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金頂府,下了一場大雪。
起初,下的是雪粒,就像半空中有人抓著雪白的砂糖,一把一把地往下撒。不一會兒,雪就越下越大,雪粒變成了雪片,像鵝毛似的,輕飄飄慢悠悠地往下落,紛紛揚(yáng)揚(yáng),飄飄灑灑,像天女撒下的玉葉銀花。那樣晶瑩,那樣美麗。
路邊那些又細(xì)又高的柳枝,不時地晃動著身軀,把身上的雪晃落到地上,可是它剛剛抖掉一些,馬上又落下許多,漸漸地,大雪給它穿上了一件潔白無暇的外衣。
積著厚厚白雪的街道上。
一位賣貨郎挑著擔(dān)子打著“廣記餛飩”的旗子在沿街叫賣,偶爾引得過往行人駐足觀看。
賣貨郎中等身材,個子不高,眼睛細(xì)長,穿戴著底層百姓裝束。黑色粗布帽子,灰色長大褂,大褂里是厚厚的棉襖,灰色肥腿褲子,灰色圍裙。擔(dān)子兩邊是特制貨箱,里面裝著餛飩,箱底有碳火保持溫度。
賣貨郎一邊行走,一邊時不時的喊兩句:“餛飩,熱騰騰的餛飩呢……”隨著叫喊聲發(fā)出,嘴邊浮現(xiàn)一團(tuán)白汽。
隨著賣貨郎遠(yuǎn)去,積雪之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腳印。
此人正是廣平。
天氣雖然很冷,但是廣平的心情很不錯,近來生意越來越好,回到攤鋪,又有何琳兒這么一個甜美可愛的少女在身邊,廣平很滿意現(xiàn)在的生活,他有時候幻想,要是能永遠(yuǎn)這樣過一輩子,就死而無憾了。
廣平現(xiàn)在把“土氣入體術(shù)”完全拋在了九霄云外,他接受了自己沒有成仙得道的命,雖然心底有那么一絲不甘,但是身處美好生活的他,也沒有過多在意。
痛苦和苦難永遠(yuǎn)是強(qiáng)者的良師益友,只有弱者才會覺得苦難不值得贊美,而弱者天生就該處在被統(tǒng)治的地位。
廣平心安理得的放棄成為仙人的機(jī)會,不過是因?yàn)樯畹囊唤z幻想罷了。
他不是沒想過他和何琳兒的年齡差距,他不是沒想過他和何琳兒的出生天差地別,甚至何琳兒武藝高強(qiáng),自己根本無法保護(hù)她,但是廣平就是沉溺于幻想,無法自拔,回避客觀存在的問題,自我催眠,能過一天是一天。
廣平知道,或許某一天何琳兒就不辭而別了,自己和她注定只是一場匆匆的相遇,匆匆的離別。
當(dāng)日何琳兒回來的時候,兩人都默契的沒有提及,為什么何琳兒去而復(fù)返的話題。
廣平有時候猜測,是不是何琳兒也對自己有一絲情愫。
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何琳兒一個人上路,心里害怕,所以返回了。
廣平想不出個頭緒,也看不出何琳兒對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
更何況,何琳兒還有個“杜哥哥”呢,每次想到在那個小鎮(zhèn)的黑夜里聽到的聲音,當(dāng)時隔壁的煩人聲音,廣平心里就涌現(xiàn)而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賣完貨食,已是酉時,廣平挑著擔(dān)兒,拐彎抹角,抄近路,徑往篤會街而去。
轉(zhuǎn)過幾個大彎,來到自家攤鋪,廣平敲門,叫了一聲:“琳兒開門?!?p> 二樓窗戶應(yīng)聲打開一絲縫隙,一個圓臉美少女露出一雙大眼睛,“大哥你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回來?”說著,關(guān)上窗戶,下樓開門。
待廣平進(jìn)了屋里放下?lián)?,說道:“今天買吃食的人少,我又想著賣完再回來,所以走得遠(yuǎn)了點(diǎn)?!?p> 圓臉少女拍掉廣平身上的積雪,又打來一盆熱水,“洗洗上樓吧,飯菜都已經(jīng)做好了。”
廣平把僵硬的手伸進(jìn)熱水里,暖和暖和,“這天可真冷?。?dān)子里我給你買了包桂花糕。”
何琳兒笑盈盈的拿出桂花糕,打開牛油紙,拿出一塊吃了起來,先往樓上跑去。
廣平等手恢復(fù)了靈活,也跟著走上了二樓。
二樓布置簡單,兩張床,一張柜子,一張桌子,桌子上擺了三菜一湯,一盆米飯,兩個空碗,兩雙筷子,桌子旁是一盆碳火,火勢正旺。
剛走上二樓,一股暖意撲面而來,房間里暖如三春。
桌上,二人一邊吃著飯菜,一邊閑談著家長里短,何琳兒此刻好似已經(jīng)完全成為了一個市井婦人,毫無昔日豪門千金,江湖俠女的模樣。
何琳兒的飯菜雖然還是有些難吃,但是秀色可餐,廣平咕嚕咕嚕的把一桌子飯菜解決了個干凈。
晚飯過后,何琳兒收拾碗筷,廣平則準(zhǔn)備明天的貨食。
街邊的柳樹葉黃落盡,春生發(fā)芽,春日里,廣平在何琳兒十八歲生辰的那天,歇業(yè)了幾日,帶著她到附近的黑龍峽游玩了一番,二人盡興而歸。
夏去秋來,柳樹又是一片枝繁葉茂。
轉(zhuǎn)眼之間,廣平已在金頂府生活一年有余了。
何琳兒一年多來往家里寄家書,毫無回音,正在她憂心忡忡的時候,她卻在金頂府東城發(fā)現(xiàn)了化意武館的求救暗號。
仲秋一日下午,何琳兒閑來無事,跟著廣平上街玩耍,廣平叫賣餛飩,何琳兒走著走著就一人跑遠(yuǎn)了,廣平也不甚在意。
何琳兒穿著粗布衣裳逛到東城,突然發(fā)現(xiàn)一家賣胭脂水粉的商鋪外墻上刻了一個熟悉的圖案,正是化意武館的求救暗號,何琳兒心中一驚,上前查看,確定無誤,心下著急,但是沒有主意。
