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的海面上,海水隨風翻滾,掀起層層波紋,拍打在行進緩慢的漁船上。
說是漁船,但稱作快艇更為貼切。
船上站著一個體型纖細的青年人,逼仄的船艙內(nèi)整齊地碼放著縫補完好的漁網(wǎng),以及一把漁槍。
老舊的發(fā)動機費力地供給動力,推搡著船體向前劃過海面,船體灰白色的油漆已脫落大半,露出下面銹跡斑斑的船身。
青年人專注地操控著船舵,不時留意著抬頭看向空中盤旋的海鳥,他在尋找魚群的位置。
因海風吹拂顯得粗糙黝黑的臉龐上,一雙精亮的眸子泛著神采,令他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且敏銳。
他叫王陸,17歲,是一個漁民的兒子。
王陸操控船舵在同一塊地方繞了幾圈,然后停下了發(fā)動機。脫下褪色破舊的衣物,任憑火辣的陽光照在他的軀體之上。
精練勻稱的肌肉群在陽光下散發(fā)著光澤,常年入水捕魚的經(jīng)歷令他整個身體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具美感的流線型。
王陸扭動著身體各個關(guān)節(jié),并確保全身各處都在陽光之下暖起來。
穿戴好腳蹼,面鏡,王陸握著漁槍對著海面虔誠地做著祈禱。
他并不是任何宗教的信教徒,但從熟練的動作來看,王陸對這事并不陌生。
保持對大海的敬畏,這是父親從懂事時就告訴并勒令他記牢的事情。
做完著一切,王陸深深呼吸幾次,毫不猶豫地跳下漁船。
正午的淺層海水在日光照射之下并不是特別的涼,但王陸的目的地也并非淺層海水。
海面上漲以后,魚群的生活環(huán)境則是反其道而行的下降,淺層海面并不能碰到成群的海魚。
王陸感受著刺骨冰冷的海水,身體盡量平穩(wěn)地保持放松,視線則抬頭上望,他要保證自己距離小艇不能太遠,否則等待他的無疑是死路一條。
水下八十米、一百米、一百二十米......
隨著深度的不斷增加,可見度也越發(fā)低下,再往下,就是陽光無法到達的地方。
安靜、黑暗、壓迫。
盡管各個感官在精神專注之下被釋放到極限,但能感受到的依舊只有自己的心跳。
海水像是化作濃稠的黑暗,緊緊包圍著王陸,放大著每一絲可有可無的恐懼。
王陸對此并不陌生,無數(shù)次下潛的經(jīng)歷讓他不至于手忙腳亂。盡管如此,該有的恐懼依舊狠狠握住他的心臟。
父親告訴他,對于深??梢允煜ぃ矁H限于熟悉。每一個失去恐懼的人,都會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他努力地輕微扭動著身體,讓自己保持在這附近的深度,從皮膚上傳來的感覺告訴他,魚群已經(jīng)靠近了。
黑暗剝奪了眼睛的能力,剩下來可以依靠的只有來自皮膚對水流的觸感。
王陸一手握緊漁槍,另一手前伸平展開來,魚群就在身前不遠,他只有一次機會。
水流愈發(fā)紛亂,海水中不時夾雜氣泡出現(xiàn),魚群愈發(fā)近了。
咚、咚、咚。
或許是緊張,或許是氧量負荷,王陸聽著自己急劇加快的心跳,卻遲遲沒有動作。
當觸感黏稠的鱗片觸動平伸出的手掌,王陸動了。
左手迅速撤回端住漁槍,下一瞬,強烈的白光炸閃在冰冷黑暗的深海,這由王陸身體冒出的強光立刻照亮了他的視線。
從未直面光亮的魚群在慌忙亂作一團之前,一支拖著白色尾羽的利箭裹挾著急速的水流沖入其中。
是王陸的漁槍。
抓住魚群失神的一剎那,槍頭準確無誤地穿過魚眼,一連貫穿三條體型碩大的游魚,漁槍才依勢慢了下來。
電光石火,在魚群無頭蒼蠅般的亂竄開來之前,王陸已經(jīng)拖著戰(zhàn)利品向上浮去。
六十米、四十米......
