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把顧逸豫從這漫長的思緒中拉出來,她回到現(xiàn)實中,對,她已經(jīng)是一個五歲孩子的媽媽??戳艘谎蹓ι系氖㈢?,已經(jīng)十點多了,想起來婆婆說早上過來送腌好的咸菜。她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婆婆風風火火的從外面走進來。看了一眼頭發(fā)蓬亂、好像還沒洗臉的顧逸豫,徑直走到廚房,“你是剛起來嗎?”自從跟艾孝文結婚后,艾孝文就經(jīng)常出差。后來顧逸豫懷孕了,艾孝文就常駐在巴基斯坦,即使顧逸豫生產(chǎn),艾孝文都沒能及時趕回,顧逸豫的月子和以后的兩年時間里都與公婆住在一起。公婆都是善良的人,也是知識分子,在顧逸豫的心里也感激公婆給予他們這個家庭的幫助。但是事實證明,善良解決不了矛盾,而生活往往充滿了矛盾。就這樣顧逸豫煎熬了兩年,公婆就搬到顧逸豫和艾孝文婚后買的房子里去了。顧逸豫總算松了口氣,但是隨著平兒上幼兒園,一件大事也提上了日程,那就是顧逸豫要著手找工作了?!班拧蛲硭糜悬c晚”顧逸豫支支吾吾,她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情緒告訴給婆婆?!捌絻壕旁戮涂梢陨闲W了吧?”婆婆邊把咸菜瓶掏出來,放進冰箱,邊說著?!班牛呀?jīng)考完入學試了,也接到了學校的入學通知?!?p> “開學后我和你爸爸可以接送,放學可以到我們那吃晚飯、寫作業(yè),如果你忙的話,也可以住在那里?!边@兩年婆婆有意無意的提醒著顧逸豫,他們的家不能只靠艾孝文一個人。有一次顧逸豫沒忍住,回敬了一句:“我不會依靠艾孝文養(yǎng)活的!”婆婆當時沒有再說什么,也很久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說實話,顧逸豫是沒有這個底氣的,畢竟她已經(jīng)脫離社會六年的時間。當時顧逸豫因為是意外懷孕,身體很弱,而且之前也發(fā)生過自然流產(chǎn),那時候艾孝文也接到了公派出國常駐的通知,所以艾孝文堅持顧逸豫放棄工作在家待產(chǎn),說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放心在國外工作。六年的時間,顧逸豫除了帶孩子操持家務事,她已經(jīng)一無所長了,她能做什么?婆婆明顯這次已經(jīng)下了最后通牒,平兒開學,顧逸豫上班!
劉愛華家里,顧逸豫和劉愛華慵懶的半躺在沙發(fā)上,茶幾上放著一堆已經(jīng)吃空的堅果、薯片袋。房子是劉愛華工作第三個年頭買的,七十平米的酒店公寓。當時顧逸豫勸她不要買公寓,以后轉賣會比較難,而且產(chǎn)權只有30年不合算。但劉愛華對理財投資不感興趣,她看重的是這里地處商業(yè)中心,購物方便、吃飯方便,最重要的是酒店公寓管理完善,有人定期給打掃衛(wèi)生,這對于她這個單身狗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了。拿到鑰匙那天,劉愛華興高采烈的找到顧逸豫說:“這房子是咱倆的,我們可以在里面一醉方休,脫光衣服蹦誰都管不著!”劉愛華說得沒錯,只有在這個房子里,顧逸豫才覺得自己還是二十歲,才能找回當年有許多夢的自己?!拔业谜夜ぷ髁恕!鳖櫼菰シ浅F降恼f,心里卻充滿了憂慮?!霸趺??你婆婆又催你了?艾孝文怎么回事,太沒良心了!當初讓你生孩子不工作的是他,然后在家里帶孩子把家扔給你一個人的也是他,把你的內(nèi)在價值榨干了,現(xiàn)在又要剝削你的外在價值?他們家打得一手好算盤!”顧逸豫撇了撇嘴,對于劉愛華激光槍似的說話方式她已經(jīng)習慣了。“艾孝文沒有說讓我出去工作,但我確實一直都想像過去一樣獨立的生活。不僅是經(jīng)濟上的獨立,我更希望我的精神上是獨立的。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一想到要出去工作,我就很忐忑,這種感覺讓我對自己很失望,我從沒想到我現(xiàn)在變得這么的不自信。愛華,我已經(jīng)在家里待得太久了,我急需要改變!我不希望在平兒的眼里他的媽媽只能依靠別人活著!我已經(jīng)把自己給丟了!”顧逸豫落寞的眼神讓劉愛華看著心疼,“可你已經(jīng)脫離社會太久了,能做什么呢?”
劉愛華用手抱著頭,來回搓了幾下,“哎,要不你去我們單位,我就是人事經(jīng)理,安排一個小職位還在我的權限范圍內(nèi),大不了你從最底層做起唄!”
“大姐,你可饒了我吧,我還想過點兒舒坦日子呢!你是我鐵閨蜜不假,但讓我跟你朝夕相對在一個屋檐下,我會很不自在?!眲廴A兩手一攤,無言以對。
也許是想讓顧逸豫散散心,排解一下壓力,劉愛華趁著周末組織到平虎山爬山,說是坐辦公室太久需要疏松下筋骨。劉愛國到外地出差,顧逸豫跟家里告了假,任飛如約而至,還帶來了他的同事向陽。向陽38歲,不婚族。他們四人一路爬到山頂,任飛、劉愛華都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顧逸豫因為每天都沒有放棄鍛煉,跑步、瑜伽,所以33歲的年紀看起來還是女大學生的模樣;向陽每天下班沒有應酬就會泡在健身房里,所以顯得整個人陽光、健壯。
“哎,大個子,身體還行啊。”劉愛華打趣第一次見面的向陽,這種說話方式讓向陽很不舒服。
“你可差點意思,怎么樣?嘴甜點我可以帶帶你。”
“呸!聽任飛說你們單位來了個漂亮的女大學生,搞得一群男人屁顛屁顛跟在后面,你也是其中之一吧?”劉愛華是做人事的,嘴皮子的功夫從來不會甘拜下風。這句話確實有點激怒向陽,“成功的人總是把眼光盯在事業(yè)上,失敗的人才會消耗在無聊的人事上!很顯然,你是后者!”
劉愛華雖然已經(jīng)34歲,但沒有家庭瑣事的纏繞加上職業(yè)女性的干練讓她有著這個年齡段的獨特魅力,再加上她身材豐滿勻稱,所以走到哪里都會讓很多男性垂涎三尺,在她面前俯首稱臣,甘心情愿的忍受她無情的嘲笑和奚落。第一次見面的向陽在她眼里是個老男人,而且未婚。這種男人在她眼里要么玩世不恭、不尊重生活,要么玩弄女性、不愿意承擔責任。反正無論哪種都是劉愛華最討厭的那種!劉愛華愛恨分明,對于她不喜歡的人會毫不掩飾,但對于她喜歡的人她也會掏心掏肺。此刻對于向陽的寸步不讓,她又給他加上一條罪狀:心胸狹隘、沒有風度,不是個男人!
“向編輯說得對,我是個失敗者,只能經(jīng)常八卦一下給我這個失敗者苦悶的生活添點樂子。話說向編輯枯楊生華,也要多注意,鍛煉要適當!”
