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縣令給太常老爺敬第三杯壓驚酒的時候,太常老爺飲罷了,忽然倒在了酒桌旁,眾人手忙腳亂將他抬至正堂之時,瞪圓眼珠子掙扎了兩下,便沒了氣息。
顧不全沖過去,只見朱元寶抱著太常老爺?shù)念^,凌岸則蹲在他們的面前,又翻眼皮又探舌頭的,一臉的嚴肅認真狀。
順著他的眼神,顧不全輕聲念叨:“面色烏青,兩眼圓睜,雙唇黑紫,死狀與新娘子一般無二?!?p> 凌岸沒有回頭,只是將太常老爺?shù)氖滞筇鹂戳丝矗f:“少了一點?!?p> 顧不全湊上去仔細瞧了一遍太常老爺?shù)乃罓?,與巧兒一致,但手腕上沒有利器留下的傷痕,不禁疑惑道:“既然大家都認為新娘子是割破手腕死的,那太常老爺手上無傷,又是怎么死的呢?”
“另有死因?!彼@才回頭看著顧不全,回答得很肯定。
顧不全點了點頭:“嗯,所以,新娘子絕不是大家所認為的那樣割腕死的,定然是另有死因。”
陸縣令見兩人在尸首面前比比劃劃又說了半晌,忽而問道:“這兩人究竟是誰?縣衙里的仵作嗎?本官怎么不知道?”
“不是仵作,一個是楓葉班里跳大神的傻蛋,一個就是鎮(zhèn)里賣棺材的小女子?!?p> 眾人的笑聲中,朱丁上前一把拎起凌岸的后脖領(lǐng)罵,“你個跳大神的冒充什么仵作,滾一邊兒去?!?p> “都笑什么笑,我家老爺死了,很好笑嗎?”
朱丁怒不可遏,將氣撒在凌岸身上,朝他一腳踹去,凌岸十分機敏地跳開了,朱丁那一腳十分狠勁,哧溜來個大劈叉,半晌都起不來身,眾人皆捂著嘴暗笑,連陸縣令也嘴角搐動了幾下狠狠地忍住了。
顧不全乘著熱鬧之機,湊近了朱元寶悄聲問。
“朱元寶,太常老爺是不是投命了?”
確認太常老爺已故,顧不全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與黑斗篷的外鄉(xiāng)人有關(guān),但是等了這半晌,那斗篷人只從門前過,卻未見他進門來。
“投命?我爹官居四品,圣上親召回京主持太后娘娘華誕,不日還將升遷,投什么命?”
朱元寶正是手足無措之際,偏顧不全此時莫名其妙問了這么一句,煩躁地揮了揮手,“走開走開?!?p> “棺材女,走走走,別在這里找不自在?!?p> 朱丁失了體面,從地上爬起來就狠勁將顧不全推開去,她未曾防備,眼看著頭就要撞在桌角上,閉眼苦叫之時,卻未感覺到預(yù)料中的疼痛。
是凌岸一只手掌擋在了她的額前,手背被她順帶著撞在桌角上,疼得直吸氣。
而她未收住俯沖之勢,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撲倒在地,聽見“嘶啦”一聲,扯掉他一片粗布衫。
偏偏這個時候,孫小空被太常老爺那根金興燦燦的鑲金拐杖吸引,奔過來搶了就跑。
“潑猴,你給我站住。”
朱丁等人追著孫小空滿院子跑,人仰馬翻的,恁是薅不到孫小空的半根毛。
孫小空喝了一壺酒,見有人追趕,更是鬧騰得歡,躍上墻頭蹲著玩著鑲金拐杖,時不時還放嘴里啃兩口。
朱丁在下面罵罵咧咧的,吩咐家丁們拿弓箭來射殺。
這可把顧不全急壞了,沖著孫小空喊:“孫小空,龜小寶呢?”
龜小寶一直是孫小空負責的,走哪都揣著,而這時孫小空的手里除了拐杖,并未見龜小寶。
想起龜小寶,猴兒急了,將鑲金拐杖隨手一丟,“吱”了一聲從墻頭躍下,慌里慌張往人群里鉆來鉆去找龜小寶。
鑲金拐杖不偏不倚掛在了屋檐上。
“那是你爹的寶貝,快給弄下來呀,那紅寶石可是價值連城的吶?!碧@蠣?shù)囊蝗浩捩獜暮笤豪镖s來,還來不及看過老爺?shù)氖w,都顧著那鑲金拐杖去了。
別看太常老爺娶了一妻八妾,可統(tǒng)共就落得朱元寶一個兒子,這下子全都嘰嘰喳喳朝他拿主意,朱元寶是一個頭九個大,眼淚都急出來了。
“誰給弄下來,本公子重重有賞?!?p> 一聽見有重賞,花搖鈴立即動了心思,攛掇著凌岸:“傻蛋,你不是有點爬高走低的功夫嗎,上去?”
