逸飛本意是等他痊愈后再踏實出院,但稚謙放心不下宗英,再三懇求逸飛速速帶他回鎮(zhèn),逸飛怎能讓本就傷心的他再見到宗英出嫁,忙一再推阻,穆雪薇卻私下里力主稚謙回鎮(zhèn)。

  譚逸飛訝異道“萬萬不可!你明知侯府就快要來迎親了,他怎么受的了???”雪薇卻無比正色道“正因如此,可能是他們見的最后一面了!肝腸寸斷!你能感受到嗎?當(dāng)初你沒有一句話就走了,我就是這樣的肝腸寸斷!”這句話立時震動逸飛,便終于雇了包車和稚謙一同往九仙回程,雪薇不忍看這勞燕分飛,便逗留在鳳云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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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譚逸飛小心地照顧著尚很虛弱的譚稚謙,稚謙頗為感動:“多謝逸飛兄。穆小姐不和咱們一同回去嗎?”

  譚逸飛:“她縣上有好友,過幾日我再接她回去。”轉(zhuǎn)個話題道,“就是不知道沈老板怎么自己出院了,也沒和咱們說一聲?!?p>  譚稚謙點頭:“可能有何急事。哎,我還沒來得及和沈老板說清那件事呢……只怪稚謙太過愚笨,幸而逸飛兄睿智,若非如此,我非但早已沒命,更別提重回九仙鎮(zhèn)了。”

  譚逸飛:“你我兄弟何用如此見外?哦,這車子是不是太顛了,我叫車夫大哥趕慢點?!?p>  “不不不,我還說再快點呢?!弊T稚謙顯然心急,“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見到宗英,那天她問愿不愿意和她一塊死,我答的什么她一句都沒聽清?;厝ブ笪荫R上清清楚禁對她再說一遍,我不愿含污冤死,即使一死也必先洗刷清白?!?p>  譚逸飛一驚:“怎么?稚謙兄是如此答的嗎?‘我不愿’三字是這樣的……”

  “當(dāng)然!”譚稚謙十分堅定,“既然兩情相悅,我當(dāng)然愿意為她付出生命!”

  譚稚謙激動而憧憬地望著簾外的風(fēng)景,譚逸飛卻不覺為其憂心暗生,一時又不知如何去說清楚。

  “咣咣咣”一陣鑼鼓震天傳來,譚逸飛不禁向窗外望去,怔住。

  后面不遠(yuǎn)處一支隊伍整齊走來,前排的士兵敲鑼打鼓,后面整車的禮物披紅掛彩,走在正中的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一身喜氣的侯元欽。

  譚逸飛不由一驚,下意識地看向譚稚謙,只見譚稚謙面色驟然慘白,眼神直直的一動不動。

  譚逸飛急呼:“稚謙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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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府院中張燈結(jié)彩,鼓樂大震。

  宋宗祥一身華服站在院中恭候著,大娣二娣好奇又開心的在他腿邊轉(zhuǎn),周圍站滿家傭。

  梁嘉琪一邊整著衣服,一邊匆匆走來:“侯兄弟是說到就到了,我尋思著怎么也還得過兩天呢,瞧瞧我都來不及仔細(xì)打理打理呢?!?p>  宋宗祥:“說的就是,熊二,看清楚了?”

  熊二:“看得真真的,侯營長是多大的氣派,那怎么可能瞧錯呢?”

  繆世章從后院匆匆走來:“孫媽,趕快給大小姐收拾屋子,快!”

  宋宗祥:“世章,多虧了你里里外外的忙,嗯,咱宋府的喜氣全顯出來了!”

  繆世章笑道:“大小姐終身大事焉敢草率。”他突然想到什么,對熊二低語,“再去看看……”熊二領(lǐng)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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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宋宗英閨房內(nèi),孫媽抱著三娣,嘴上忙著指揮丫環(huán)們收拾屋子,開窗燃香:“大小姐,誰想到姑爺來得這么快?可也是的,這迎娶美嬌娘,哪有不快的。哎,你們快著點,舅老爺特別吩咐的,快把姑爺送小姐那畫掛上,掛得高高的?!?p>  兩個丫環(huán)忙著給宋宗英描妝戴環(huán),忙忙叨叨的房中,只有宋宗英十分安靜,尚未康復(fù)的身子顯得有些慵懨,無驚無喜地坐著,任由丫環(huán)們給她擦脂抹粉,目中十分淡然,桌上的詩冊映入眼簾,宗英隨手拿起,心中忽掀波瀾,那日和稚謙在此翻看的正是此詩,兩人的情話尤在耳邊:

  “昨天我看《長恨歌》有一句不懂?”