“口若懸河,不可理喻!”向陽被氣瘋了,他沒想到任飛拉自己來竟然是見這樣的人,他轉身就要走,被迎面上來的任飛拉住,“唉,怎么了,你們倆第一次見面就這么火爆?老向,這不是你風格啊?”向陽也覺得第一次見面就鬧得不可開交,顯得自己很沒風度,畢竟還要給任飛面子。他轉回頭,憋紅著臉甩給劉愛華一句:“好男不跟女斗”,然后跟在任飛后面,不再說話。劉愛華剛想回敬他,顧逸豫忙上前拉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親愛的,你得給任飛留點面子,人是任飛帶來的,你再不滿意也收著點哈!”劉愛華見顧逸豫都這么說,又看到向陽憋紅的臉,“噗嗤”一聲笑了,她發(fā)現(xiàn)這個向陽就是個老男孩!幾個人下到半山腰,找了個觀景臺,余下的路劉愛華和向陽誰也不理誰,都躲對方遠遠的。任飛和顧逸豫都覺得很尷尬,不停的找話題希望可以幫他們緩和,“逸豫,聽愛華說你想出來工作?”
“嗯”,顧逸豫用手擼了一下鬢角的長發(fā),“我覺得我應該回歸社會了。”
“你有沒有想法到我社里來?”
“你那?我能做什么呢?”
“我記得你高中以前一直在學美術,還拿過區(qū)里組織的繪畫一等獎,先從美編助理做怎么樣?”
“是得過那個獎,但美編我從來沒有接觸過,你們社不是剛進了幾個大學生?我的可用性恐怕不如他們。”顧逸豫明白如果她接受任飛的安排,那么意味著有一個剛畢業(yè)的學生要被自己頂替,而且這也會給任飛帶來麻煩,她不愿意影響到任飛?!爸磉€不需要設計構思,你可以借這段時間了解編輯流程,你上學的時候學習能力就很強”,任飛轉頭看向向陽,指著顧逸豫說:“我記得高中時她生病在家修養(yǎng)了兩個多月,自己在家看書,等上學參加的第一次摸底考試就進了年級前五,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鳖櫼菰ゲ缓靡馑嫉膿u搖頭,“你別夸我了,我想想,謝謝任飛!”顧逸豫知道,任飛的提議是想幫她解決困境,作為職場人,都能想象得到顧逸豫重新回到職場要面對什么,任飛不忍心看到顧逸豫遭受那些他曾經(jīng)看到過的全職媽媽回歸職場所經(jīng)歷的種種。
半山腰的山風還是有點涼了,太陽在天際線里半隱半現(xiàn),四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享受著這遠離城市的寧靜。
一個月后,平兒終于入小學了。顧逸豫把家里仔細清掃了一遍,下午有個面試,是一家新成立的房產(chǎn)評估所。這個行業(yè)顧逸豫沒有接觸過,甚至房產(chǎn)評估師的職業(yè)內(nèi)容都是她在網(wǎng)上查了一個星期才搞明白的。她選擇這個行業(yè)的原因有三:一是這個職業(yè)需要的房產(chǎn)評估師資格可以自學考取,顧逸豫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二是這個行業(yè)她雖然沒有做過,但是對于房產(chǎn)這個領域她很熟悉,她家里的兩套房產(chǎn)從了解到現(xiàn)場最后成交都是她自己辦理的,所以她覺得她上手也會很快;三是這個職業(yè)有雙休,她需要有固定的假期,艾孝文常駐回國后還是經(jīng)常出差,她不希望平兒的童年她完全錯過,所以她已經(jīng)跟平兒說好不管多晚平兒不能住在奶奶家,一定要回家住。她對自己工作的唯一條件就是每天晚上要看著平兒入睡,每個周末要跟平兒一起過。而同樣是重新認識一個行業(yè),顧逸豫寧愿選擇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愿意去任飛那,她不愿意給任飛添麻煩,也有她自己的驕傲!
下午兩點,顧逸豫準時到達二匡區(qū)民安小區(qū)。公司在民宅里,電話是經(jīng)理本人親自打的,是個女老板。雖然在民宅里辦公讓顧逸豫很懷疑這家公司的正規(guī)性,但初創(chuàng)時期也可以理解。最重要的是這家老板可以接受她沒有房產(chǎn)評估師的相關經(jīng)驗,也給她時間讓她考證。顧逸豫精心選了一件白色棉紗拼接的西服上衣,下面穿了一條黑色一步裙,頭發(fā)梳起扎成一個馬尾,顯得干練清新,如果她自己不說沒人會覺得她已經(jīng)是一個五歲孩子的媽媽。13樓,她敲開門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你好,我是面試的。”
“進來吧,直走右拐,第三間屋?!敝心昴腥苏f完回到窗前一把椅子上拿起報紙。顧逸豫按他說的走到門前,敲了幾下,門被打開,一個披著貂皮外套大概三十五六模樣的女人站在了顧逸豫面前。女老板畫著精致的妝容,一口紅唇輕啟:“你是顧逸豫?進來吧?!鳖櫼菰ジ谂习宓纳砗?,看著她一頭大波浪垂在肩上,貂皮大衣隨著她的貓步擺動著,散發(fā)出濃郁的東方香水味充斥著顧逸豫的眼鼻,讓顧逸豫發(fā)昏?!白??!鳖櫼菰ヒ?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沙發(fā)上,女老板靠在老板椅上,紅指甲在桌子上有規(guī)律的敲著節(jié)奏,“我這里剛開始成立,你也看到了,現(xiàn)在一共就四個人,你來了就五個。我是跟朋友喝酒,知道了存量房要做大規(guī)模的房產(chǎn)評估,這行我不懂,我是做圖文的,自己白手起家,本來可以拿著這三四百萬跟我兒子好好過日子,但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你來了要好好幫我,我不會虧待你,你先跟著張工學?!迸习逭f完,不等顧逸豫說話,就站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回頭又說道:“還有這里只有你一個女孩子,所以你得負責打掃衛(wèi)生,辛苦了!”說完走出去,跟那個中年男人又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顧逸豫聞著屋內(nèi)還殘留的東方香水味,在心里問自己:我的職業(yè)第二春就這樣開始了?
