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歡回到定北侯府,在窗前坐了一夜,夏日涼風(fēng)徐徐,讓她更清醒了幾分?,F(xiàn)在京城的情況比她想象得更遭,周后已經(jīng)完全不管不顧了,只是她不明白為何周帝會由著她。
原本想等宇文懿控制住江夏府,加上臨安城與江夏府駐軍,數(shù)萬軍隊,雖不足以撼動大周根基,卻也能讓周帝夜不安枕。
到那時,舍周后一人換天下太平,還是很劃算的,周帝自然算得清這筆賬??涩F(xiàn)在,周后動了春風(fēng)樓的人,她容不得這種事再發(fā)生了。
既如此,那她就再搏一把,嬴了自然皆大歡喜,輸了也只能怪她技不如人……
翌日,陽光明媚,看起來是個極好的日子。赫連歡一早將自己收拾妥當(dāng),準(zhǔn)備上朝。蕭琮已走,宇文懿遠(yuǎn)在江夏府,染兒和赤緹也已經(jīng)到了北城府。此刻,她只有自己,幸好,只有她自己在京城。
早朝上,眾人望著突然出現(xiàn)的赫連歡,都是滿臉震驚。赫連歡上前兩步,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跪在大殿前請罪:“陛下,臣無能,于江夏府江灘陷入埋伏,護衛(wèi)軍死傷近百?!?p> 周帝震驚極了,直接起身,來到赫連歡面前,質(zhì)問她:“是何人所為?!”赫連歡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從袖中拿出一份名單:“犧牲將士名單在此,請陛下過目?!?p> 周帝接過那名單,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掃視過朝堂眾人,面上神色復(fù)雜,看得眾人心神不寧。而后,周帝當(dāng)著眾人面將那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念了出來,每念一個名字,就有一位大臣面如死灰。
周帝陰沉著臉,問道:“你仔細(xì)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臣奉命前往臨安城救長安王殿下,但去了才知臨安城反叛另有隱情,臣與王爺探查得知,當(dāng)年臨安城大火絕非天災(zāi),而是人禍,為禍者乃中宮皇后?!?p> “一派胡言!這些市井流言怎可輕信!本相已經(jīng)查明,此事是有人無中生有、刻意誣陷!”不等赫連歡說完,丞相就連忙反駁。
赫連歡沒有理會,而是繼續(xù)道:“長安王殿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承諾會回京查個明白,只盼臨安城主暫止干戈。蘇臨安也答應(yīng)先讓王爺回京探查,但回京路上經(jīng)過江夏府都,卻突然遇襲,護衛(wèi)軍只好先護著王爺回到了臨安城,不敢再踏入江夏府。臣孤身一人,茍且偷生回京,特來請罪?!?p> 赫連歡說得不急不緩,反正人都死了,由著她顛倒黑白。而唯一知道實情的只有葉家家主葉浮生。她與葉浮生見面的時候完全沒有藏著掖著,所以若周帝執(zhí)意要查,葉浮生肯定會指認(rèn)她。
但周后已經(jīng)出手,她只能兵行險招,盡可能趕在江夏府兵和葉浮生入京前成事。既然要賭,那不妨大膽一些。
而實際上,周帝對赫連歡的話也是半信半疑的,但她遞上的那份名單,卻讓他多信了幾分。
底下大臣也偏向去信赫連歡的話,因為那死的護衛(wèi)軍將士中,有很多高門貴子,他們的父親在朝為官,剛剛被周后打壓,所以赫連歡絕口不提周后,但卻順利地將矛頭引到周后身上。
于是事情走到這一步,眾人都幾乎已經(jīng)認(rèn)定了這個事實:周后當(dāng)年火燒臨安城,如今事情敗露,臨安城反,長安王要回京詳查,周后怕被長安王查出真相,半路截殺,順便鏟除異己。與此同時在京城借查流言打壓那些不聽話的官員。
朝堂上一片死寂,就連丞相都要懷疑是不是周后沒有跟自己商量,就擅自動手了。但再怎么懷疑也沒有實證,最終周帝只吩咐了詳查,一月后就要結(jié)果。
下了朝,赫連歡走出大殿,有些大臣眼眶紅著來問她遇險詳情,她面色平靜,一一答了,但每說一句話心都痛一分。是的,這些人只不過是選錯了人,卻不是非死不可的,但他們還是死了,死在她手里……
她忽然想起染兒曾對她說過的話:“郡主,你的每一次心軟都只會傷到真正關(guān)心你的人……”這話說得不錯,她為何被周后逼到這般田地,無非惦念著曾將周后視作母親,巴望著從她那邊得到片刻溫情,但她一退再退,害了春風(fēng)樓的無辜女子,也害了本無需喪命的軍士,正如染兒所說,她早該從這場虛無的溫情中醒過來了……
接下來一連幾日,赫連歡常常獨自一人坐在侯府的院子里,誰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這天,她終于收到了來自江夏府的消息。聽說宇文懿拿出江夏府的兵符,那楊長史見到兵符,就知宇文懿是周帝派來的,且臨安城兩萬軍士盡歸宇文懿,軟硬皆施,楊長史不得不應(yīng),原本臨安城外駐扎的江夏府駐兵歸降,只是那批前往京城的江夏府軍就鞭長莫及了。
