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老爺?shù)墓龠\(yùn)其實(shí)也不算十分通暢,芨芨營營大半生,也只不過混了個(gè)正四品太常寺卿的官職,結(jié)果又因丁憂三年,這太常寺卿的官缺早已被人遞補(bǔ)。
滿打滿算熬過了二十七個(gè)月,待吏部審核過后,還要等其他職位有沒有空缺方能候補(bǔ)上。
在官場混跡了大半輩子的朱貴,又怎么甘愿和他人一起坐冷板凳等待補(bǔ)缺?要知道,有的人等到死都沒能補(bǔ)上官位。
朱貴使盡了渾身的解數(shù),用銀子打通了各路關(guān)節(jié),讓人向圣上再三舉薦,這才討得一個(gè)為太后娘娘主持華誕之儀的美差。
只要他賣力氣將太后華誕做到極致,討得太后娘娘歡心,這往后的官職升遷自然不在話下。
而且,花的是朝廷的銀子,這其中更有那數(shù)不清的油水可撈。
很顯然,有人得到也必然有人失去,這便是“擋了別人的道“之意。
他想,進(jìn)了京上了朝便有了皇上的庇佑,并且以他的人脈關(guān)系,料誰也不敢輕易動他。
因此,無論朱丁如何勸阻,他還是固執(zhí)己見,決定進(jìn)京。
朱丁除了吩咐家丁加強(qiáng)防范之外,別無他法。
直到昨天夜半三更,蒙面人再次潛入朱府,遞給他那枚綠玉扳指。
“殺了他,保你自己以及朱府?dāng)?shù)十條人命,你自己掂量掂量?!?p> 蒙面人聲音沉悶,也不多廢話,說完轉(zhuǎn)身就走,留下朱丁守著月亮想了一夜。
天快亮的時(shí)候,他做好了決定——?dú)ⅰ?p> “并非老奴貪生怕死,實(shí)在是,以老爺一條性命換朱府?dāng)?shù)十條性命安生,怎么算都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朱丁說得大義凜然。
陸縣令張著嘴半晌未合攏,沉默。
太常夫人垂著老淚,沉默。
朱元寶收了要飛踹過去的腳,看著朱丁,亦沉默不語。
“可是,你殺你家老爺也就是了,為什么要?dú)⑽壹仪蓛???p> 里正于沉默之中突然爆發(fā),質(zhì)問朱丁,唐旺又一拳砸在他的嘴上,一顆板牙飛了出去。
“是啊,為什么?”
這也正是眾人的疑惑,巧兒姑娘又不擋誰的道,哪家姑娘想嫁太常老爺,隨她嫁便是,反正朱府也不嫌娘子多,太常老爺更是多多益善,何至于要?dú)⑺?p> 朱丁掙扎著爬去拾回他的板牙在身上擦了擦,小心冀冀地藏了起來,那情形連陸縣令都不忍直視。
楓葉鎮(zhèn)有一個(gè)風(fēng)俗,牙,與父母及主人家的福壽戚戚相關(guān),但凡掉了一顆牙,便要收好藏好,以免壞了主人家的運(yùn)道。
但朱丁拾牙所表現(xiàn)的那份虔誠,在此刻顯得十分可笑又可悲。
那張滿是血污的嘴一張一翕:“我沒殺巧兒。蒙面人只讓殺老爺?!?p> “蒙面人?什么樣的蒙面人?”顧不全聽了半晌,只有“蒙面人”三字觸到她的神經(jīng),追著朱丁問。
朱丁搖頭:“不知,他兩次出現(xiàn)都是裹著一身黑斗篷,還用黑布蒙著面,實(shí)在看不清他的真面目?!?p> 顧不全心頭又是一凜。
斗篷人是官場中人?此斗篷人是彼斗篷人嗎?
下意識地四下里張望了兩回,還是沒有見到斗篷人的身影。
朱府的家財(cái)田產(chǎn)是其他幾家的數(shù)倍,依照斗篷人先前的作派,不是早該現(xiàn)身來討銀子了嗎?