以后的三個多月里,顧逸豫忙碌的穿梭在家和民安小區(qū)之間,每天要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上班,早上六點半出門,五點就要起來給平兒準備早餐。艾孝文從來不會要求顧逸豫為他做什么,除非顧逸豫自己主動做,這一點是讓顧逸豫很舒服的地方,所以艾孝文的早餐都是他自己做。下午五點顧逸豫又要急匆匆的趕公交車,如果趕上塞車時間還要長一點。在單位的時間倒是不忙,顧逸豫早上去先打掃衛(wèi)生,房子是兩套民宅打通在一起的,總共兩百平米,每天打掃衛(wèi)生需要兩個小時。顧逸豫很珍惜這個工作機會,所以打掃衛(wèi)生也是仔仔細細,連面試那天接待她的趙師傅都對她贊賞有加,趙師傅是負責開車和公司內(nèi)部的雜事,小公司也沒有設置行政,一個蘿卜一個坑。另外一個就是女老板說的張工,是非常有經(jīng)驗的房地產(chǎn)評估師,六十歲,在市房管局剛退休。顧逸豫非常高興有張工在,這樣她可以跟他好好學習。還有一個不常來,聽趙師傅說是負責對外跑業(yè)務的,女老板也會隨時讓他辦理稅務手續(xù)方面的事情,顧逸豫不知道名字,只聽說叫小劉。單位暫時沒什么業(yè)務,顧逸豫就利用這段時間瘋狂的看書,在單位、在家里,顧逸豫的計劃是一次把所有科目都通過,這樣明年的六月就可以拿證了。顧逸豫想到這個就興奮,渾身充滿了斗志,也暗自慶幸自己八年后初入職場就這么幸運。雖然沒有業(yè)務,但幾個人相處得非常融洽,張工對于刻苦好學的顧逸豫非常喜歡,經(jīng)常給顧逸豫講一些過去工作中遇到的案例,顧逸豫都覺得受益匪淺。唯一讓所有人不太愉快的是,工資并沒有正常發(fā)放,女老板的理由是目前公司沒有業(yè)務,所以只有50%的工資。趙師傅和小劉很有微詞,“我跑業(yè)務的油錢到現(xiàn)在都沒有報,原來說得可是好聽!”小劉沒少發(fā)出這樣的抱怨。顧逸豫對此從不參與,一是她很感激女老板給她機會,二是她利用這段時間學習,她覺得是自己賺了。
三個月后,公司終于等來了業(yè)務,是一家民宅要貸款需要做評估,顧逸豫也終于有了現(xiàn)場實地勘查的機會。三個月里她不停的偷偷做著演練,模擬現(xiàn)場勘查要進行的步驟,可是實地勘測時還是手忙腳亂。張工安慰她:“沒事,馬上還有幾家,你都跑一跑,很快就能上手?!币院蟮膸字?,顧逸豫已經(jīng)沒有時間在公司,整個人每天都穿梭在不同的客戶家里或者客戶的公司,評估標的實際情況、土地情況、手繪標的平面圖、估算標的市場價值至形成最后的房產(chǎn)評估報告,顧逸豫已經(jīng)可以獨立完成。任飛沒有說錯,顧逸豫的勤奮努力加上學習能力表現(xiàn)是超水平的。
東浦區(qū)派出所所長辦公室里,劉愛國坐在辦公椅上眉頭緊鎖,兩只手握成拳頭,一下一下敲打著面前桌子上一張A4紙,上面只有兩行印刷的楷體字:珊已死,請忘記!只有六個字,和一個感嘆號,劉愛國卻被打到了谷底,心撕得粉碎。八年,終于有了音訊,卻是祈珊的死訊!是真的嗎?這紙上寫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祈珊是在八年前死的還是剛剛發(fā)生?如果是八年前祈珊就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為什么現(xiàn)在才送出這個信息?如果是剛剛發(fā)生那這八年祈珊究竟在哪里,為什么不聯(lián)系他,連父母都不聯(lián)系?寄信人究竟是誰?是祈珊自己嗎?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劉愛國腦子里充滿著無數(shù)問號,這些問題在他的腦子里碰撞了八年,折磨得他心力交瘁!他顫抖的手碰到旁邊的信封,信封上也只有三個字:劉愛國,名字依舊是打印上去的。沒有地址沒有郵票,也就是說信不是郵寄的,而是送過來的!劉愛國想到了什么,馬上沖出辦公室,跑到收發(fā)室。
收發(fā)室的張大爺在收拾著剩余的信件,準備一會兒送到綜合辦??粗鴦蹏鼻械呐苓^來,“大爺,我這封信是誰送過來的?”張大爺被劉愛國問愣了一下,“郵遞員啊,跟這些信件一起?!睆埓鬆斨钢缸雷由弦呀?jīng)被摞整齊的報紙和信件,“剛送過來我整理的時候正好你過來,我看到你的名字就直接給你了。”張大爺盡量詳細的跟劉愛國描述了一下,劉愛國的眼神由急切慢慢轉為深邃,他思考著,張大爺看著劉愛國的表情,不知道今天所長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看來這封信很重要,幸虧及時給了所長。
“所長——”,劉愛國回過神,眼神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沒事,張大爺,謝謝啊。”他轉回身,心里當下做了個決定,先不告訴顧逸豫和愛華,包括祈珊的父母,他有一種預感,他在走近事情的本來面目,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祈珊還活著!也許這個信息就是祈珊送給自己的,她想讓他忘了她,不再找她!這是一種假設,但劉愛國更愿意相信這種假設,并且會順著這種假設查下去!他要先去找那個快遞員,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信如果是在送的途中被放入了快遞員的包裹,那么應該是在這附近的某個地點,否則不會這么準確的跟要給他們的文件放在一起。
“所長”,劉愛國邊上樓邊思索著,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一回頭,一雙大眼睛在看著他笑,“想什么,所長?”,是魏娟,剛分來的大學生,聽說是自己考的公務員,劉愛國微微一笑,“沒什么,正好有些表格你需要填一下,然后自己送到檔案處,抓緊哈!”。魏娟嘴一撇,不知道為什么,對于她的這個上級領導魏娟就是畏懼不起來,反而像個孩子在他面前蹦蹦跳跳,搞得劉愛國說也不是不說也尷尬。
“所長,我聽到一個傳言”,魏娟神神秘秘的貼近劉愛國,“原來你有個未婚妻?!眲蹏碱^一皺,對于祈珊的事情所里的老人都知道,因為當時他已經(jīng)在籌備婚禮,很多領導同事都祝賀過,還說等著喝喜酒,祈珊失蹤以后,這些年所里的人都避而不談,他知道是不愿意戳他的傷心事,哪知道這個丫頭剛來就這么沒深沒淺,“魏娟,你個大姑娘穩(wěn)重點,別整天蹦蹦噠噠,還有,所里的工作你剛來需要盡快熟悉,別成天就知道學別人八卦!”
說完邁開大步就走,不再看背后的魏娟,魏娟看著劉愛國的背影,忽閃著大眼睛,嘟嘟嘴,“有什么嘛,我都知道了?!?p> 顧逸豫忙碌了幾個月,跟著張工做了幾個拆遷的大案子,拆遷房的評估需要下到農(nóng)村,只有她和張工兩個人,張工幾次跟女老板說找人,女老板都答應著,就是不見招來的人。拆遷房的測量非常復雜,工作量大。顧逸豫和張工忙得連飯都吃不上,還要在當天返回單位整理數(shù)據(jù)出報告,等到顧逸豫回到家經(jīng)常已經(jīng)九、十點鐘,平兒已經(jīng)睡了。艾孝文看著忙成陀螺的顧逸豫是一百個不愿意,他更希望的是顧逸豫可以工作,但不要太忙,本來他就經(jīng)常出差,現(xiàn)在在家的時間也很少能跟顧逸豫在一起,他是一個喜歡享受生活的人,而現(xiàn)在的生活只剩下繁忙了!
六月的早晨,顧逸豫坐在公交車里,眉開眼笑,她覺得此刻的陽光都是甜的。昨天下午她剛確定她已經(jīng)通過了房產(chǎn)評估師的考試,她馬上就是一名正式的評估師了,以后的報告里她可以正式的落款上她的名字和印章,而不是把自己辛苦做的報告蓋上別人的名字。她走進公司,公司里沒有人,奇怪!這個時間應該都到了才對。她照例打掃完衛(wèi)生,剛打開電腦準備修改基本成型的存量房評估報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噼里啪啦,女老板率先走進來,后面跟著張工、趙師傅,女老板撇了一眼坐在窗旁邊的顧逸豫,一臉鐵青的徑直走進她的辦公室,顧逸豫看向張工,張工一臉嚴肅,沒有看她也沒說話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趙師傅也沒說話,嘆了口氣坐到了一邊。顧逸豫感到了氣氛的凝重,猜想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正琢磨著,女老板在屋里喊道:“小顧,你來一下?!鳖櫼菰ッφ酒鹕?,走到女老板的辦公室,女老板側著身坐在老板椅上,大波浪的頭發(fā)披在胸前,豐滿的前胸急促的一起一伏,她在生氣!顧逸豫對自己說。“小顧,自從你到咱們公司,我對你不薄吧?你知道你給我闖了多大的禍?!”說著把一沓厚厚的紙仍在桌子上,顧逸豫看了一眼,是她剛做好的一套貸款房子的評估報告,“你看看你寫的評估值!”顧逸豫拿起來,看到后面的評估值,顧逸豫傻了,最后的總結應該是1,834,435.00元,小數(shù)點點錯了位置,還少了數(shù)字,變成了183,435.00元!“你怎么回事,委托人都氣瘋了,問我們的評估所是怎么回事?怎么這么不專業(yè)!我和張工在那跟人家說盡了好話,免了評估費,總算是人家不再追究了!”這份報告是顧逸豫前兩天熬通宵趕出來的,當時手里積壓著拆遷房的報告要出,這個評估因為是小業(yè)務,顧逸豫又駕輕就熟,所以沒有再做最后的核查,但是所有的報告張工都應該是要做最后核查的,因為理論上顧逸豫目前是沒有資格出報告的。顧逸豫站在辦公桌前,看著報告上那堆熟悉的數(shù)字,她埋怨自己為什么沒有做最后的核檢,鑄成這樣的大錯!她能理解委托人的憤怒,也能理解女老板的憤怒。她覺得自己沒有臉再繼續(xù)待下去了?!袄习澹瑢Σ黄?!”顧逸豫快哭了,杏仁眼里充滿了怨恨自己的淚水!“你的工資扣除!你自便吧!”女老板冷冷的甩過最后一句話,甩手走出辦公室,只剩下顧逸豫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過了不知道多久,顧逸豫緩過神來,她想她該離開了。她走出女老板的辦公室,路過張工的辦公室時,顧逸豫本能的往里看了一眼,張工低著頭看著桌面,好像在看著文件,又好像在想著什么,顧逸豫停下來,看著張工,她期望張工此時能看向她,能走過來,能說點什么,但是張工沒有動,也沒有看她。顧逸豫明白,自己是替罪羊!顧逸豫回到辦公桌前,沒有停留,迅速收拾東西,走出了她奮戰(zhàn)了快一年的公司,也結束了她剛剛打開的夢想,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哭的不是委屈,是她剛剛拾起的夢想!
