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傳來人走路的聲音，速度很慢，時不時還摻雜著鞋底和地磚的拖拉摩擦聲，聲音很輕，伴隨著斷斷續(xù)續(xù)病態(tài)的喘息。兩個月前隔壁搬來了新鄰居，租了旁邊緊鄰的兩間公寓，群里樓主介紹的時候說讓同樓層的住戶多照顧一下。沒人理他。

　　我住的是這個小區(qū)里商住兩用的公寓樓，這里生存著很多只能在路邊電線桿或者類似詐騙短信上才能看到的小公司，辦證、過戶、理財、托教、培訓，應有盡有。還有形色各樣的租戶，大部分是跟我一樣的北漂。每個單元的每個樓層有十來戶。樓道里的聲控燈常年聽不見任何聲音，門和墻的邊界隱匿在暗物質包圍的虛空中，像穿越時空的蟲洞，身處23層，說不定哪天真的可以一步邁入虛空。

　　短短的樓道一年都走不到頭，現代城市生活只用一堵水泥墻就隔斷了鄰里間的早安晚安。唯一相識的機會就是早出晚歸的電梯轎廂，往往這時大家也都在智能手機中徜徉，屏幕里似有鶯聲燕語具有勾魂攝魄的功能?？蠢哿耸謾C就抬頭默數轎廂上跳動的樓層數，或盯著自己的腳尖發(fā)呆?！岸?！”一樓到了，大家都吐出一口濁氣，像是做了一次50米潛泳。有時候電梯實在走得很慢，像故意試探大家的肺活量，當50米潛泳也不夠緩解這種壓抑的時候，樓層按鍵上方的《乘梯安全須知》就變成了大家默念的對象，很難念到最后一條。

　　這里戶型都是一居室大開間，可以自己打隔斷做廚房和臥室。我不做飯，懶是一方面，沒時間是一方面，只留下衛(wèi)生間，雖然犧牲了隔音，但有兩個朝東的大窗戶，采光非常好。

　　今天是周六，天氣晴朗，嘴角的口水像早晨蛛絲上凝結的一串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正對著斑駁的枕套躍躍欲試。而此時門外踽踽的病態(tài)的聲音正穿過門縫和鎖眼輕輕地踏在我的鼓膜上。眼球隔著眼瞼跳動了幾下，努力想接續(xù)上腦海中殘存的畫面，卻以失敗告終，抽動的嘴角使“露珠”掙脫“蛛絲”的束縛，落到了前任的足跡上。睜開眼呆呆的望著天花板，800度的近視讓頂燈的輪廓放大了一倍，摳了摳眼屎，頂燈的輪廓小了一點卻變得不再圓潤。努力繃直身體做了幾遍拉伸動作，摸到手機，訂了份紅燒肉蓋飯。

　　“立正?。。　眲傋叩诫娞蒺拦战?，一個佝僂的身影倏的閃出樓道，中氣渾厚的喊聲震得我靈魂一顫。那身影的眼睛直視著我，目光像利劍透過視網膜直達腦海，從天靈蓋游走到尾椎骨，消散在五臟六腑間。雞皮疙瘩舉著寒毛瞬間占領了除手心腳掌以外的每一寸皮膚。我僵直在那里，感覺到心跳驟停、呼吸困難，像是中了一記玄冥神掌。

　　當我拎著外賣回到房間的時候，只剩下耳邊回蕩的“立正”和一雙中年婦女帶著歉意的目光，歉意？我不確定。我當時的樣子應該是有點驚恐，有點呆滯，驚恐？呆滯？我不確定！更沒有心情去確認胸口是不是有一個慘綠的掌印。

　　次日，早起了兩個小時的我正半睡半醒的站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牙膏像一截粉筆躺在牙刷上剛被塞進嘴里門就被敲響了，什么樣的人會找我這樣的人呢？應該是幻覺！我開始了一天中第一件形象工程：左邊20下，右邊20下……刷牙要保持兩分鐘。

　　砰砰！砰砰砰！這次不是幻覺。刷牙的節(jié)奏被打斷讓我有點心煩意亂，皺著眉頭漱了口，將牙刷頭要朝上放好。做了兩個悠長的深呼吸，擠出一副假笑，小心翼翼的打開一條縫。門外站著一個身形消瘦的中年婦女，門縫里透出的光線正好落在她右半邊身上，她微微側身重新退到昏暗中，像是陰影里的游魂怕陽光會灼傷自己。以光速搜尋了一遍乏善可陳的記憶，不認識！但游魂的眼睛卻有點似曾相識，正當我腦門上飄過一陣問號的時候游魂開口了。

　　“小伙子你好，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昨天家里老爺子嚇到你了吧？”什么小伙子，我都奔三的人了。見我不說話，她自問自答道：“看你驚慌失措的走掉，喊你都沒反應?！蔽夷X門上的問號消失了。

　　“您好，阿姨，我沒事我很好，您客氣了?！蔽矣洸黄鹕洗胃吧嗣鎸γ娼涣魇鞘裁磿r候的事了，普通話發(fā)音都有些走樣。清了清喉嚨里因緊張而分泌的濃痰，再次跟中年婦女確認了一遍，我沒事不用道歉。我想盡快結束這場突擊似的對話。

　　“昨天下午我過來，你好像不在家?！彼^續(xù)說道。是的，昨天下午受荷爾蒙的刺激去奧森長跑看大長腿去了，年輕人的事情沒必要跟一個中年婦女匯報。

　　“公司臨時有事?！边@樣回答讓我覺得有點“惜字如金”的味道，多說多錯，謊言容易被戳破，我不喜歡說謊的感覺。

　　“我家老爺子精神有點恍惚，年紀大了，總以為還在戰(zhàn)場上，受過刺激，小伙子多擔待?！彼€在跟我解釋，跟我有什么關系！

　　“您還有其他事嗎？”我努力想象著電視劇里空姐的標準職業(yè)笑容，露出8顆牙齒來表達送客的意思。

　　“他一般不對陌生人亂講話，可能看你像以前的小戰(zhàn)友?！敝心昱嗣黠@沒有領悟我的努力。您見過穿著褲衩背心拎著紅燒肉的戰(zhàn)友嗎？我頭發(fā)是有點亂，膚色是有點黑……下午去理發(fā)！

　　“您還有其他事嗎？”我把職業(yè)假笑拋到了衛(wèi)生間的馬桶里，換上面無表情的表情?！皼]事，沒事，你們年輕人難得休息，我就不打擾了?！闭f完尷尬的笑了笑，也不等我給個滿意的反應就自顧自的走了，剛到位的表情獻給了對門的一對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