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西屋。
李向榮、朱秋燕還有李東升與姐姐李衛(wèi)英,一家四口擠在一張木板床上。
床板很硬,床單底下的鋪底也不是棉被,而是一層曬干的麥結(jié),勉強能夠保暖。
姐姐李衛(wèi)英早已入睡,李東升也閉著眼睛默不作聲,裝成已經(jīng)被老媽給哄睡的樣子。
“睡著了嗎?”
李向榮輕聲輕語地小聲向老婆朱秋燕詢問。
朱秋燕輕點了點頭,撤回一直枕在兒子頭下的胳膊,輕聲回復(fù):“睡著了,這倆孩子在外面玩了一天,都累壞了,睡的可香了?!?p> “睡了就好?!?p> 幾秒鐘的沉默后。
李向榮再次輕聲開口:“秋燕,你說我們今天是不是做得有點兒過份了?”
雖然沒說什么事,可是朱秋燕卻已經(jīng)瞬間了然,微微搖頭勸說道:
“這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是老大他們兩口子在鬧分家,從頭到尾咱們家可沒有人摻和一句!”
李向榮輕嘆了口氣:“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咱們也沒有站在媽的那邊,看把咱媽給氣的,眼淚都出來了。”
朱秋燕輕嗯了一聲。
她又不瞎,老太太不高興她當然也看得出來。
可是這樣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實在是有太多的不方便。
縱使今天沒有老大開口,過兩年他們兩口子多半也會去提起這個話茬兒,去做這個惡人。
“大哥他確實急躁了些,不該那么直接跟媽頂撞。”朱秋燕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難道你就不想分開住了?”
“你沒看今天老三他們家也沒有說話嗎?他們顯然也有這個心思?!?p> 李向榮無語搖頭。
是啊,連一向快言快語的老三今天都變成了啞巴,他還能說什么?
說起來,今天也是老大擋在前面為他們趟了雷。
他們不好一邊數(shù)落老大的不是,一邊又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老大爭取來的分家成果。
從某些方面來說,他與老三今天也是促成這次分家的幫兇,都傷了老娘的心啊。
“是啊,我也早就已經(jīng)受夠了?!?p> “受夠了一家四口只能擠在這么一張小床上?!?p> “受夠了每天晚上說話都只能這么壓著嗓子,偷偷摸摸,跟做賊一樣?!?p> “更是受夠了想要跟你親熱一下,都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這日子過得,實在是……”
李向榮不停地數(shù)落著,發(fā)泄著。
以前沒結(jié)婚的時候也就罷了,他一個人怎么都無所謂。
可是自打結(jié)婚有了孩子之后,這樣偷偷摸摸、畏畏縮縮、憋里憋屈的日子,他已經(jīng)過了整六年了。
以前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咬著牙忍了,能過一天是一天。
可是現(xiàn)在。
大鍋飯沒了,村里的田地全都分配給了個人去耕種,而且每年收的糧食稅也不高,一下就讓他看到了希望。
只是他沒有老大那么激進。
更沒像老大那樣連一個晚上都忍不了,一回家就把分家立戶的事情給提了出來,事先都沒有給他們打個招呼。
“現(xiàn)在想想,我大概能夠理解老大為何會那么著急?!?p> 李向榮突然又開始為老大說起話來。
“咱們在家里忍了六年就已經(jīng)這樣了,可是老大他們兩口子,已經(jīng)結(jié)婚快十年了,就連衛(wèi)紅那丫頭也都快八歲了?!?p> “再不分家,東屋里的那張床都快要裝不下他們一家四口人了?!?p> 朱秋燕默然。
她之所以會贊同分家,又何償不是因為如此?
她也不想以后等到兩個娃娃都長大了,還跟爹媽擠在一張床上睡。
“還有老四?!崩钕驑s再次開口:“已經(jīng)是快十五歲的大小伙子了,他為什么一直住在學校,甚至連星期天都不愿回來?”
“不止是因為他想要在鎮(zhèn)里做些小工賺點生活費,更是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的家里已經(jīng)沒有他睡覺的地方了!”
“他要是回來了,不管是洗澡、睡覺還是上廁所,里里外外的都不方便,他這是在避嫌!”
李向榮的情緒有些激動,說話的聲音稍大了些,連忙被朱秋燕給捂住了嘴巴。
“你小聲著點,別被媽他們給聽到了?!敝烨镅嘈÷暤溃骸澳阏f的這些,你以為媽會不知道嗎?”
“依我看,媽今天之所以會這么痛快地同意分家,多半也是在順水推舟,她或許也早有這個意思了?!?p> “只是做為一家之主,她不好也不愿主動提出來罷了?!?p> “這……”李向榮被媳婦兒這驚人的論調(diào)給整懵了,“媳婦兒,你的意思是,媽剛才生那么大氣全都是裝的?”
“她就是為了讓咱們?nèi)以诜旨抑?,都心有愧疚,以后不會真的不管他們??p> 李向榮仿佛一下被點醒,腦子瞬間就變得靈醒了起來。
還別說,未必就沒有這種可能??!
老太太當了一輩子的大家長,素來精明能干,很少會做吃虧的買賣,心眼兒可比他們哥幾個多多了。
這一次分家,表面上是老大帶頭兒,他們?nèi)值苊骼锇道锉浦夏锊坏貌环帧?p> 可是實際上,卻未必不是老太太在故意給他們放套,就等著他們往里鉆呢。
這么一想,李向榮心中的愧疚瞬間消散了不少。
被自己的老娘給算計了,他能怎么辦,難道還能打回去?
“媽也真有意思,都是自家兒子,有必要這么耍心眼兒么?”
“真要是分了家,難道我們哥仨還能看著她帶著老四、老五他們作難?”
朱秋燕輕瞥了自家男人一眼,接聲道:“咱們家自然是不會不管媽他們,但是老大與老三他們兩家,你能保證嗎?”
“尤其是老大他們兩口子,是什么品性你難道還不清楚?”
“若是不讓他們覺著虧欠了老太太,以后老太太真有事求著他們的時候,他們真的會盡心幫忙?”
李向榮再度無言以對。
他可以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忘恩負義,不會不管自己的老娘與兄弟姐妹。
但是他卻不能保證老大、老三他們也能跟他一樣。
畢竟,人心隔肚皮啊,以后的事情誰也不敢打包票。
朱秋燕見狀,輕聲交待并提醒道:
“所以,這件事情看破不說破,你最好把它們爛在肚子里,千萬莫要讓老大、老三他們知道了?!?p> “放心,我又不傻,怎么也不會揭咱媽的底!”
李向榮用力點頭。
經(jīng)過朱秋燕的勸說,他心中的郁氣一下消散了大半。
心情一好,忍不住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兩只手不老實地在朱秋燕的身上亂摸著。
正在裝睡的李東升感覺到些異樣,不由老臉一紅,悄悄地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來了一個非禮勿聽、非禮勿視。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老媽不愧是曾經(jīng)上高中的高材生,看問題的眼光就是獨道,說起話來也很有水平。
三言兩語地,就把老爸心里的疙瘩給解開了。
至于老媽方才那番話是真是假,李東升也無從分辨。
不過不管奶奶是不是耍了心眼兒,在李東升這里都不重要,跟他也沒有關(guān)系。
他只需要知道,奶奶是這個世界上最寵他、最疼他的那個人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