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先祖
【七……玲瓏……終于讓我等……小……你死對……地……了】
在死亡無邊的黑暗中，吳為僅剩的朦朧意識聽見了一個遙遠(yuǎn)的聲音。
【小……想……嗎？】
吳為沒有反應(yīng)，死亡的沉重感讓他已經(jīng)無法做出任何反抗。
其實他心里明白，敵人出現(xiàn)在禁地里，已經(jīng)說明了大爺他們的結(jié)局，他的逃跑、反抗沒有任何意義！
【小……子……想……嗎！】
那道遙遠(yuǎn)的聲音再次重復(fù)著某句話，但吳為已經(jīng)不想管了。
他打小就五感敏銳，能聽見常人聽不見的聲音，看見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但也正因如此，他一直活在嘈雜之中。
【小子……想……活……】
為了清凈，他一直都住在村外沒人過往的小屋子里，雖然遠(yuǎn)離人群，但他其實什么都知道。
知道大哥因為嫂子病重而被大爺允許再娶時心里的喜悅，知道阿雨不喜歡自己但卻被家里買來給自己當(dāng)童養(yǎng)媳的憤恨，知道大爺瞞著二爺每月都會去禁地的秘密。
【小子……你想……活……】
他知道家族里每個人心懷的鬼胎，清楚每個表面和善的人內(nèi)心里的陰暗。
所以他并不為自己的死而感到恐懼，只不過是離開一個渾濁的世界，獲得永遠(yuǎn)的安靜罷了。
他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小鬼……想復(fù)仇嗎！】
吳為沒有反應(yīng)，這死后的一瞬是如此漫長，竟讓怨魂纏了過來。
【朕可是你祖宗，可不是鬼哦！】
那道遙遠(yuǎn)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清晰了起來，而且從他頓挫的語氣聽來，并不似他曾經(jīng)見過的那些只會反復(fù)念叨一句話的怨鬼。
【因為你小子快死透了，死得越透咱倆越近……考慮好了沒，再不決定，我就去等下一位了！】
考慮什么？
【救活你去復(fù)仇??！你難道不想看看是誰殺了你嗎？不想把殺了你的家伙的腦袋擰下來嗎？人世灰暗，但殺人是快活的??！你就這么放棄了？】
吳為一點都不急，但這個自稱他祖先的鬼魂卻急了起來，一股腦灌過來大量的信息。
但這并沒有說服吳為，親人死光了，他就算活過來復(fù)仇了又能如何，沒有意義。
【小鬼！你才活了幾年，就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樣！你知曉這世上的美好嘛！你見過九天之上碧落天穹的絕景嗎？你揉過絕色美人的嬌軀嗎？你嘗過鳳華極宴的美味嗎？
接受死亡不過是你無能為力的體現(xiàn)罷了，屎拉褲子里說屁股暖和了，老鼠掉飯湯里說自己吃飽了，無能之人總是有一萬種理由讓自己妥協(xié)！】
吳為不為所動，任這鬼魂說得天花亂墜，他都沒有繼續(xù)活下去的欲望。
【你就不想為死在你身上的那個女孩報仇？】
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她一生都因你而變，起因是村里集會時你多看了她一眼，你大爺就把她買來給你當(dāng)童養(yǎng)媳。
由于你常年居于村外荒山上，她為了討好你，每日天未亮就起來做飯，還要提著飯盒走幾里土路給你送飯。
但你倆每次見面說的話都未超過三句，她打聽到你不喜吵鬧，每次送飯只在旁靜靜看著，等你吃完就收拾飯盒告退，極怕你厭惡她。
可她卻不知道，自己這個‘丈夫’，早就因為她心底里的憤恨而自認(rèn)看清了她的‘本質(zhì)’，把她當(dāng)成了灰暗世界的一部分，再多的討好也得不到他歡心。
這個直至死了心里都在想著你的女孩，你這輩子活著除了已故父母唯一虧欠的人，你就不想為她復(fù)仇嗎！】
吳為沒有任何反應(yīng)，似乎他的殘魂已經(jīng)消散了。
【草！白費口舌……】
我答應(yīng)你，怎么做。
【哇！你沒死啊！那趕快跟我念！】
天地立誓，神魂復(fù)現(xiàn)。
觀吾所觀，聞吾所聞。
道命相系，魄體相生。
魂令互異，萬念纏身！
吳為跟著念了，但詭異的是，明明他是跟讀的，卻在后半段開始的時候，如未卜先知一般，異換了主導(dǎo)關(guān)系，本能地先一步念了出來。
【呼~終于搞定了！】
在念完這段誓言后，吳為明顯感覺自己的意識清晰了起來，就像水中的浮木搭上了一塊暗礁，整個人都安定了下來，沒有了那種隨時可能會死的虛弱感。