“什么?你就這么離開了?”劉愛華氣得站起來,拉起顧逸豫就要往外走,引得咖啡館里的人都看向她們,顧逸豫忙拉住劉愛華的手,“你別急,咱們先坐下,聽我給你說?!眲廴A撅著嘴,皺著眉,她已經(jīng)34歲了,在公司里也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她沒怕過。她的原則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顧逸豫大喘了口氣,醞釀了一下,說:“其實我走也不委屈,畢竟錯誤是我直接造成的?!?p> “但是你不是責任人啊,這個責任怎么能由你一個人承擔呢?以后你在這個圈子里怎么待呢?”
“愛華,你了解我,我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人。如果這件事我覺得我有道理,我一定會打回去。這件事我有責任,我應該為我那部分錯誤付出代價,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我覺得我不適合這個行業(yè)?!?p> 過了幾周,顧逸豫接到了女老板的電話,大概意思是希望顧逸豫能再回去上班,顧逸豫拒絕了。通過一件事認清一個人,這是社會關系中最廉價的成本。艾孝文對于顧逸豫又回歸家庭倒是表現(xiàn)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終于生活又恢復以前的樣子。但在顧逸豫的心里,已經(jīng)燃起了一團火,激起了她塵封多年的斗志,她不認輸,她不相信自己走不出一條路!
重慶路美食街,下午三點多,人照例是熙熙攘攘。炸臭豆腐的、賣豆串兒涼皮的、烤雞腿肉串兒的各種小吃從街頭走到街尾,老百姓的生活都體現(xiàn)在這柴米油鹽、萬家燈火中。顧逸豫要為平兒準備晚飯要用到的食材,穿梭在人群中羨慕的看著這些為生計奔忙的小商小販,他們雖然每天重復著同樣的辛苦,但飯有著落錢有著落的生活讓他們覺得踏實。包里的電話響了一陣兒被一直噪雜的人群掩蓋了,顧逸豫忙掏出來,漫不經(jīng)心的“喂”,電話那邊沒等她繼續(xù)說,就傳來慌張的聲音:“逸豫,咱媽住院了,現(xiàn)在在ICU,你快回來!”電話那邊是顧逸豫的哥哥,她只有一個哥哥,卻比有七八個兄弟還讓她覺得心累。顧逸豫聽到媽媽住院,心一下子沉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時候進的醫(yī)院?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昨天后半夜爸睡著聽見媽喊他的名字,爸趕緊過去看,媽媽已經(jīng)口吐白沫,叫她也不回應了,三點多鐘我們到的醫(yī)院,你快回來吧!”然后不等她再說什么那邊就撂了電話。顧逸豫的腦子嗡嗡的響,心從空不見底又懸到了嗓子眼,她轉回身,連跑帶走往家走。媽媽的身體這兩年一年不如一年,去年九月就因為上樓梯摔倒住進醫(yī)院,顧逸豫坐夜里的火車凌晨趕回西寧,直接奔到醫(yī)院,在醫(yī)院里一陪就是一周衣不解帶。顧逸豫的哥哥顧照良見顧逸豫來了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一個人照顧媽媽忙得連飯都吃不上。好在媽媽情況好轉,趕上十一國慶,艾孝文回來跟顧逸豫一起把媽媽接回了南華,這樣顧逸豫可以照顧好媽媽,也不至于兼顧不了她自己的家。兩個月后媽媽的腿傷基本恢復,媽媽就又吵著回老家。在老年人的心里也許女婿的家永遠都不是自己的家!顧逸豫沒辦法又把媽媽送回西寧家里,臨走千叮嚀萬囑咐爸爸好好照顧媽媽。但顧逸豫心里知道,爸爸跟媽媽的感情早就破裂,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勉強維持。這一次媽媽又住進了醫(yī)院,而且聽哥哥說的好像情況比上次更嚴重。顧逸豫聯(lián)系了艾孝文,簡單說了下她知道的情況,然后囑咐他照顧平兒,自己買夜里的火車回家,這是目前最快的方式,因為西寧的飛機場還沒有建好,開夜車對顧逸豫來說太不安全了。她到了還要馬不停蹄的照顧媽媽,沒有休息的時間。
坐上夜里12點的火車,顧逸豫顯得心神疲憊。她合衣而躺,心里充滿了惆悵和擔憂,迷迷糊糊睡著電話嗡嗡震動不停,她激靈坐起,她不知道是不是媽媽的病情又有了變化,果不出然是哥哥,“逸豫,你在火車上嗎?醫(yī)生說媽媽現(xiàn)在多臟器衰竭,需要腎替代,但費用每天就得幾千,醫(yī)生問做不做?醫(yī)院已經(jīng)下了病危通知單——”
“做!做!你跟醫(yī)生說,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顧逸豫的眼淚刷的奔涌而出,她已經(jīng)忘了此刻已經(jīng)是夜深人靜,她大喊著?!翱墒清X呢?”電話那邊顧照良語氣也急了,顧逸豫可以理解,對于一個依靠開通勤車的離異父親還有一個上學的兒子,哥哥的生活負擔讓他沒有一點底氣,“我來負責,你只要跟醫(yī)生說全力搶救媽媽!”說完顧逸豫掛斷電話,她希望火車跑得再快一點,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見媽媽最后一面。凌晨五點四十顧逸豫終于到達醫(yī)院,哥哥在ICU的病房外依歪在椅子上。她和哥哥就這樣在病房外又等了一天,只見到實習醫(yī)生一次,主治醫(yī)生病人家屬基本上是見不到的,尤其在ICU,都是實習醫(yī)生跟病人溝通。這個矮胖的實習醫(yī)生告訴顧逸豫,老人的腦血管可能有破裂,同時又有血栓,所以目前只能通過腎替代維持保證身體正常的循環(huán)。顧逸豫問醫(yī)生,“媽媽什么時候能醒?”
