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兒身形高挑,她脫下身上華貴的霓裳羽衣,換上楊肅背包里的男裝,倒也十分合身。
“沒想到你包里的衣物質(zhì)地還挺精良,快趕上我的貴妃府里的了。”墨心兒更衣耗時長久,這時終于從屏風后面走出。
“哇,心兒你這女扮男裝真是帥得沒邊兒,我都要被你迷倒啦?!绷至з潎@道,仿佛星星都要從眼睛里蹦出來。
楊肅也覺得她這男裝的確相貌俊美,英氣十足,但就是耗時太久,磨磨唧唧,仿佛毫不在意追兵一般,女人這種生物著實可怕。
至于自己包里的衣物名貴,倒不是自己多么講究,而是因為那都是蜀國太子贈送的蜀錦織物,自然品相非凡。
黑夜中的長安城一片死寂。
雖然城中戒備森嚴,但對于這三人來說,這等普通的巡夜官兵不算什么,只要“獵狗”們還沒出動,潛行出城就毫無難度。
出城之后,三人先去附近村莊中的驛站偷了馬匹,——既是官家的東西,就坦然受之了,只是可惜了驛卒,好容易在這亂世中找到了工作,可能要因此丟了腦袋,但是事關(guān)緊急,也是無法,就當是為了貴妃娘娘犧牲小我吧。
三人一路疾奔,待到天亮時又將馬匹放還,——希望馬匹能找到歸路自己會去,也好救救驛卒們的螻蟻性命,——然后遁入山間小路,行走數(shù)十里后再找到驛站偷馬,如此反復(fù),希望能模糊清霜粉的痕跡,迷惑梁軍的追兵。
一路上,楊肅和林璃終于從墨心兒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自秦漢以來,皇帝們便追求長生不死,他們向民間廣求丹藥,招納方士,甚至親自煉丹。
因此一千年來,不論宮廷之內(nèi),還是江湖之中,都出現(xiàn)了大量的煉丹方士,后來的書院中也是如此。
雖然至今仍然沒有出現(xiàn)長生不老藥,但方士們在“火法煉丹”的過程中不斷實驗中卻發(fā)現(xiàn)了新的東西。
三年前,鏡花書院的煉丹家在“伏火”去毒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當硫磺、木炭和硝石混合在一起時非常容易燃燒,甚至會發(fā)生爆炸,隨即有鏡花弟子將這一發(fā)現(xiàn)告知了江淮一帶的吳王楊行密。
在歷代的戰(zhàn)爭中,火攻都是常用的手段,通常只是使用“火箭”,最多就使用投石機拋擲油脂火球,而楊行密在攻打豫章城時使用了這種炸裂無匹的新武器燒毀了城門,一時天下震驚,人們將其稱“火藥”或是“飛火”。
然而,“飛火”極不穩(wěn)定,不論是楊行密還是鏡花島都沒能研究出合適的配方,因此一直未能批量用于軍事。
直到五個月前,煙月谷的首席機械師和藥劑師風樓羅終于研制出穩(wěn)定且強大的火藥,并給它命名為“龍飛火”。隨后風樓羅便離開了煙月谷,帶著“龍飛火”的配方投入梁王朱溫麾下,并獲封“神策八騎”之一。
“神策軍”原本是唐朝皇帝的禁軍,在梁軍接手長安后就變成了朱溫的私兵,而軍中最強大的八個首領(lǐng)“神策八騎”也都被換成了朱溫的心腹。
戰(zhàn)爭推動科技進步啊,楊肅想,像我們鑒山的轉(zhuǎn)輪堂天天與世無爭,閉門造車,哪天才能研究出這等兇猛武器來,叢阿四天天泡在那里面,也從來沒說給我弄個機關(guān)兵器出來玩玩。
“你偷的便是‘龍飛火’的配方?”楊肅問,“不好好當貴妃,偷它干嘛?”
