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梅穿上潔白的婚紗站在鏡前。這是她五十歲以來第一次打扮自己,鏡中的支梅漂亮極了,她不敢相信原來自己并不輸她人。
支梅沒有一張屬于自己的相片,也不曾打扮照過鏡子。從來她只是用白水草草地洗臉,冬天臉上有了刺痛她才簡單地用點大寶。一小瓶大寶又是抹臉又是擦手居然一季冬天也沒用完。今天的打扮她是精心準備了好久的,因為今天她要讓自己做一次她心心念念的新娘。
五十歲了,夢想的這一天未能如愿,她要穿上她設計的最美的婚紗,擁著她最心愛的男人,開上那輛她引以為豪的寶馬,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讓她肝腸寸斷、痛到窒息的、所謂修行好幾輩子才能變?nèi)说?,世間。她仔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莫名地笑了。
突然,她收起笑容,轉身幾步來到她花巨資打造的木人老公跟前。這個木人老公太陽光,太帥氣了,是照著他三十年前的唯一一張不全的相片,經(jīng)高科技復原。活脫脫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毛俊昌來。支梅為他穿上最帥氣的新朗服,久久地盯著他的雙眼,木人毛俊昌的雙眼沒有什么特別,讓支梅回味的是他的雙眼能給人一種別樣的溫暖和鼓勵。就是這雙眼睛讓支梅無數(shù)次重獲新生。就是這雙眼睛偷偷地偷走了支梅的心,就是這雙眼睛讓支梅在這生機盎然的美麗世界失去自我,魂不附體。支梅在她的新朗胸前戴上潔白的紙花,胸花上赫然寫著‘老公我愛你’,又在自己胸前戴上另一朵胸花,胸花上只有簡單的新娘二字。輕輕撫摸著木人的臉龐,親親地吻了上去?!袄瞎敝纷匝宰哉Z道,“你還記得那次你不顧生命危險救我出火海時你對我說的話嗎?你用你那深情溫暖的眼睛看著我說,要讓我支梅受苦,除非這世上沒有毛俊昌。我還記得那天你抓住我的手奔跑的樣子,我還記得我重獲親生時的緊張和喜悅。老公,我們的過去真的好美。美得我不需要想,一刻好不會忘。老公——”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個冬天,支梅在熟人的介紹下,認識了外地來蓉的擺地攤賣服裝的毛俊昌,當時的毛俊昌并不是攤主,而是幫他的姐姐姐夫打雜,也算是學徒吧。姐姐姐夫每月給俊昌80元工資。當時的方支梅剛好十八出頭,地道的農(nóng)家女,居住新都區(qū),微胖的身材,黝黑的皮膚,頭發(fā)像谷草一樣干燥粗亂,臉上寫滿滄桑。家里窮困潦倒至沒有換洗的衣服,無知的父母整天唱著高調(diào),喝著稀粥,咸菜有時也接不上。家里有姐姐和妹妹,支梅排行老二,爸爸和媽媽,還有個奶奶。冬天支梅和姐姐睡在一張一米寬的架子床上,溥溥的谷草上有一張破爛的草席,被子又板雙溥。奶奶和妹妹同睡另一張床,奶奶的床是當年奶奶的嫁妝,寬寬大大有一張完整的涼席,涼席上有一床破爛的棉絮和一床補補丁丁毯子,被子也更厚實。祖孫四人,兩間床擠在這個十平方低矮又潮濕的草房里。三九天的成都平原寒風透骨,萬物冰浸,奶奶總是在晚上將裝有火灰的烘籠放到被窩里,烘籠這團便是異常熱烘。姐妹三人都來蹭這曖意,結果床更冷了。奶奶便讓支梅和姐姐支秀滾回自己床上。兩個姐妹耳朵裝作聽不見,奶奶便生氣大聲吼道:“回去,回你們自己床上去,那個支秀,你是大姐,你帶頭回去,那個支梅也是,調(diào)皮的不得了?!甭曇魝鬟M爸媽房間里,母親便在隔壁房間大聲罵道:“支梅,支秀,老子要打死你,簡直沒明堂,有好冷?冷就鉆牛屁股嘛!烘籠是堆灰,越烤越煨,年輕人怕冷是想挨打?!本瓦@樣,倆姐妹鉆進自己的冷被窩,越睡越冷,半夜最低溫時,支梅只記得手指和腳趾痛到不能碰。但是支梅不知道這有什么不好,只知道這是冬天的常情,父母也沒有錯,只是自己怕冷而已。早上,支梅便告訴母親說,手腳好冷,不敢碰活。母親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晚上一定要脫了衣服睡,早上起床便穿衣服才不冷。支梅是個很聽話的孩子,于是晚上便將又薄又臟的衣服脫個精光。早上起床不冷,支梅感覺甚微,晚上更冷,冷進骨髓,支梅至今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