“也許能醒,但什么時候不知道,也許以后都不會醒。”顧逸豫在病房外坐了一夜,她根據(jù)媽媽的情況和醫(yī)生的敘述查了一夜的相關的醫(yī)學解釋,根據(jù)哥哥說的,當天媽媽自己去洗手間,沒站穩(wěn)又摔倒了,腦子磕到床邊的凳子上,應該是當時腦子由于碰撞造成了出血點。媽媽身體里多處都有血栓,兩種情況下媽媽又由于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低血壓,哥哥說媽媽送到醫(yī)院時血壓只有50,當時送醫(yī)院前媽媽口吐白沫是急性腦梗,急性腦梗造成的腦細胞壞死是不可恢復的。顧逸豫能想象媽媽此時此刻身上插著管子,赤裸著躺在冰涼的病床上,完全依靠醫(yī)療器械維持呼吸。她不知道如果媽媽此時是清醒的,她會如何決定自己的命運。她看向窗外,一道黎明的曙光射進屋內(nèi),她昏昏沉沉好像閉上了眼睛,她看到媽媽,媽媽也看著她微笑著,然后媽媽的臉龐越來越模糊直到變成一睹白色的墻。顧逸豫猛的清醒:如果要下地獄,那么讓我去吧!她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哥哥,哥哥沒有說話,中午的時候顧逸豫找到那個實習醫(yī)生,問媽媽的情況,實習醫(yī)生說媽媽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顧逸豫告訴實習醫(yī)生,拔掉所有的器械,只留呼吸機,看媽媽自己的生存意志。兩個小時后,實習醫(yī)生告訴顧逸豫和哥哥:媽媽去世了。哥哥去聯(lián)系媽媽的后事,她一個人坐在病房凳子上,等著醫(yī)生叫她進去,她終于見到媽媽,卻是媽媽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她一點一點給媽媽擦凈身體,給媽媽一件一件穿上衣服,她沒有喊任憑淚水一直的流。等她坐到車上跟哥哥一起把媽媽遺體送到火葬場,艾孝文打來電話,顧逸豫再也不能控制,哭喊著:“我沒有媽媽了,我是沒有媽媽的孩子了!”她反復重復著這句話,艾孝文不停的安慰,她不停的哭喊,一直到筋疲力盡。媽媽的遺體停放到停尸間,第二天火化,正趕上全國呼吸道傳染病蔓延,禁止搞群體聚集性活動,只能讓媽媽靜悄悄的走了。
顧逸豫回到西寧的家里,跟爸爸說了一下具體的情況,爸爸心里也有了準備什么也沒說。顧逸豫疲憊的拿起筆,寫下幾行字:
生不逢時,遺腹女!女生而卑賤,襁褓之中即病榻前。無父愛,母牽絆,心向善,口如劍!跌跌撞撞半生,有夫有子有女,無愛無念無依一生,空悲切!
寫完顧逸豫直挺挺躺在床上,眼淚一直流,好像把后半生的眼淚都要流干了。辦完媽媽的后事,她又住了一周陪伴爸爸。她知道雖然父母已經(jīng)沒有感情,但畢竟婚姻四十五載,爸爸心里不可能不難過。一周后,顧逸豫孤零零返回到南華市。
下午三點,陳喚佳與閨蜜曉琛坐在一念茶館里,一口一口抿著剛沏好的正山小種。陳喚佳喜歡這種味道,進入口中即有綠植香氣,然后在口中漸淡最后遺留的是必須細品才有的一絲甜味兒。茶館里人不多,稀稀兩兩卻都是懂茶的人。陳喚佳,任飛的現(xiàn)任妻子,南華市文化報記者,曉琛是她的大學閨蜜,兩人的關系可以說比自己的丈夫任飛還要親密?!靶睦镉謩e扭了?”曉琛抿了口茶問道。“你怎么知道?”陳喚佳柳眉一調(diào),37歲的年紀讓陳喚佳有著女性的成熟內(nèi)斂,白暫的皮膚沒有因為歲月留下印跡,仍然嬌嫩細膩,這樣一個女人很難想象此刻正在為自己的丈夫心里愛的不是自己而輾轉反側?!坝H愛的,我們都多少年了,我在旁邊看著不懂也懂了。”曉琛知道陳喚佳的心事,也知道她的驕傲,所以陳喚佳不說她就不問。但五年了,陳喚佳和任飛結婚五年,每次只要是陳喚佳心里受傷了就會把她叫到一念茶館,靜靜地坐在那,不說話,自己消化?!凹热徊豢鞓罚瑸槭裁床环珠_?”曉琛還是問出了這句話?!皼]有不快樂,只是會有不甘心?!标悊炯阎涝跁澡∶媲埃谘诓涣俗约旱那榫w?!拔腋谝黄鹞迥辏麑ξ液芎茫且粋€對家庭對我都充滿責任感的男人,他給我充分的安全感,他讓我覺得溫暖,這讓我感到滿足?!?p> “那不甘心什么?”即使是曉琛也覺得有時候看不懂陳喚佳。“不甘心他心里不能只有一個我,不甘心他不是只愛我一個人?!标悊炯芽粗桊^的大玻璃窗外,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眼神里充滿了惆悵?!澳阊剑瑸槭裁窗炎约号眠@么糾結呢?”曉琛看著陳喚佳心里著急,但也知道幫不上什么忙。陳喚佳笑了笑,“好了,情緒消化完了,我得回去了,還得準備明天出差的東西?!薄叭ツ??”
“三豐縣,我現(xiàn)在在做一個關于女性家暴題材的專題,那有一個采訪?!?p> 三豐縣平虎村背靠平虎山,到南華市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因為不能走高速,所以速度只能保持在五六十邁。有幾段還在鋪路,陳喚佳只能繞道走山路。沿途的山道風光倒是讓陳喚佳遺憾沒早過來,一大片一大片的梯田整齊排列浩浩蕩蕩猶如訓練有素準備上戰(zhàn)場的軍隊,一眼望去亦如一塊黃布深深淺淺,是黃色又不是黃色,陳喚佳慨嘆大自然這個造物主從不曾虧欠宇宙萬物。
上午十點過十分,陳喚佳終于一路顛簸到達三豐縣平虎村。她沒時間歇息,電話聯(lián)系那個叫王琪的女人,電話沒人接聽。沒辦法,她只好跟見到的人打聽這個叫王琪的女人。奇怪的是,很多人都說不知道誰叫王琪,她想起來當時王琪說過如果找不到她就說是老吳家的,“喔,有老吳家嗎?”陳喚佳問道,“老吳家有啊,你順著這個臺階上去,見到左邊第一家有圍墻的就是他家。”一個六十多歲樣子的大爺告訴陳喚佳。陳喚佳謝過大爺,忙按他說的走上臺階,看到左手邊確實有一家圍著圍墻,黑色的對開大鐵門開著半扇。陳喚佳走進去,是個很氣派的二層小樓,“王琪住這里嗎?”從里面跑出一個小男孩,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大大的眼睛非??蓯?。
“你找誰?”小男孩問。
“我找王琪,她住在這嗎?”
“她是我媽媽,她現(xiàn)在不在”,小男孩想了想,“她在果園里,我可以帶你去找她?!?p> “好啊,謝謝你!”陳喚佳覺得小男孩太可愛了,很自然的挽起他的手,小男孩也沒拒絕,蹦蹦跳跳的拉著陳喚佳往他說的果園走去。“媽媽”,陳喚佳剛看到一大片果園,小男孩就掙脫她的手,向果樹園里一個正在踮著腳摘樹上的青橘的人跑過去,聽見小男孩的呼喚馬上停下來蹲下身,讓小男孩穩(wěn)穩(wěn)的撲到自己的懷里。陳喚佳面前的人頭上用一塊水藍色的絲巾圍系在頭頂,一身深藍色的麻布料衣褲松散的垂到身上,皮膚有些被曬得紅棕色,但眼睛大而炯炯有神,“你是王琪?”
“嗯,對,你是陳記者吧?我還擔心你找不到這里?!蓖蹒饕恍β冻鲆豢跐嵃椎难例X。“是找了一陣兒,還得多虧你兒子,他很可愛。他叫什么?”陳喚佳用手摸著小男孩的小腦袋“依山,吳依山”,“很好聽的名字,吳依山!”
“謝謝,那我們先回去吧,現(xiàn)在快中午了,先到我家吃午飯,然后我?guī)闳フ夜蠼?,這樣能避開她丈夫?!?p> “好啊,聽你安排。”陳喚佳跟王琪回去的路上,知道果園是王琪跟丈夫一起種的,大概有將近100畝,里面種了青橘、山楂、火龍果、草莓、桑葚,“這里土壤好,周圍沒有污染,所以種什么結什么”,王琪露出開心的笑容爽朗的說。
“那你和你丈夫很辛苦啊,種了這么多?”
