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犬神
“憑依嗎……”
東山正太郎摸了摸下巴。
憑依在漢語古文中指“附著”之意,被化用至日文漢字中便有“附體”的意思了。單字“憑”也是指代附體的動詞。
本部騷亂事件的犯人,很可能并不是狐貍,而是被狐貍附身的人。
淀江適時進行介紹:“這位是特約顧問,五十嵐鏡花。是我們刑事部特種案件的老幫手了?!?p> 東山知道淀江這是在給他交班底,也舔狗似的好言巴結(jié),五十嵐鏡花面對奉承,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點頭而已。
長水顯然也贊同少女的想法,他合十稱善:
“如果是狐貍上身,的確可以理解。”
老僧天海卻不以為意,斜眼看人。
東山敏銳察覺到二者間的間隙。
天海搖搖頭道:
“那就算你說中好了。那這位被‘狐憑’之人,又為何能變化得如此精妙?老僧亦見過許多狐妖,即使是它們本體也不見得能如此真切。”
五十嵐鏡花語氣略帶些輕蔑:“見過?怕是殺過吧!”
“你……你這妖女!”
天海一聲咆哮,東山正太郎只覺得腦內(nèi)炸響,他看向一旁的田村由香,此時也是一臉驚奇。
好嘛,越來越離譜了。他原本還擔(dān)心五十嵐鏡花把天海氣得腦溢血,現(xiàn)在看來是他多想了。
小僧長水按住天海肩膀,寬慰許久,談話才得以繼續(xù)。
五十嵐鏡花指出核心問題:
“警視廳內(nèi)的女性不少吧,而且發(fā)布命令的刑事部中,進行命令傳達的也多是女性?!?p> 天海依舊不依不饒:
“所有機關(guān)亦是如此,閣下有何高見?”
五十嵐鏡花看向田村由香,一針見血道:
“犯人只變過男性。難道是狐貍本性,所以看不上嗎?但大樓內(nèi)還有這樣的美女,不是嗎?”
“況且她離死者更近。為何犯人進入大樓后變化的所有樣貌都是男性呢?”
田村笑笑,接受了五十嵐的贊美。東山無暇顧及女性間的暗送秋波,揪著頭發(fā)。
正如五十嵐鏡花所言,狐貍變?nèi)擞绕鋹圩優(yōu)槊琅?,他自己也聽說相關(guān)的故事,什么狐女愛上人類之類的古代戲碼。
東山正太郎提出了一種猜想。
“會不會是因為犯人是男性?”
東山比劃著說道:“因為自己是男性,所以被附體之后也下意識地只模仿男性。天海大師的阿火剛剛的情報也印證了這一點。”
他弱弱地說:“我并不了解其中奧妙,但要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總得了解其中結(jié)構(gòu)吧……”
一桌人陷入了沉默中。
犯人是童男。這場分析導(dǎo)出了一個滑稽的結(jié)果。
五十嵐鏡花卻很正經(jīng)地分析道:
“完全正確。而且他剛被附體就能有這種級別的變化,這狐貍恐怕相當(dāng)厲害。”
17歲,還是童男,高中生?社會人士這個年齡還是完璧的確實不多見了。都內(nèi)人,還是未成年,八成是定居。
而且他只能變成男性,那么只要通過一點小小的篩查……東山對于抓捕計劃已經(jīng)有了眉目。
他向天海問道:
“大師,今天晚些時候能請阿火再出來一下嗎?我們需要知道更詳細的位置。”
如果能把范圍鎖定在一兩條街道內(nèi),并且在夜晚進行定位,就可以得到他的居住地了。犯人也是人,也要睡覺。
直接對他進行一個夜的襲。
天海卻將竹棒收了起來:
“警視大人。我們幫忙倒是可以,但仙壽院需要一些報酬。懲奸除惡雖是義務(wù),但寺院還是需要維持的?!?p> 高僧大德的形象,碎一地。一旁的五十嵐無情嗤笑,兩位僧人老神在在,充耳不聞。
淀江良一出來打圓場:
“對于仙壽院的資金支持會到位的?!?p> 長水又閉上了眼睛:
“仙壽院不需要錢。我們要的是狐貍,最好是活的狐貍?!?p> 作為負責(zé)人的東山勉強點點頭,這種妖怪類的生物警視廳不好處理,給他們也無妨。
但長水接下來的話挑戰(zhàn)了他的底線。
“還有人。”
天海和尚的雙眼突然睜得老大,嗓音嘶啞道:“我們需要人!”
“……不可能?!?p> 東山正太郎大驚,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他:“即使他是犯人也絕不可能交給你們!這是對司法和人權(quán)的挑戰(zhàn)!”