王陸已經(jīng)大致可以看見小艇所在的方位,盡管如此,他依舊不敢有任何的放松,身體依舊緊繃著,避免任何多余的動作。
沒有任何供氧設(shè)備的下潛,這場捕獵幾乎已經(jīng)耗盡了肺部里所有的氧氣。身體逐漸變得乏力與僵硬。
在臨近死亡的前一刻,王陸艱難地抓住小船一側(cè)的救生圈,而后跌入艙內(nèi)。
王陸攤開身體,張大嘴巴貪婪地呼吸著陽光與海風,皮膚上脫力后的汗水混雜著海水一并灑落船艙內(nèi)。
肉體與精神,在如今的大海中想要活下去,這兩者缺一不可。
良久,緩過氣來的王陸坐起身來,對著無垠的海面無聲咧開嘴角,缺水皸裂的嘴唇蒼白干燥,但燦爛的笑容彰顯著他現(xiàn)在的心境。
收攏起漁槍,將三尾多寶魚裝入漁網(wǎng),王陸對今天的收成還算滿意。
珍重地從船舵下方的小窗里掏出一只水壺,不緊不慢地喝下半壺水,王陸迅速塞住瓶口,抿了抿依舊干涸的嘴唇,又將水壺放回原處。
拾起下水前脫掉的衣服,王陸從內(nèi)側(cè)掏出一只像是香囊的布袋。
端坐在船艙里,王陸左手拿著香囊,右手如同之前在水里一樣的平鋪開。
一股溫暖的感覺從右手上傳來,在手中逐漸凝成一個不大的光球。
“似乎比前幾天更大了一些?!?p> 王陸仔細端詳著光團,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
一開始他以為只要不斷使用,這光團就會隨之增加,但幾次下來,這種跡象更像是偶然。
再加上,這能力除了會傳出溫暖,還有發(fā)亮之外似乎并沒有其他特別之處,漸漸王陸就不去關(guān)心這個。
畢竟在這個災后的世界里,生存才是第一要務(wù)。
至于手里的香囊,則是父親留下的,似乎是祖輩在離開陸地前取走的一捧鄉(xiāng)土。
每當握著它時,這能力總會有種異樣的感覺,直覺告訴他這東西沒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
收起這些,王陸穿好衣服,點著發(fā)動機,船槳噗噗排開白浪,盯著船上的指針,一人一船向著來時的方向駛?cè)ァ?p> 循著指針的方向,快艇破開風浪,海風從呼嘯逐漸歸于平靜。
隨著最后一絲微風的消失,水面也一同由波紋歸于平靜,前方的海域完全處于靜默狀態(tài)。
無風帶,人類如今對這類海域的稱呼。
奇異的無風帶像是藍星對于人類的最后一絲憐憫,得益于這樣的環(huán)境,人們可以免于漂流,短暫地在海面上建立起聚居地。
王陸駕著船只駛?cè)霟o風帶,毫無疑問,他的家就處于這片海域。
不遠處,巨大的鋼鐵平臺矗立海面之上,一條條鎖鏈連接著平臺與船只,令二者形成緊密的共生關(guān)系,這里是海上城鎮(zhèn)——青塢。
各路船只在留出足夠船體通過的水域的同時,首尾相連的甲板讓居住于此的人群同樣具有立足之處。
減慢速度來到自己船只規(guī)定的位置,將快艇拴好,王陸拎著今天的收成向青塢里面走去。
濃重的魚腥味令人感到胃部一陣翻騰,但王陸則在這氣味中找到了熟悉且安心的感覺。
某一個抬頭的空隙,王陸在停放的船只里看到了一艘從未見過的白色巨輪,靜靜地停在平臺里側(cè)。
干凈,簡練的船身與周圍斑駁的漁船或是客船顯得格格不入。
王陸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艘船。
停下腳步看了一會,王陸壓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心思,繼續(xù)向目的處走去。
幾條漁船的甲板湊出一塊不大的空地上,赤裸著上身的閑漢們圍在一起搖著色子。
翻過護欄,踏在鐵質(zhì)甲板上的聲音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喲,阿陸回來了?!?p> 眼尖的一人見到王陸的到來,熱切地叫喊道。
循著那人的聲音看過去,淳樸的笑容出現(xiàn)在眾人臉上,顯然大伙與王陸的關(guān)系都不陌生。
一一笑著回應過去,王陸走到其中一人身后。
鐵塔一樣的身軀黝黑粗糙,寬厚的背上疤痕四布,很難想象他曾經(jīng)面過對怎樣的險境。
“今天收成咋樣,這附近的魚都快讓大伙撈光了,想要整點大的可不容易?!?p> 瞟向王陸身后的漁網(wǎng),男人帶著和善的笑容,但臉上那條豎穿右眼的猙獰傷痕,似乎不支持他做出這種表情。
看著他努力和藹卻狠厲兇殘的臉,王陸也不說話,將漁網(wǎng)往前一遞,任由圍上來的漁民翻看。
“好小子,你這本事倒是有點像你爹當年了?!?p> 看著網(wǎng)里幾條一擊斃命的大魚,男人向著王陸豎起大拇指。
“看什么,再看你們這群完蛋玩意兒也整不來。都白活這么些年,一群人還比不過阿陸一個小子。”
推開圍觀的幾人,男人背起漁網(wǎng)往船艙里走去,同時示意王陸跟上。
“阿叔,那艘白船是哪里來的?”
走在船艙內(nèi),王陸忍不住問道。
“就知道你小子壓不住心思,老子一見它來就去打聽了消息。說是從西邊的新都過來的,來頭不小。”
“新都???”
王陸不禁提高了幾個聲調(diào),青塢只能算是最小的海上城鎮(zhèn),塢之上還有港,之后是城,再然后才稱得上都。
作為一個從未出過青塢范圍的漁民,他實在想象不到‘都’的后綴代表了什么。
“瞧你那點出息,一個名號而已,就能把你驚成這樣,這點可比你爹差遠了。”
老男人嘿嘿一笑,對王陸的反應十分滿意。
“說是來咱這停留幾天,再其它的,老子也不知道了。三條魚換八份水加上份營養(yǎng)栓劑,能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