“我丈夫是學農(nóng)業(yè)的,這是他擅長的領域,他只要摸到了土地,整個人都會變得興奮,每次他種的果樹成功了,他都高興得像個孩子?!蓖蹒髡f著自己的丈夫,眼睛里充滿了光,“而且我也不辛苦,我只是做些輔助的工作,辛苦的勞力都是我丈夫和雇的農(nóng)工做。”
“看的出你丈夫對你很好”,陳喚佳看著王琪,“不過你好像不是這里的人吧?”王琪一怔,腳踩了個空差點跌倒,陳喚佳忙扶住她,“因為這里的人都叫男人,不叫丈夫呀?”王琪笑了笑,“我媽媽不是這里的人,我從小就聽我媽媽這么稱呼我爸爸?!?p> “喔。”陳喚佳沒說什么,她面前這個女人一身的農(nóng)婦裝扮,但無論是談吐還是氣質,陳喚佳的直覺是:她不屬于這里。
回到王琪的家,陳喚佳看著她熟練的把摘下的青橘皮扒下,把青橘肉放到盤子里給陳喚佳和依山,陳喚佳嘗了一瓣,酸酸的,但回味是甜的。沒有污染的大自然的食物就是好吃啊,陳喚佳想。王琪把青橘皮和家里已經(jīng)腌好的魚放到大鐵鍋里,油炸聲傳出很快陳喚佳聞到了魚香味中帶著橘皮香。半個小時后,一盤青橘燒鮮魚做好了,“來,嘗嘗!”陳喚佳破不及待,也確實餓了,“哇,好手藝,你丈夫呢?”
“他出去采購種子了,最近他在研究種植中藥,如果成功了,又有的忙了?!?p> “對了,你先跟我說說,這里家暴的情況多嗎?”
“嗯,挺多的,大多數(shù)是男的在外面務工,不經(jīng)常回來,感情也不好吧。不過郭大姐是比較嚴重的。”飯后,陳喚佳又跟王琪多了解了一些郭大姐家的情況,王琪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跟陳喚佳一起到了郭大姐家。郭大姐家的情況比王琪的家境差了很多,平房的屋子里沒幾樣擺設,幾件簡單破舊的家具,兩個孩子上學了,郭大姐一臉憔悴。她們坐下來,郭大姐給陳喚佳看身上的傷痕,手掐的、牙咬的、東西砸的,各種傷痕還有的已經(jīng)看不出是怎么造成的。
“郭大姐,你報過警嗎?”
“沒有,也不能報警,我把孩子的爸爸送去拘留了,以后這日子還過不過?”
“你找過當?shù)氐膵D聯(lián)嗎?”
“找過,王琪幫我聯(lián)系過,但沒什么用,我男的他跟外邊的人說得都可好了,回頭還是那樣?!?p> “郭大姐,你有想過離婚嗎?”“還不能離,我一個農(nóng)婦承擔不了孩子的費用,一旦離婚了,兩個孩子我男的肯定就不管了?!?p> “法律會強制讓他交撫養(yǎng)費的?!?p> “那不一樣,現(xiàn)在他雖然打我,但至少賺的錢大部分都給我,如果離婚了,我只能拿到很少的撫養(yǎng)費?!薄悊炯央x開郭大姐的家,告別了王琪,她得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南華市,山路夜里可不好走。臨走時,陳喚佳把自己的電話留給郭大姐,告訴她如果需要任何幫助都可以聯(lián)系她。
劉愛華最近有點忙,瑞士總部派來的駐國內(nèi)代表被換掉了。新官上任帶來總部的指示是公司在半年內(nèi)完成內(nèi)部人事重組,不重要的職位和業(yè)務不突出、績效考核不達標的都要被裁掉。劉愛華一邊要徹查中層以下所有職員一年內(nèi)的業(yè)績,約談部門領導給基層人員打分,一邊還要籌備中層以上領導人員的投票摸底。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多,肚子有點餓了,劉愛華收拾了一下桌面,打算回家。迎面過來個人,正好跟劉愛華撞個滿懷。劉愛華定睛一看,是市場部的趙胖子,大家私底下都這么叫他。趙胖子本名趙奉先,之所以這么稱呼,是因為這個人奸懶饞滑一樣不缺。他的下屬都很討厭他,對女下屬經(jīng)常動手動腳不規(guī)矩,對男下屬想保住工作就得不停的給他好處。但這個人的人脈很廣,手里握著一批有價值的客戶,還有他很會拍馬屁,不管什么領導他都能哄得高高興興,對他贊賞有加,所以在公司里混得是如魚得水。如果不是這樣,裁員第一個劉愛華就會把他報上。
“愛華,這么晚還沒走???”說著就要把手放在劉愛華的肩膀上,劉愛華“嗯,加班嘛”答應著拿著手機迅速往前邁了兩步,趙胖子的手沒有接觸到劉愛華的身體滑了下去。趙胖子沒趣的收回落空的手,在另外一只手上搓了搓,“正好啊,我今天約了個大客戶,你一起去唄?!比绻瞧綍r,劉愛華一定不會理睬這個趙胖子,但現(xiàn)在公司內(nèi)部氣氛非常緊張,中層以上需要互相投票打分,她深知趙胖子的為人,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這個時候她不想得罪趙胖子這個小人。
“去哪?哪個大客戶?”
“萬盛天酒店,道合材料科技的市場總監(jiān),走吧!”劉愛華順從的跟著趙胖子走出公司大樓上了他的奔馳汽車。一路上趙胖子跟劉愛華白活著公司的現(xiàn)狀,“愛華,看著吧,這回公司肯定是人事大變動,一半的人都得走!你放心,對你的評價我全打滿分?!闭f著,不懷好意的看著劉愛華高聳的胸脯,劉愛華一陣的惡心,幸好車已經(jīng)到了萬盛天酒店門口。一頓酒肉穿腸過,劉愛華可能是由于空腹喝酒的緣故,覺得一陣陣的翻江倒海想吐。趙胖子拉著她跟道合材料的市場總監(jiān)一杯接一杯,她只能通過一趟一趟的跑洗手間把酒精排出去,“奶奶的,等這陣風過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眲廴A暗暗的想。終于送走了大客戶,劉愛華搖搖晃晃的走出包間,趙胖子從后面一下子撲過來抱住劉愛華,“愛華,我喝多了,開不了車,你送我回家吧。”說著順勢全身都靠在劉愛華身上,劉愛華忍著馬上要吐出來的胃液,用手把趙胖子推到墻上,用包頂?shù)节w胖子的臉上,防止他吐出來。然后叫來服務員,從趙胖子的包里找到身份證和錢交給服務員訂個房間,告訴服務員把人送到房間。
做完這些事,劉愛華已經(jīng)覺得天旋地轉,胃里一陣翻騰絞痛。她扶著墻晃晃悠悠想走出酒店,卻再也站不住倒了下去,卻倒在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面。劉愛華勉強的睜開眼,是一個人,仔細的睜大眼睛看,是——向陽!然后就再也無能為力的閉上眼睛。向陽見自己扶住的人是劉愛華,馬上一臉的嫌棄,他想放開,“喂,喂!”他大聲叫著,劉愛華沒反應?!俺鲩T沒看黃歷,怎么就碰上她了?”向陽嘀咕著,扶著劉愛華的手已經(jīng)覺得酸了,兩個人也不能就這個姿勢半站著呀,“唉!量小非君子,我不跟一個醉鬼一般見識!”他自言自語著手已經(jīng)從包里掏出身份證,然后把劉愛華連扶帶拽的拖到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跑去定了一間房,又趕緊回到休息區(qū)把劉愛華連扶帶拖的帶到房間,扔到床上,“怎么這么沉,平時吃什么呀?現(xiàn)在的女生不是都沒命的控制體重嗎?”向陽邊抱怨著邊擦了擦鬢角流出的汗,“比我健身都累!”,也許是向陽不停的說話讓劉愛華恢復了些意識,她睜開眼,看到面前的大個子向陽,眼神越來越直,猛的坐起“哇——”的張開嘴,一口胃液加酒精全部吐到了向陽的胸前,然后又一頭倒在床上。向陽白色的襯衫瞬間污穢不堪,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兒頓時熏得向陽兩眼冒金星。這時沒眼色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向陽覺得自己倒霉透了,沒好氣的接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兩個同事本來約今晚一起吃飯聊天的,問他怎么還沒到?向陽直接說:“我遇到瘟神了,不過去了?!比缓缶蛼炝穗娫?。
劉愛華迷迷糊糊,覺得眼前一道刺眼的光照在臉上,她睜開眼,看到白色的窗紗在風中輕輕飄擺著。她坐起,不是自己家?這是哪里?她走下床,在房間轉了一圈,是酒店,萬盛天酒店。昨晚跟趙胖子陪客戶喝酒,然后自己怎么來的房間?好像——她看到了向陽!是做夢嗎?怎么會夢到他?
