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蝴蝶與風(fēng)暴
蝴蝶煽動翅膀能掀起一場風(fēng)暴,但風(fēng)暴無法改變絕對大勢的走向,比如紅色巨人的倒下。
前世巨人倒下時,江白水還只是個岌岌無名的小商販,沒親自參與到那場瓜分巨人的盛宴,而這次他絕不能錯過。
一個大致的計劃漸漸在他心中成型,他要在巨人倒下前盡可能壯大自己。
窗外的天空徹底陷入黑暗,月亮從山那邊緩緩升起,月光照在江白水身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望著窗外的繁星讓人有幾分癡迷,很多年沒見過這么干凈的夜空了,這一刻世界仿佛在他手中。
“阿哥?”
一道低聲地呼喚使他從沉思中醒來。
轉(zhuǎn)過身看到病床上那張小臉正睜大眼睛看著他,江白水心中滿是心酸與歉疚。
走到妹妹跟前,摸了摸她的額頭,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開口,或許這就是文人常說的無語凝噎吧。
當(dāng)他略顯滄桑的眼神與那雙澄澈的大眼睛對視許久,才有些哽咽的開口道:
“素素,你能再叫一聲阿哥嗎?”
“阿哥,我餓了想吃蒸蛋。”
“阿哥你怎么哭了?”
看到哥哥微紅的眼眶,江白素有些慌張道:
“阿哥別哭,我,我不吃了?!?p> 見她這小心翼翼的樣子,江白水仿佛被化開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那是改革開放的第二年,母親白慧蘭病入膏肓,阿婆拿著家中僅剩的兩個雞蛋做了碗蒸蛋拿給她吃。
母親只嘗了一口,就用最后的力氣推給他們兩兄妹。
“你們吃,娘不餓?!?p> 最后母親流著淚死了,死前口中還囑咐道,讓他照顧好妹妹。
可惜如大夢般的前世他沒能對得起那半碗蒸蛋,想到這兒江白水眼中豆大的淚珠兒止不住的往下落。
他還記得,妹妹撲在母親還掛著淚水的尸體上放聲大哭道:
“嗚嗚嗚,娘,娘娘你不要哭,素素不吃蒸蛋了!”
想完這些江白水長長呼出口氣,抹掉眼淚,卻又忍不住暗笑自己五十幾歲的人了,怎么真跟小子似的這么多愁善感了。
再次對話,對妹妹而言只是短短幾小時未見,而他卻等了三十七年。
“沒事兒哥哥見你好了高興的哭了,先忍著,剛做完手術(shù)不能吃東西。”
孩童是忘性最快的,剛才在擔(dān)心,這會兒就偏著腦袋問道:
“那要等到什么時候,阿哥,我好餓啊?!?p> 這一刻江白水恨不得把全世界好吃的都搬來給她。
但他知道,剛做完手術(shù)要等腸胃恢復(fù)功能才能吃東西。
“等放個屁就行。”
“放個屁?”
江白素的小腦瓜想不通放屁跟吃東西有什么關(guān)系。
不過她還是相信阿哥的話,她決定今晚要等個屁出來!
夏天的夜過的很快,早上六點天已經(jīng)亮了,江白素有些懊惱怎么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等她看到坐在床沿上正笑瞇瞇看著她的阿爺,再次興奮起來。
吵嚷著問江白水她昨晚放屁沒有,惹得病房內(nèi)一片笑聲。
娟嬸打趣道:
“我看你個小饞蟲是想吃的了吧!”
沒到凌晨五點,還在睡夢中的江白水就被阿爺叫醒,見他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就知道是連夜趕來的。
這年頭的農(nóng)村人無論干活還是去哪兒基本都是步行,可六十多歲的阿爺連著走了半夜,還是讓他很不是滋味兒。
白啟房卻很不在意的說:
想當(dāng)年打老蔣一天奔襲數(shù)百里,慢悠悠走五十里算什么?
到了中午江白素也通了氣,喝了點娟嬸送來的米湯就又睡著了。
吃過飯,白啟房從懷里掏出汗巾,又從里面拿出用白布包著的一把毛票。
這是他借了十幾家才湊來的。
“手術(shù)花了多少錢?不夠的話建軍你先給叔墊上,下次還你?!?p> 說著就把手里的毛票數(shù)了一遍,一共二十七塊四,面值最大的是張兩塊的車床工人票。
錢遞到杜建軍跟前,他卻連連擺手道:
“叔,手術(shù)沒花錢。
我跟娟都是職工,職工家屬有報效呢,素素手術(shù)用的小麗的名字?!?p> 小麗是杜建軍跟劉娟的女兒比江白素還大兩歲。
得知孫女手術(shù)花的國家的錢,白啟房頓時氣憤不已,大聲吵嚷著要去交錢卻被幾人攔住。
杜建軍更是苦苦哀求,這事兒放在明面上講他這工作怕是要丟了。
白啟房卻黑著臉對著杜建軍怒吼道:
“你,你要我怎么說你?虧你還是當(dāng)過兵上過戰(zhàn)場的人,怎么能騙國家的錢!