【小鬼，對新的身體有什么要求，如果對自己的形貌不滿意，可以趁此機(jī)會改一下哦~】
吳為念完了誓言，這鬼魂的語氣就平和了很多。
我要力能扛鼎、身輕如燕的體魄。
【口氣不小啊，但做不到！你小子的魂魄撐不起那種身體，頂天只能讓你長個一歲半歲的，相貌倒是能隨意改。】
那不用了，少年的身形更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要不要來看看？】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吳為的眼前浮現(xiàn)出自己和阿雨血肉混合在一起形成的肉糜。
顯然敵人在將他們的軀干砸爛以后并沒有停手，而是反復(fù)進(jìn)行了多次攻擊，直到將他們的身體徹底粉碎后才離開。
對著看到自己尸體的慘狀，而陷入沉默的吳為，鬼魂樂呵呵地說道。
【殺你的人挺不錯嘛！還知道毀尸滅跡消除怨魂生成的條件，不給我留一點機(jī)會，但他絕對想不到你小子天生七竅玲瓏，就算魂飛魄散也能有一絲神念不散，助我脫困！】
能救她嗎？
【不能，我只是個靈魂，除了自身影響不了他人。能復(fù)活你，是因為咱倆的靈魂被誓約綁一起了，你的身體就是我的身體，而她我干涉不了。就算干涉得了，她也因為尸體被毀而魂飛魄散了，破壞成這樣用幽冥鬼道也沒得救。】
吳為再次陷入了沉默。
【要不，我把她揉進(jìn)你的身體里？這樣復(fù)活后她也算是和你永遠(yuǎn)在一起了?！?p> 吳為沒有回話，這鬼魂能被封印著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這種情況下還鬼話連篇。
【哈哈哈！說笑的，我既然說了只能碰到你的身體，又怎么能將她和你融為一體呢？做不到的啦！
還有，想罵我的話等出去再罵，在這里咱倆心意相通，沒有肉體隔著，你想啥我都能一目了然。如果不想我一手抖多只胳膊少條腿什么的，就多討好討好我哦~】
吳為并不想理他，轉(zhuǎn)而看著那塊代表著自己身體的肉塊，蠕動著不斷修復(fù)。
也不知道在這片死亡的黑暗中待了多久，吳為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只覺得似乎是過了一段時間，但又好像只有一瞬，那團(tuán)蠕動的肉塊就已經(jīng)變得初具人形。
【小鬼，時候到了！用力想往身體的那個方向鉆！】
聽見這句話，吳為的神念立刻動了起來，看似無邊的死亡黑暗瞬間就被跨越，化作一團(tuán)靈性之光降臨到了還沒有面片的身體上。
在吳為這團(tuán)神念徹底融入之后，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豐滿了起來，相比于剛才一看就是死人的肉團(tuán)，多了絲屬于活人的生氣。
浮在吳為沉睡身體的上方，鬼魂百無聊賴地看著遠(yuǎn)方不斷涌動著的靈氣。
【吼~吼~封靈、返魂、滅神，這是想把我勾出來殺?。∧膫€腦殘告訴他們這些玩意對我有用的？就不能用務(wù)實一點用破氣和明神降低我的狀態(tài)嘛！低階法陣也是法術(shù)啊，會了點高階術(shù)法就不把低階法術(shù)放眼里，果然就算過了再久，該沒腦子的還是沒腦子……】
吳為一睜眼就看見個潔白的大腚對著自己的腦袋，再往下瞅點還能看見不堪入目的玩意軟趴趴地垂著腦袋。
翻身離開他屁股籠罩的范圍，吳為這才注意到自己和他一樣都赤裸著身體。
【喲！醒了？要不要為你娘子做個碑？外面那些蠢蛋完全沒發(fā)現(xiàn)我們，還剩點空暇?！?p> 吳為看向旁邊因為他身體重塑而變得七零八落的阿雨遺體，默默抱起一旁扁點的石塊刨起了土。
這鬼魂也罕見的沒有再碎嘴，而是眺望遠(yuǎn)方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等吳為挖出一個半人大的洞，將粘上阿雨碎塊的所有塵土和石塊都塞進(jìn)去，埋好之后，兩人才打破這默契的沉默。
“往哪個方向逃，我確定不了他們的位置。”
吳為將一塊石頭插在阿雨的墓包上，他沒法保證在逃走后敵人不會再將阿雨挖出來，但這已經(jīng)是他目前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走這?！?p> 鬼魂隨手指了個方向，吳為沒有遲疑立刻行動了起來。
而在他逃亡的時候，禁地外面的村子里，一個手持長槍渾身浴血的老者，正全力往他柴屋的方向趕去。
“二狗！你可絕對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