“嘁,晦氣!”劉愛華覺得自己夢到向陽一定是腦子短路了,回過頭瞥見床頭柜上好像有張紙條,她走過去看到上面兩行非常剛毅的筆體:麻煩你以后去哪發(fā)個短信告知我一下,我好避開!還有昨晚的房費580請結算一下,我的電話:15*******99-向陽,支持電話轉賬,謝謝,不見!劉愛華證實不是做夢,知道是向陽把自己送到房間的,咬咬嘴唇,使勁的跺了跺腳,在這個男人面前暴露自己醉酒的囧樣,是自己這一年做的最難堪的事!
劉愛國出差趕回到家,隔壁的張姐就過來敲門?!靶?,你回來了?!睆埥阈τ?,知道劉愛國是派出所的所長平時工作很忙,所以張姐經(jīng)常幫助劉愛國照看一些快遞郵件什么的,“喏,放你門口好幾天了,我怕丟了撿起來給你收著了?!闭f著把一個信封交給劉愛國。劉愛國接過信封謝過張姐,張姐笑盈盈的走了。他關上門,端詳著信封,坐到沙發(fā)上,慢慢的打開信封,里面滑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女人,光線有點暗,應該是傍晚照的。女人正用手捋著鬢角,雖然是側臉還微低著頭,但劉愛國還是認出她是誰:祈珊!祈珊的皮膚看著有點黑了,但眼睛還是大而且亮,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在微笑?!捌砩?,祈珊”劉愛國愣楞的坐在沙發(fā)上,過了很久,劉愛國的眼角流出眼淚,“祈珊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真好!”劉愛國一邊哭一邊笑著,這是快九年了他唯一得到的最好的消息?!捌砩海还苣阍谔煅暮=?,我一定會找到你,你欠我一個交代?!眲蹏檬直е^,像個孩子一樣哭出了聲。之前送到單位的那個快遞員他已經(jīng)查了,沒有線索。信封一定是趁快遞員短暫離開時放進去的,而且就在他派出所的附近。兩次送信的人不會是同一個人,因為想告訴他的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信息。第一次可能是祈珊自己,那這一次會是誰呢?這個人知道他的單位,知道他家的住址,這個人非常了解他。那么這個人除了祈珊自己,還有誰呢?劉愛國覺得這個人還會出現(xiàn),因為他已經(jīng)開始行動,就不會停止,劉愛國等待著,激動的等待著。
從西寧回來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天氣漸冷,要入冬了!顧逸豫和任飛坐在圖書館的休閑咖啡廳里,之所以選擇圖書館,任飛覺得這里可以讓顧逸豫心神安寧。
顧逸豫看著窗外,“昨晚又下了一場雨,一場秋雨一場寒,所有的生命好像都進入了休眠。”顧逸豫喃喃的說,“任飛,我最近腦海里總會突然冒出問題:我是誰?我為什么在這里?我從哪里來?我是病了嗎?”
“逸豫,你看”,顧逸豫順著任飛的手指望去,窗外草坪上已經(jīng)冒頭的三葉草,他又指向花壇擺放的洋桔梗,白色的花瓣鑲著紫色花邊開得正艷,看似細嫩脆弱的花瓣在強風中雖然拼命的搖曳但沒有掉落一片,顧逸豫也呆呆的看出了神。“寒冬要來了,看似生命都要靜止,脆弱的生命要消亡,但冬至之時萬物才看得最真切,因為此時一陽初動,意味大動;萬物未生,意味要大生。正如酒方在玄酒味淡時,音方在大音聲希時。天地之心年年歲歲日日月月沒有一時間斷改移,天地生物之心亦即天地生生不息之心!”
顧逸豫轉過頭,看著任飛,眼里噙著淚水,“任飛,不是說死去的人一定會回來在夢里告別嗎?媽媽為什么從沒有回過我的夢里?媽媽是不是恨我?”顧逸豫說到這里聲音顫抖著,手無法控制的抓住任飛的衣襟使勁抻拽著。任飛能理解顧逸豫的感受,因為自己的媽媽病重時他也一樣受著同樣的煎熬,“逸豫,多年以后你會明白,媽媽不再出現(xiàn)在你夢里,是對你最大的仁慈和寬容!今生情今生了,不再牽絆!”
逸豫聽到最后一句:今生情今生了,不再牽絆,眼淚如潮涌般流下來,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任飛的衣襟,頭卻埋到任飛的胸前,淚水沾濕了任飛的衣服,任飛任由顧逸豫哭著,一直等顧逸豫的啜泣漸漸平息,任飛才從兜里掏出紙巾遞到顧逸豫手上,自己也拿了一張給顧逸豫擦了擦臉,顧逸豫抬起頭,淚眼婆娑的看著任飛,“任飛,我35歲了,佛說人有七情六欲所以人生有八苦,可在我看來,人近中年尤有四苦:
躲不過年近不惑父母離世,
逃不掉人情冷暖有心無力,
求不得玉樹芝蘭駐顏益壽,
放不下趨名逐利貪愛妄想!
人生難得今已得,我倒羨慕早早離開的生命。”任飛輕輕握住顧逸豫的手,“西方急急早修持,生死無常不可期!逸豫,日傾人老,無久矣!明者知于此,乃不樂生,不憂死,不歌不嗟,聽其自然而已。只是生活在人世間,總要有所’附’,人事要有所依靠,事業(yè)上有所專攻,思想上有所信仰,理想上有所追求。”
此時的顧逸豫脆弱得像個孩子,她無力的倒在任飛的懷里,任飛溫柔的撫弄了一下她弄亂的頭發(fā),輕拍著她的肩,時間在這一刻如流水靜靜流淌,穿透顧逸豫的心房。
“劉所,年底的表彰大會名單已經(jīng)報上去了,市里的指示希望今年辦出點新意,各區(qū)出謀劃策?!鞭k事員小李拿著幾個文件找劉愛國簽字,然后認真的說。劉愛國想了想,“這樣,你找魏娟幾個剛畢業(yè)的年輕人,讓他們琢磨琢磨。我得趕緊出去一趟?!眲蹏呎f邊站起身,急匆匆的出了門。
“領導”,劉愛國趕到南華市公安局時教導員黃大煒正要往出走,黃大煒是劉愛國的老領導,劉愛國能當東浦區(qū)派出所所長也是黃大煒建議提拔的,后來黃大煒升任市局教導員,兩個人還經(jīng)常在一起喝茶?!鞍パ?,你怎么才來,我正要出去”,黃大煒看到劉愛國,伸手拉起劉愛國的胳膊就轉身回了辦公室,回到辦公室示意劉愛國坐下,先拿起電話,“喂,我這邊有點事,你們先開著,我完事過去?!狈畔码娫?,黃大煒轉過頭走到沙發(fā)邊坐下,“你還記得九年前你抓過一個叫吳剛的詐騙犯嗎?”