何琳兒也有在金頂府各處刻下暗號,但是毫無效果,半年以前她就不再刻暗號了,而東城這個暗號明顯是最近剛刻的,她確定那不是自己刻下的暗號,是有化意武館的人在附近遇到了困難。
何琳兒焦急的回到攤鋪,看廣平還沒有回來,心里干著急,坐立不安,在攤鋪里走來走去。
廣平賣完貨食,在回去的路上,看見一個沿街的攤鋪上,有游腳商人在賣首飾,兩張凳子搭塊木板,木板上鋪了一張黑布,布面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首飾。
梳篦,簪子,花鈿,耳飾,抹額,發(fā)飾各種各樣,廣平想著去年把何琳兒的簪子給當(dāng)了,老早就想新買一個送給她,現(xiàn)在靈石充裕,何不賣一件首飾回去送給她。
廣平精挑細(xì)選了一件懸珥,何琳兒沒有耳洞,用這副懸珥正合適。
當(dāng)廣平買好懸珥,回到店鋪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何琳兒六神無主的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心中納悶。
何琳兒看到廣平,頓時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樣,她急步跑上前來,聲音著急的對廣平說道:“大哥,我在東城發(fā)現(xiàn)了我們化意武館的求救暗號,廣大哥,我該怎么辦,你幫幫我!”
廣平眉頭一皺,跨步進(jìn)門,放下?lián)?,說道:“別著急,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細(xì)給我說說?!?p> 何琳兒就把事情前前后后都仔細(xì)的給廣平說了一遍。
廣平沉聲分析道:“別慌,暗號是新刻的,說明人暫時沒事。”
廣平頓了頓,又說道:“他能刻下一個暗號,就很可能刻有其他暗號,我們只要在這個暗號周圍尋找,可能就會有其他發(fā)現(xiàn)。”
何琳兒看著廣平,使勁的點(diǎn)頭。
廣平說道:“今天天色不早了,我們明天一早就去尋找,你看怎么樣?!?p> 何琳兒說,“都聽大哥的?!?p> 第二天,廣平關(guān)閉店門,同何琳兒一同前往東城,找到昨天何琳兒發(fā)現(xiàn)暗號的地方,然后二人分開尋找,查看是否還有其他相同的求救暗號。
一天的尋找,二人果然又發(fā)現(xiàn)了幾處求救暗號。
廣平二人回到攤鋪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黑了,二人忙活完晚飯之后,坐在二樓的桌子旁,沉思該怎么去救助那位刻暗號的人。
何琳兒憂慮的說道:“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暗號是找到了,可怎么找人呢?”
廣平也沒有辦法。
他沉默片刻說道:“以后我下午就去東城賣餛飩,你到處閑逛,指不定能碰到那個刻暗號的人。”
何琳兒乖巧點(diǎn)頭,但是憂色不減。
廣平安慰道:“放心吧,他能刻暗號,說明他行動無礙,只要他還在那片區(qū)域,我們總會碰到他的?!?p> 何琳兒心中擔(dān)心,“萬一……”
廣平?jīng)]讓她說下去,打斷她道:“吉人自有天相,沒有萬一,別自己嚇自己了?!?p> 又交談了許久,二人各自睡去。
黑夜里,廣平閉著眼睛想事情,其實(shí)這件事跟他沒關(guān)系,他完全不在乎那個人的生死,按照他的本意,每個人有自己的命運(yùn),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得了,管這些閑事干嘛。
但是看何琳兒緊張擔(dān)憂的樣子,他又不得不盡心盡力的尋找那個人,誰讓他是何琳兒的同門呢,或許找到這個同門,何琳兒就會知道化意武館現(xiàn)在的情況,也許就會解開為什么她家里沒人來找她的原因,也許何琳兒就要離開……
廣平在心里嘆了口氣,聽天由命吧。
此后數(shù)日,廣平和何琳兒都早早的去往東城,直到黑夜才回來,都是一無所獲。
直到一日雨后的下午,廣平何琳兒在一家茶館避雨出來,廣平繼續(xù)挑著擔(dān)子,叫賣混沌,何琳兒戴著個大灰帽,遮住大半張臉,亦步亦趨的跟在廣平身后,一雙大眼睛卻向周圍打量,像在尋找著什么。
陣雨之后的街道上,人影稀少,廣平二人漫無目的地行在青石板路上,忽見前面拐角出現(xiàn)一乘轎子,格外顯眼,轎子華貴異常,寶珠紅頂,四人抬乘。
轎邊跟著一位資容普通,但一身綢緞的年輕丫鬟,待到轎子走進(jìn),轎簾卷起,可見轎中坐著一位貌美少女。
少女雙十年華,頭戴箜篌珠釵,娉娉婷婷,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云愁,臉如三月桃花,暗藏著風(fēng)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瓊鼻翹挺,似在勾人魂魄,檀口輕盈,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廣平心中一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