信不信今天我就替你爹好好教育教育你!”
江白素從小到大還沒見阿爺發(fā)過這么大的火,被嚇的一嗓子哭了出來。
“這我,哎呀!”
被這一罵,杜建軍也沒法反駁,一拍大腿就一臉生無可戀的杵在那兒挨訓(xùn)。
娟嬸也被嚇的不輕,丈夫萬一真因此革了職哭她連都沒地方去,急忙勸道:
“哎呀,老爺子您小聲點兒行不?讓人聽見了建軍工作可就丟了!”
聽她這么一說白啟房嚷得更大聲了。
這可苦了劉娟,急得帶起了哭腔。
“白叔說話要憑良心?。〗ㄜ姀男]爹就您待他好,他也從小把您當(dāng)?shù)粯涌础?p> 素素這丫頭要做手術(shù)他拉著我就往醫(yī)院跑,用小麗的名字也是為她好,可到頭來沒落著您一點兒好!”
俗話說男怕女纏,劉娟這么一哭白啟房臉上臊的慌也不再吵。
“哼!”
冷哼一聲便黑著臉坐到了孫女床邊,閉上眼睛仰起頭似乎再說,羞與爾等為伍!
見阿爺不再鬧,江白水才走到跟前低聲勸道:
“阿爺,當(dāng)時不是著急動手術(shù)嗎?待會兒就過去交錢,怎么也不能讓國家虧損。”
白啟房的脾氣除了阿婆王收花,就屬江白水最了解,他要真鬧早就跑出去滿世界嚷嚷了。
前世老爺子在電視上得知駐南聯(lián)盟大使館被炸,八十多歲硬是拄著拐棍兒到縣政府門前抗議,把一群年輕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聽他這么一說,白啟房依舊拉著臉卻睜了一只眼睛看向江白水問道:
“真的?”
“當(dāng)然,我這就去找醫(yī)生說明情況?!?p> 說罷就拉著聳在一旁的杜建軍往外走。
“等等,把錢拿上!”
白啟房站起身,把滿是汗味的毛票塞到他手中。
從住病房出來兩人下樓就往急診室走。
“白水,你真要把錢交上?”
“那當(dāng)然,不給的話讓阿爺知道還不得發(fā)多大火,真跑出去嚷嚷就完了。”
似是想到白啟房穿著身灰軍裝滿世界嚷嚷的樣子,杜建軍嚇得打了個冷子,就拉著江白水要往醫(yī)院外走。
“我來的時候沒帶錢,得回去取。”
卻聽江白水笑道:
“哈哈,建軍叔不逗你了,咱們?nèi)チ横t(yī)生哪兒招呼一聲就行。”
杜建軍也不是個頑固的人,農(nóng)林局里大小的領(lǐng)導(dǎo)吃個飯都要打局里的白條,他這看病救人的事兒比起那些正經(jīng)多了。
“那好,白水你小子打小機靈到時候幫叔打打掩護(hù)。”
他也有這個打算可剛被老爺子一通數(shù)落,有這賊心沒這賊膽,得拉個墊背的才行。
接著杜建軍向江白水要了七塊錢,從一旁的小販哪兒買了兩包大前門就去急診室找梁醫(yī)生。
江白水則打算去找林丹風(fēng)還錢,有些錢欠了心里不踏實。
從七九年到這會兒已經(jīng)改革開放六年,可這個偏僻的小縣城依舊沒多大變化。
城里的商鋪依舊只有一號到三號,新華書店還在小城最中心,甚至連限制這小小城市發(fā)展的低矮城墻都仍舊矗立。
醫(yī)院在縣城的最南邊,車站則在最東面,從醫(yī)院出來要經(jīng)過一條兩米多寬的短街,而這里也是小販的天堂。
看著短街上十來個小販江白水有些感慨。
按照前世的時間線不久后自己也會加入其中,甚至還不如他們,只能像醫(yī)院里那個賣貨郎一樣挑著貨物四處售賣。
從短街出來,到了小城唯一的正街,世界頓時清凈下來,除了自行車跟行人偶爾有車輛打著喇叭招搖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