江夏府駐軍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江夏府了,也應(yīng)該找到葉浮生了吧?這樣的話,留給她的時間就不多了,她放下手中的九節(jié)鞭,對一旁的侍婢吩咐道:“備車,我要入宮?!?p> 江夏府的汛期已近尾聲,周帝派去的人終于傳回了消息,竟然說江夏府長史不知所蹤,但臨安城的勢力不減反增。
蘇臨安已經(jīng)控制了江夏府府都,遠(yuǎn)遠(yuǎn)上書一封,半恐嚇威脅半委婉規(guī)勸,要周帝治皇后的罪,只要周帝給個說法,臨安城自會退兵,自此安分守己。還說長安王無恙,他們也無疑反叛,只要周后一人的命,絕不牽累旁人。
周帝簡直要被這封大逆不道的信氣死,卻不知這封信實則出自他兒子的手筆。于是立即召丞相等人前來商議,也順帶著叫了赫連歡。
卻聽定北侯府的下人回報說,云陽郡主今晨一早就入了宮。周帝再遣人去問,才知道赫連歡居然是去拜見周后了。
赫連歡踏入周后的寢宮,竟覺得與她記憶里的樣子相差無幾。周后端坐在主位上,瞧著她給自己行禮,大方得體,全無錯處。
“郡主今日得空了嗎?”周后似笑非笑地問道。
“不得空。皇后殿下鬧出亂子太大,臣女得一點點收拾?!彼捯袈?,周后面色微變,下一刻卻忽然吩咐琉璃:“給郡主上杯茶?!?p> “是。”琉璃乖巧地退下,殿中就只剩下了赫連歡與周后。
沉默了一會兒,周后先開口問道:“你今日來,究竟是做什么?”
赫連歡起身,幾步后來到周后身邊,然后慢慢坐下,就坐在周后的身邊,然后問道:“皇后殿下,宇文懿的母親是你殺的嗎?”
周后頓了頓,忽然笑了:“是,他終于還是知道了嗎?”
“所以你留著那個嬤嬤是為什么?若她死了,這件事就再無知曉了?!?p> 這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原來的猜測逐漸被推翻,因為依照周后的性子,絕對會斬草除根。她擔(dān)心的問題周后從來都不會放在心上。即便日后宇文懿從別處知道了,她也根本不怕宇文懿的報復(fù),用嬤嬤要挾宇文懿,不像周后的手段。
周后聞言沒有回答她,反問道:“你今日來就是問這個嗎?就沒有別的想問了嗎?”
赫連歡捏緊了周后的衣角,問道:“我弟弟……到底在哪里……”
“既然你已經(jīng)去過了閑庭居,就應(yīng)該都知道了,何必多此一問呢?”周后說罷,笑著看她,那抹笑意很淡,卻很溫柔,就像是在看一個犯傻的孩子。
赫連歡忽的松了手,慢慢紅了眼眶,問她:“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騙了我這么久……”她望著她,希望周后能給她一個答案,一個她可以接受的答案。
但周后收了笑意,沒有回答,只是冷靜而淡然地望著她。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琉璃端兩杯茶走進來,恭敬地行禮,而后在一人一杯,放在她們面前。赫連歡看了一眼面前的茶盞,忽然道:“殿下知不知道……我學(xué)會品茶了……”
她說的是她小時候,所有大家閨秀都要研習(xí)茶藝,只有她不愛這些,像個男兒似的,愛長槍,愛習(xí)武。周后也縱著她,說她將來會成為大周最厲害的女將軍,就像白將軍一樣。
周后當(dāng)然也想起了舊事,但只是沉默,沒有答話。赫連歡也不在意,倒像是忽然有了興致,對琉璃道:“去備一套茶具來,我親自給殿下烹茶?!?p> 琉璃看了一眼周后,見她并無異議,便行了躬身禮下去準(zhǔn)備了。
等琉璃走后,周后蹙眉問道:“你今日來到底是要干什么?”她原本以為赫連歡是來興師問罪的,但她表現(xiàn)得更像是來話家常,非常奇怪,讓她有些捉摸不透。
赫連歡笑了笑,回道:“沒什么,只是許久沒有同殿下說話了,今日得閑,就來陪陪殿下?!敝芎筮€欲再問,卻見琉璃已經(jīng)回來了,果然命人抬來茶臺,上面擺放著精致的茶具。
赫連歡本不會烹茶,但蕭琮會,她跟著蕭琮一點點學(xué)來的,沒想到首次正式烹茶,居然是給周后喝。周后越發(fā)覺得赫連歡今日古怪,但見到她行云流水的烹茶手法還是驚訝了一下,也不知她是何時學(xué)會的。
空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極其安靜,只有赫連歡擺弄茶具的聲音,還有滴滴答答的水流聲。片刻后,一盞茶終于做好了,赫連歡捧著一杯澄澈清雅的茶,恭敬地放在周后面前,“殿下嘗嘗吧,這是我第一次給人烹茶呢。”
周后望著面前的杯盞,茶色清亮,茶香濃郁,心中還是非常驚訝的。赫連歡將手邊的茶盞朝周后那邊推了推:“殿下請用?!?p> 周后看看茶,又抬頭望著赫連歡,忽然笑了一聲,說道:“你今日,是給我送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