“不行,得先說好價,沒個二兩銀子不去?!币f精明還得數(shù)齊劉海,但朱丁只肯給一兩銀子,雙方僵持不下。
朱元寶一拍酒桌,甩出了三兩銀子,齊劉海立馬揣在懷里,這事兒就算是談妥定。
朱丁道:“公子,這些銀子都是老爺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積攢下來的,你也得省著點花呀?!?p> 朱元寶正是煩躁之時,張嘴便罵:“我爹的銀子不就是我的銀子嗎?本公子花幾兩銀子,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老奴才說三道四了?”
“老奴一心一意都是為了朱家啊,如今老爺沒了,老奴……”朱丁委屈得幾乎落下淚來。
乘著他們討價還價之機,顧不全與孫小空忙著尋找龜小寶,恰見那龜兒子乖乖地趴在一張酒桌底下正打盹呢。
“龜小寶?!鳖櫜蝗_心地喚了一聲,龜小寶立即探出腦袋來張望。
然而,龜小寶的旁邊,一枚細細的鐵針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枚鐵針兩頭尖,約摸三寸左右長,細如發(fā)絲。
而那張桌子,正是先前太常老爺飲酒倒下的地方。
正當她伸手要去拾鐵針的時候,朱丁一腳踩在了她的手背上。
“都是你這棺材女給鬧的?!边m才受了自家公子的氣,朱丁一肚子火正好拿顧不全撒,腳上一使勁,疼得她齜牙咧嘴的。
“我家老爺好好的娶個小妾,你個賣棺材的來瞎摻合什么?要不是你這霉頭觸的,我們老爺能死嗎,新娘子能死嗎?”
眾人一陣起哄:“對對對,都是棺材女帶來的晦氣,快把她轟出去,不然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端來?!?p> 人人都怕晦氣上身,萬一成了下一個觸霉頭的,可不是冤死?
一個大塊頭的家丁上前來揪住了顧不全的后脖領(lǐng),掄圓了就往大門外摜去。
凌岸正踏著桌點著墻向上之際,一眼瞅見顧不全被扔出大門,一個急轉(zhuǎn)身改了方向往外追去,但已差了半步,他只得拼著命向下先一步著地,妥妥地當了顧不全的人肉墊子,免了她一場頭破血流之災(zāi)。
顧不全毫發(fā)未損,站穩(wěn)了擺出一副與人干戰(zhàn)的架勢來,嘴里還念叨:“我棺材板子擋擋擋?!?p> 朱丁一瞧,這還了得,不打得她滿地找牙,這一肚子窩囊氣往哪里出豁?
“這跳大神的也不是好東西,給我打?!?p> 朱府家丁與唐旺一伙,通通圍上來拳打腳踢。
只要凌岸一個鯉魚打挺,脫身根本不在話下,但這樣一來顧不全就面臨著被打死或打殘的危險,所以凌岸未曾發(fā)功,始終將顧不全護在懷里,一拳一腳都未曾打在她的身上。
“傻蛋,你是真傻呀?!鳖櫜蝗痪o捂在懷里,看不見但聽得出拳腳相加在凌岸身上的情形。
“你才傻。”
顧不全哭笑不得,都什么時候了,這傻蛋居然還悶聲悶氣莫名其妙。
陸縣令的隨從問:“老爺,咱要管嗎?”
陸縣令瞇縫著眼:“不急,再看看?!?p> 花搖鈴急得跳腳,罵葛根:“傻蛋說什么也是咱楓葉班的人,眼睜睜看著他挨打嗎?往后你們有個三災(zāi)兩難的,看誰還仗義?”
葛根是唯花搖鈴之命是從的,呼拉抄楓葉班的人全上來了,個個摩拳擦掌一場大戰(zhàn)即將暴發(fā)。
一直袖手旁觀的張大善人見勢不妙,趕忙出面打圓場。
“夠了夠了,別鬧出人命來??h太爺還在此呢,若是打死了人,是該拿你們問罪呢還是不拿?是拿朱府的人還是里正家的人?今天喝喜酒改成喪席本來就夠不爽利的了,難道還再加場吃牢飯嗎?您說是吧縣太爺?”
阿歡窩在張大善人懷里沖著陸縣令汪汪了兩聲,張大善人便摸摸它的腦袋,“呵呵,太爺您看,阿歡看著都著急了。”
顧不全聽著阿歡的叫聲,怎么不象是著急,而是恐懼?莫非它看到了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