  “哪句?”

  “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這有什么難懂?……你,明知故問。”

  宋宗英怔怔地回想著,手中詩冊不知不覺正翻到《長恨歌》,鏡旁壓著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繡巾,她拿到手中,上面是譚稚謙的字跡“無金玉以證山盟,唯真心可鑒日月!”宗英一把將繡巾揉攥在手心,一陣傷感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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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篷車緩緩行著,“轱轆轱轆”單調(diào)地聲音回響在夕陽中,譚逸飛怔怔的,略一掀簾,已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九仙鎮(zhèn)的界坊,他不禁微皺雙眉。

  “啊”一聲低呼,身邊的譚稚謙突然醒來,譚逸飛忙道:“稚謙兄……”

  譚稚謙突然驚慌坐起,猛地看了看外面,又回身揪住譚逸飛衣袖:“快!再快點!別讓侯少爺搶了先去,我要帶宗英走,我要帶宗英走!”

  譚逸飛使勁穩(wěn)住譚稚謙:“稚謙兄,你冷靜一下!”他輕嘆道,“造化弄人,稚謙兄只作浮生一夢吧……”

  譚稚謙驚得呆住,怔怔地看著譚逸飛:“難道說,難道說你早知道了嗎?”又連番急問,“你是不是早知道他要來迎親了?”

  譚逸飛遲疑片刻,輕嘆道:“是,只是不知來的這般快……我本想等大小姐遠(yuǎn)嫁之后再接你回鎮(zhèn)的,卻禁不住你,你如此的歸心似箭……我也體會過,兩情相悅卻被迫分開是多么令人絕望,多么令人肝腸寸斷!”他目泛淚光,忙收回神思,“若是再不能見上一面,只怕真要遺恨終生了……稚謙兄,事已至此,還請放寬心些……”

  譚稚謙喃喃道:“這心已經(jīng)碎了,還怎么寬?”突然他悲聲大呼,“還怎么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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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府院墻上一長溜的紅燈早早點燃,燈上的喜字隨著火苗一亮一亮,朱漆大門貼著兩個大紅喜字,紅綢喜旗飄揚在翠瓦朱檐。

  繆世章凍得臉有些紅了,仍是喜悅地恭身等候。

  七虎卻熱得滿臉紅,來回走著往街口看,突然喜得大叫:“來了!”

  “咣咣”的鑼鼓震響,士兵威風(fēng)地開道,侯元欽的隊伍行走而來,鎮(zhèn)民們站滿了街邊爭相看著。

  小生子:“侯營長到——”

  就見宋府一派歡慶,氣派的馬車,名貴的彩禮運進(jìn)府來,宋宗祥和梁嘉琪熱情迎侯元欽進(jìn)了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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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的街頭,一輛篷車狂奔,譚稚謙把著車門只一個勁說著:“快,快,再快!”

  譚逸飛勸他不住,譚稚謙竟要去擠在車夫座上自己去駕馬,被譚逸飛使勁拉住。

  熊二在街邊一眼就看到眼睛發(fā)直的譚稚謙,趕快打馬往回返。

  車夫一時心慌,車子歪歪扭扭地奔著,忽聽馬兒立起長嘶,篷車急停,譚稚謙猛地向后倒,幸被譚逸飛一把“啪”扳住門框,將譚稚謙扶穩(wěn)。

  車外已傳來魏永更的斥聲:“嘿,老周頭,咋、咋趕的車,這馬喝醉了不成?”

  譚逸飛掀簾道:“魏老哥!”

  魏永更不由樂了:“喲!譚老弟,不不不,譚會長,你咋回來這么快啊?我聽說縣上的大酒樓排隊請你客啊,聽說咱只出兩百壇,都、都搶著訂咱酒仙呢?呀,譚教習(xí),哦,你接譚教習(xí)回來啦?鳳姑娘呢?”

  譚逸飛笑道:“看看,才幾天不見,這一車的話都被您給說了,老哥這是……”

  魏永更:“大隊長喜宴,要、要我再送十壇過去呢!”