他內(nèi)心還小聲念了句:
況且這孩子其實也沒做錯什么。
中川重信背后的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甚至能影響到警視廳內(nèi)部。就算他手下血債累累,但如果不是死于墜樓,能不能把他送上刑場還是兩說。
直到他死前,中川仍堅定地認(rèn)為自己罪不至死,希望進入監(jiān)獄避禍。
想到這里,東山正太郎的目光冰冷起來。
前幾天,他所在的暴力團“全無限”的老大、那個名為久世正富的男人還托關(guān)系問他的消息,渾然不知中川已死,也全無半點懼怕司法的樣子。
這群蔑視警察的混蛋!
東山對仙壽院的好感直接清空,他態(tài)度強硬起來:
“這不是商量!錢款的事情到時候會有總務(wù)和你們協(xié)定的,但要跨越法律,抱歉,警視廳做不到?!?p> 天海眉頭一皺:“那就是沒得談了?”
“如果你一意孤行——”
“如果我一意孤行——”
天海和尚站起身來,兩袖一振,頓時室內(nèi)平地刮起大風(fēng),桌椅碰撞,無數(shù)雜物直接飄上天花板,在高空亂飛。
“你又能拿我怎樣?”
在場的警員們紛紛掏出槍來,但長水嘆了口氣,只是在空中虛握一把,槍支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開始變形。
天海輕蔑的目光掃過眾人:“為什么你們這些凡人沒有一點自覺?仙壽院的意見,你們只需聽著就好了!”
東山正太郎目光堅定,絲毫沒有退讓之意。
“看來警視大人尚需一些點化。”
天海一笑,兩指一拈,從不知何處提來一個黑碗。他食指輕點黑碗的邊沿,竟然發(fā)出硬物碰撞的清脆“叮當(dāng)”聲。
田村由香閃身,正要開門呼救,那黑碗的碗底處冒出一陣黑煙,只一剎就到了門前,將她撞倒在地。
淀江良一大吼:“夠了!”
可天海仍未停手,他抬手最后一記重音,黑煙逐漸凝實,一個猴子般的東西浮現(xiàn)。
此物孩童大小,肚子奇大,四肢脖頸卻細如麻桿,行動靈活。它只飛掠過,便撞飛了護在田村由香身前的東山。
天海一改高僧形象,舔了舔上嘴唇:“我看您的眼神,似乎還對我們抱有很大的意見啊,那就讓這只餓鬼給您通通脈絡(luò),如何?”
他話音剛落,那餓鬼再次發(fā)動攻勢,只是這次沒有得逞,一道白光飛出,將那黑煙生生打散。
天海大怒:“妖女!”
東山正太郎看向五十嵐鏡花,剛才好像是她救了自己?
少女屹立著。
此時她周身纏繞著一股白色的愿力,和她的黑色調(diào)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愿力凝聚,一只純白色的巨犬在她身后顯現(xiàn)。
巨犬人立,穿著公卿打扮,一手持劍,一手提著一串錢幣,齜牙露出可怖的尖銳利齒。
“難怪你對狐貍?cè)绱肆私??!?p> 天海見五十嵐現(xiàn)出本身,嗤笑道:
“原來是條狗?!?p> 老和尚并沒有進一步動作,他收起法器,領(lǐng)著長水出了門,眾人皆不敢阻攔。
只聽聲音悠悠傳來:“我們只要狐貍和人。沒有仙壽院,你們找不到他。今日便如此吧,行動之日煩請日后告知?!?p> 淀江良一猛地捶了下桌子,滿面不甘。
“他們一直是這樣和我們合作的?”
面對東山的提問,淀江良一默不作聲。和警視廳有合作歷史的五十嵐鏡花收起犬神,回答道:
“以前也見過這幫人,還沒有那么明目張膽。或許狐貍身上有什么他們想要的東西?!?p> 東山正太郎招呼進來的醫(yī)護人員將昏倒不起的田村抬走,隨后緩緩問道:
“你沒有辦法對付他們嗎?你不是神嗎?”
他雖然對愿力并不了解,但憑直覺,五十嵐身上的力量明顯更具有親和力。而仙壽院……
五十嵐搖搖頭:
“我是犬神的憑者,換句話說,就和你們找的犯人一樣,都是某種妖怪附身的可憐人罷了?!?p> 她提醒東山正太郎:
“我不可能每天都在警視廳,而且我只是三愿,和仙壽院的強者無法匹敵。這幫人蓄鬼招怨,尋常憑者連還手之力都不一定有。而且……我不能隨意出手。”
她沒有說下去,但東山知道是什么結(jié)果。
事情鬧大后,不僅是警視廳顏面再次掃地那么簡單,社會層面上也會掀起軒然大波。
他只能先把這口氣咽下去。
淀江良一還招呼五十嵐出去用餐,但被少女婉拒。他回到分析室,看著滿目瘡痍的環(huán)境,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他才在東山耳邊說道:
“五十嵐是可以相信的。咱們還是先把案子處理掉,這是上面的意思。至于仙壽院這事……”
淀江指了指天空:
“我們早就想管,管不了?!?p> 東山張嘴想說些什么,他拍拍東山的肩膀,嘆了口氣:
“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