“吳剛…”劉愛國開始努力回憶10年前那場抓捕行動,“對,當時我被抽調(diào)配合刑偵抓捕一個詐騙團伙,有兩個人現(xiàn)場拒捕逃跑,我追捕那個叫吳剛,他逃跑的時候被一輛迎面加速行駛的私家車給撞了,當場死亡。怎么了?”
“跟吳剛一起拒捕逃跑的同犯后來被判了11年有期徒刑,因為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還在一次大火中有立功表現(xiàn)被提前釋放了。據(jù)他交代,那個撞死的吳剛家里只有一個弟弟,吳剛死了以后,私家車車主給賠償了20萬現(xiàn)金但是聯(lián)系不上吳剛的弟弟,差不多半年后吳剛的弟弟出現(xiàn)是去探視了那個同犯,所談的內(nèi)容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因為是關于你的?!?p> “我?談我什么?”
“吳剛的弟弟仔細了解了抓捕他哥哥當天發(fā)生的全過程,然后重點打聽了你的個人情況,同犯也就把他知道的都告訴了他?!?p> “可他打聽我做什么呢?他哥哥也不是我害死的,被車撞那是意外,而且他哥哥當時是拒捕。”
“你的未婚妻失蹤多年都沒有任何線索,因為這個同犯被提前釋放自己主動交代了這件事,目前還沒有證據(jù)說明吳剛的弟弟跟你的未婚妻失蹤有直接的聯(lián)系,但我們的意見是這件事有必要告訴你,并提示你注意自身安全。”
“吳剛的弟弟,叫什么?”
“吳敏之”劉愛國走出南華市公安局時天下起了小雪,雪花飄飄灑灑落在他的頭上、肩上,落到皮膚上很快化成了水。他沒有去開車,他想一個人走走。他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當年跟祈珊在一起的日子,那年也是下著這樣的小雪,當時他還沒有汽車。他騎著自行車,祈珊坐在后面,兩只凍得冰涼的小手緊緊抱著他的腰,他問祈珊“冷嗎?”,祈珊說“抱著你,不冷。”祈珊,吳敏之,祈珊的失蹤跟吳敏之有關系嗎?劉愛國仰頭看著天上飄下的飛雪,眼前蒙上一層迷霧,如果祈珊的失蹤真的跟吳敏之有關系,那么他劉愛國這一輩子都還不清欠祈珊的債!
艾孝文拎著男士的商務包走出辦公室,后面跟上之前他帶過的“徒弟”岑維,現(xiàn)在已經(jīng)升任綜合部的副部長,“老艾”,岑維用手在艾孝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們的關系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你是不是該’活動’一下了,按集團人事制度,滿40周歲就沒有機會升職了!”,艾孝文今年過完生日就滿40周歲了,還有兩個月,艾孝文苦笑了笑,“能力不夠,沒辦法?!?,
“唉,你呀,不開竅?!闭f完不再搭理艾孝文,急匆匆的走了。艾孝文出國常駐巴勒斯坦之前,領導曾經(jīng)找他談過話,大概意思就是結束常駐回來就升職。在顧逸豫和事業(yè)之間,艾孝文選擇事業(yè),把大著肚子的顧逸豫扔在國內(nèi)。回國三年了,艾孝文沒有被提干升職,只是還是以駐外代表的待遇最高級別沒有變。這幾年公司里的人都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艾孝文!
岑維走后,艾孝文一個人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許是在消化一下岑維帶給他的情緒,心里默念了一句:媽的,誰不想當官!
艾孝文回到家,看到顧逸豫還在忙著準備晚餐,忙洗手加入。他一邊剝著蔥葉一邊沮喪的說:“我沒有升職的機會了?!?,顧逸豫一邊把切好的肉片放到鍋里翻炒,一邊說:“早就提示你給那個直管你的領導送禮,你怎么說來著’他賺的比我多,憑啥我給他送禮?’,怎么樣,自討苦吃吧?”
“嗯,是自討苦吃,但我還是不想給他送禮?!?p> “那就不送唄,四十、五十也還是聽領導的話,只是領導都是你帶過的人!”說著看了看艾孝文,艾孝文也看著顧逸豫,他手里的蔥被他剝成了’花瓣’,兩個人都苦笑著……
劉愛華公司內(nèi)部的人事重組終于告一段落了,這小半年的忙于工作,連逸豫媽媽去世她都沒能好好陪她,劉愛華決定周末搞個露營,陪逸豫散散心。為了讓氣氛更輕松更熱鬧,她特意強調(diào)都要成對兒出席,然后她給任飛打了電話:“任飛,你帶那個向陽過來吧,給我湊個數(shù)?!?,劉愛華之所以讓任飛把向陽帶過來,并不真的是給自己湊數(shù),畢竟以她的個人魅力找人湊數(shù)還輪不到向陽。只是那天早上在萬盛天酒店發(fā)生的事劉愛華確實覺得自己欠向陽一句“謝謝”,而且后來她在洗手間的地上發(fā)現(xiàn)了被吐得一塌糊涂的白襯衫,她當時的懊惱確實讓她有一陣沖動想撥通向陽的電話道個歉,但最后她還是忍住了。這次趁著這個聚會,劉愛華要把買好的同牌子的襯衫還給向陽,順便她還買了一件中等價位的休閑夾克衫,她不是一個喜歡欠人人情的人,而向陽的職業(yè)和他平時都不需要穿得很正式,作出這些分析對于劉愛華是很自然的事,她善于通過一個人的著裝談吐去分辨一個人的性格習慣。已經(jīng)冬天了,所謂的露營只能是在野外搭建的木屋,這種木屋每個房間都是獨立的,以方便團體有自己獨立的空間。每個房間都很寬敞,周圍設置了幾個壁爐用來取暖,房間的中央是磚土搭建的一個比較大的爐灶連著煙筒直通到房頂,這樣有利于把煙排出室外,保證室內(nèi)的空氣。爐灶可以用來做飯和燒烤,同時里面還擺放了沙發(fā)、床、音響,投影儀和廚房用具一應俱全,里面的人可以盡情享受在野外的室內(nèi)露營,不必擔心噪音過大被投訴。顧逸豫和艾孝文把平兒放到了爺爺奶奶那里,打算晚一點他們提前離開再去接平兒。顧逸豫一到,就忙著幫劉愛華準備一會要用到的烤串食材。不一會兒,任飛和陳喚佳也到了,陳喚佳跟任飛結婚6年了,除了婚禮上見過顧逸豫和陳愛華她們,她們就再沒見過面?!澳愫茫菰?,好久不見?!备鷦廴A問過好,陳喚佳向顧逸豫伸出手,看著顧逸豫,陳喚佳的眼神波動,意味深長。
顧逸豫忙仔細擦了擦自己切肉的手,“喚佳,好久不見,見到你太好了?!?p> “你跟六年前比一點兒都沒有變?!?p> “是嗎?我覺得自己老了?!鳖櫼菰ゲ缓靡馑嫉臄]了一下掉下來的長發(fā),“我倒是羨慕你呢,自由自在?!?p> “那你把平兒給我吧,我想要還沒有呢!”聽陳喚佳這么說,顧逸豫和艾孝文都笑了?!鞍?,向陽還沒到?”任飛轉過頭問劉愛華“沒有,我以為他跟你一起來?!眲廴A沒抬眼,忙著手里的活。此時任飛手里的電話響了,“喂,向陽,怎么還沒到?——什么?找不到,很好找啊,我不是給你發(fā)了定位——啊?不來了——”任飛正要繼續(xù)說,劉愛華已經(jīng)走到任飛跟前拿過電話,“喂,我是劉愛華,馬上過來!”然后就掛斷電話,任飛站在旁邊,本來握著電話的手還停在半空,看著劉愛華,嘴張了張,什么也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