“朱溫和風樓羅造了一批能夠發(fā)射‘龍飛火’的武器,——其中有一種叫做‘龍炎槍’,我偷的便是‘龍飛火’的配方和‘龍炎槍’的設(shè)計圖,”墨心兒道,“他們準備攻打煙月谷,我家公子便在谷里?!?p> “你家公子?是你心上人吧!”林璃一聽到這個可就不困了,八卦之心立刻躁動起來,“一邊當著朱溫的王妃,一邊養(yǎng)著小白臉,不愧是我家心兒哦,我一定要看看拐走心兒的男人是有多厲害!”
“別笑話人家啦,”梁王王妃居然有些臉紅,“怪不好意思的!”
轉(zhuǎn)眼間楊肅發(fā)現(xiàn)自己又成了透明人,而且這些女人的頭腦真不知道是怎么長的,不去關(guān)心為什么朱溫要滅掉煙月谷,也不關(guān)心梁軍火器到底有多大威力,反而就地開起了戀愛研討會。
蒼天大地,一切還是等到谷里再說吧。
風樓羅對自己工坊中的重要物件都施加了獨門藥物“清霜粉”,而工坊中的守衛(wèi)都被訓(xùn)練得非常善于追蹤這種藥物,就如“獵狗”一般,——師兄們說觀風閣里的書籍能夠被追蹤,可能也是這個原理,楊肅想。
幸運的是,十二時辰終于過去,可能是楊肅的擺脫之術(shù)高明,獵狗們終究沒有追來。
此時離煙月谷也不過數(shù)里地,三人已不再那么緊張,——或許那兩位女士根本就沒有緊張過,——在山間緩緩而行,一邊欣賞這蕭殺的北地風光。
峰回路轉(zhuǎn),黃葉飄零,雁群在高空列陣而行,對舊巢全無留意。
身邊兩位美人嘰嘰喳喳,片刻未停,楊肅只覺得這“齊人之福”毫無樂趣,腦中卻依然有許多疑團未解。
忽然林璃“啊”了一聲,卻見右前方轉(zhuǎn)角處一棵大榕樹下,一名男子正在遭群狼圍攻。
狼群規(guī)模不小,約莫二三十只,都在那男子周圍站定,卻并不攻擊。男子頭戴面具,時而放聲高歌,時而翩然起舞,時而如被他人附身,舉手投足間好似演戲,在旁人看來仿佛著魔一般。
楊肅與林璃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墨心兒卻臉露欣喜之色,目光變得十分柔和,充滿愛憐,輕聲道:“公子。”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fā)幾枝~
愿君多采擷~
此物最相思~”
“公子”淺吟低唱,聲音十分凄美,“龜年兄此去山長水遠,不知何時再復(fù)得見,余心悲愴,不知所言~~~”
一時間他仿佛化身詩佛王維,以一首《紅豆》送別摯友李龜年,心中悲切已極。
群狼緩緩踱步,好似化身一同前來送別的仆從,把氣氛烘托得更加凄涼。
李龜年是本朝最著名的樂師,天下伶人以之為尊,這位“公子”似乎也對他極有感情。
俄而畫風突變,“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
公子欠身坐下,雙手空抱,又成了彈奏琵琶的天涯歌女,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群狼跟著坐下,如同滿座賓客,而頭狼想必就是淚滿青衫的江州司馬白樂天了。
白樂天謫居潯陽,與琵琶女同病相憐,寫下這無雙之作《琵琶行》,震爍古今。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第三個曲目令人仿佛置身修羅戰(zhàn)場,竟是項羽末路之時的《垓下歌》。
群狼忽的站起,仿佛漢家的千軍萬馬,隨時要將走投無路的西楚霸王撕成碎片。
“漢軍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這次發(fā)聲的卻是墨心兒。
心兒音色溫婉柔和,扮演的正是那陪伴項王至死的美女虞姬。
公子入戲正深,忽然被打斷顯得有些愕然,待到他發(fā)現(xiàn)墨心兒時便變得開心異常,摘了面具朝三人直奔過來。
墨心兒激動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和公子四手相握,良久才想起來身后還有兩個同伴。
“我叫李天涯,”
公子對楊林二人自我介紹道,好像又嫌不夠,繼而又低唱了幾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說到“相思”又扭頭看了看墨心兒。
墨心兒嬌羞無限,仿佛世間沒有事情比見到公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