“除了斗篷,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什么蒙面人斗篷人的?他一個(gè)下人,至于和官場扯上瓜葛么?只不過是為自己殺人害命尋個(gè)心安理得的借口罷了?!?p> 顧不全還未來得及細(xì)問斗篷人的詳情,就已被陸縣令一聲喝令打斷。
“現(xiàn)人犯已招供,兩位老人家也乏了,下去歇了吧,本官該押解人犯回衙了?!?p> “不然?!闭l承想老嫗卻不肯買縣太爺?shù)馁~,“老身倒覺得,他說的有理,他的背后必定有人指使,否則一個(gè)隨侍主人家數(shù)十年的老奴才,既沒有深仇大恨,又不謀奪家財(cái),卻干出殺害主人的勾當(dāng)?沒道理嘛?!?p> “這……”陸縣令猶豫之間,朱丁就已被老翁拽著衣領(lǐng)子提了起來逼問,“說,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誰?”
“就是蒙面人,我實(shí)在不知是誰。”朱丁弱弱地答道。
而眾人一片驚疑之聲。
這老翁來時(shí)又咳又喘老態(tài)龍鐘的,竟然一只手將朱丁拎起來了?
陸縣令又拿過一個(gè)筷托子來想砸,想了想還是放下了,這多半會功夫已經(jīng)砸壞了好幾個(gè),怕朱家人找他賠。
“呃、小黑……”老嫗皺著眉頭,老翁醒悟過來,趕緊放下朱丁,又捂著胸口假裝咳嗽起來。
這黑白無常原本就是才為了搶在凌岸和顧不全之前查出真兇,從而得到尊上的賞賜,這才喬裝成老翁老嫗前來朱府大院的,但朱丁的供述讓他們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在他們看來,朱丁幕后之人,必定與和他們搶理命生意的那股勢力有關(guān),如果能順道查出來,必定能得到尊上更多的報(bào)酬,也許還能得到閻王爺?shù)馁p識。
對于黑白無常來說,這是挑戰(zhàn),也是誘惑。
只是,眼下朱丁僅僅承認(rèn)受蒙面人的脅迫,為了朱府眾多人的性命著想,不得已殺害了太常老爺,但對于蒙面人的具體情形,卻是死咬著口只字未露。
看來想要撬開朱丁的嘴,也不是一時(shí)半會的事。
“罷了罷了,此等冥頑不靈之人,不必與他費(fèi)勁。太爺,您還是早早將他押回縣衙去吧。待到了縣衙的公堂上,十八般武藝隨手一招呼,還怕他不老實(shí)招了嗎?”
老嫗在大口喘氣的空隙間,朝著老翁遞了個(gè)眼神,老翁立即心領(lǐng)神會,主要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他們不好對朱丁下狠手吶。
陸縣令正中下懷,長吁了一口氣。
“可算是審?fù)炅?,天也快黑了,將人犯押回縣衙吧?!标懣h令站起身來,吩咐陸羊等人將朱丁捆上押走。
“慢?!鳖櫜蝗c凌岸異口同聲,又同時(shí)停了下來,相互看了一眼。
“你們倆又怎么啦?”陸縣令眉頭一皺甚是不悅,這一天下來可把他折騰壞了,兩老的剛剛消停,這倆小的又接著找事。
“哦,本官差點(diǎn)忘了?!标懣h令一拍腦袋,“傻蛋與棺材女在本官被人構(gòu)陷之時(shí),能夠極力為本官查找線索翻案,本官感激不盡,待本官回到縣衙,再派人送上謝銀十兩,以表誠意?!?p> 又對老翁老嫗道,“黑白兩位老人家指認(rèn)真兇有功,本官也一并賞銀十兩,望勿推辭?!?p> 老翁與老嫗相視一眼,笑而不語。
十兩銀子,怎比得了尊上允諾的十年壽命?十兩銀子,九牛一毛而已。
顧不全與凌岸則齊齊搖頭。
“怎么,嫌銀子少?”陸縣令已是相當(dāng)不耐煩了,“本官俸祿少,再多的也給不起了。”
“不?!鳖櫜蝗c凌岸仍舊搖頭,指著朱丁齊聲道,“兇手不是他?!?p> “不是他?”陸縣令一臉錯愕。
老翁老嫗正自鳴得意之時(shí),笑容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