  譚稚謙跳下車恨恨大叫:“喜宴?不,我一定要和宗英說清楚,他們還沒有換帖,還沒有……我,我一定要去帶走宗英,宗英——”

  譚逸飛一個沒攔住,譚稚謙忽然躥上了魏永更的馬飛奔而去,他不熟練地騎著馬,加上傷勢未愈,馬兒飛奔之時,他搖晃著幾次幾乎摔下馬去。一個在小攤上吃面的人驚訝的看著他的背影,此人一身粗衣,頭遮圍巾,只露出一雙秀目,正是沈鳳梅,她見此景,在桌上放下幾個大子,急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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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世章和七虎將侯元欽的隊伍全部迎進(jìn),繆世章正要跟進(jìn)府去,一陣馬蹄,扭頭看去,熊二打馬而來:“掌柜的,您算得真準(zhǔn),譚教習(xí)回鎮(zhèn)了!”

  繆世章眉峰一挑,回房拿了一支卦簽笑著進(jìn)了前廳,只見傭人將彩禮一件件擺出,映得大廳更加喜瑞貴氣。

  宋宗祥:“宗祥代妹子謝過了!元欽,咱們兩家世交,怎好如此破費。”

  梁嘉琪:“哎,侯兄弟是世伯和老夫人嫡嫡的命根兒,這終身大事怎能不是府上的重中之重。呀!宗英真是命里修來的,過了門去,全府上下還不都把她當(dāng)心肝疼著。”

  “哈哈哈”眾人歡笑。

  繆世章喜道:“各位各位,世章剛才仔細(xì)觀了天象,此刻正是日盈月滿相映同輝,乃上上吉,此時交換庚帖,百年之好必得圓滿?。 ?p>  “好!”宋宗祥大喜,繼而又探尋道,“元欽一路辛苦,是不是太倉促了?”

  侯元欽揖道:“元欽久在軍中,已習(xí)慣行事迅捷,既然繆兄說了這是難得的吉時,可以說是天作之美,元欽全憑兄嫂吩咐?!?p>  梁嘉琪喜道:“那還等什么?你們先去祠堂,我這就接宗英過去?!?p>  侯元欽有些臉紅,忙笑著掩示,宋宗祥哈哈一笑二人并肩走出。只見院中夕陽余輝未散,圓月已淡淡初升,竟真是日月同輝之美景,宋宗祥將侯元欽請到后院祠堂前,吩咐道:“快,點燃喜燭,擺案!”家人們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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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英正在閨房發(fā)呆,梁嘉琪笑著走進(jìn):“宗英,大喜大喜,元欽過府來了,嘩!那聘禮多得咱廳里都擺不下,箱箱都是金貴之物,你可真有福氣!”

  宋宗英毫無喜色,也不說話。

  梁嘉琦:“怎么了?身子還不見好嗎?喲,瞧你這臉白的,沒半點血色,你們是怎么伺候的?”

  宋宗英忙道:“嫂子,不怪他們,是我自己吃不下……”

  梁嘉琦:“那咱們就快著點,你好趕快回來歇著。哎呀現(xiàn)在上妝也來不及了。快,前些天教你繡的那對鴛鴦呢?甭管好不好看的,只要是你親手繡的就能做文定的回禮?!?p>  宋宗英不好意思地從妝臺拿起:“還沒繡好呢,差著針呢?!?p>  梁嘉琦:“沒事沒事,要緊是個心意,快拿來,宗祥正在祠堂準(zhǔn)備著呢,這就換帖。”

  宋宗英一驚:“這就換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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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稚謙急切地打馬出現(xiàn)在街口,熊二熊三一見,立刻帶人攔在府門。

  行得近前,譚稚謙雙眼直直地望著宋府門上的喜字,急于下馬卻摔在了地上,他不顧疼痛,爬走來就向府門沖去,早被熊二攔住,熊三帶一幫家丁將他圍住。

  熊二:“譚教習(xí)這是干什么?今晚府上大喜,任何客人不見!”

  “讓我進(jìn)去!”譚稚謙急急大叫,“我要去見大小姐,讓我進(jìn)去!”

  熊三粗聲擋?。骸白T教習(xí)請回!”

  譚稚謙哪里能與熊三勢均力敵,只急得拼力嘶叫:“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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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宗英忽隱約聽到府外傳來“宗英——”聲嘶力竭的大叫,她本如止水,此刻忽的心跳,驀然起身跑出門去。

 ?。ǖ诙哒陆Y(jié)束,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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