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再一次從黑暗中醒來,他覺得自己被埋在沙里的時間太久了,久到自己就像顆土豆,快要發(fā)芽了。
世界一片黑暗寂靜,沒有聲音也沒有色彩,更沒有人來解救他,難道世界不要自己了?
身旁的白海龜哪里去了?
也許它正在沉睡,這家伙一覺能睡好幾年,不吃不喝也不動,化石都沒有它安靜。
這次醒來,保羅再也無法入睡了,呼吸一亂,面孔部位的細沙就到處鉆,像可惡的吸血寄生蟲。
其他都能忍受,鼻孔都快裝滿細沙了,麻麻癢癢的,誰能阻止一個噴嚏的產(chǎn)生發(fā)作?
“啊啾~啊啾~”猛烈的噴嚏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一個接著一個來,弄得保羅一臉鼻涕口水混雜。
等收拾干凈了,他才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坐了起來,又能夠像個生命體一樣活動了。
白海龜還躺在身邊,一動不動,保羅的任何舉動都打擾不到它。
保羅想站起來,他記得來到海灘以前正和羅斯在一起,羅斯的煙癮犯了,而他去找海龜享受暢游大海的感覺。
啊,仿佛就在前幾分鐘發(fā)生的事,奇怪的是,他感到腦袋和四肢都變得沉重,要把它們舉起來是件吃力的事。
難道自己中風了?
這個年紀,加上海水的刺激和長時間掩埋在沙堆里,確實很可能引發(fā)一些潛在的慢性疾病。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和腳,顏色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沾染了植物的汁液沒清洗干凈,一塊一塊的棕褐色斑塊。
看來自己確實生病了,得趕緊起來找賽蓮娜要一杯喝的,在沙堆里躺太久,已經(jīng)出現(xiàn)幻覺了。
保羅緩慢地站起身來,就像一位耄耋老人,動作遲緩停頓。
他邁開步子,兩條腿像被灌滿了鉛,腳步沉重無比。
走出去一小段,他就累得夠嗆,最舒服的姿勢就是臉朝下趴在沙堆里,鼻孔不會進沙粒,背也不怎么疼了。
他以為自己只是趴一會兒緩下氣,沒想到一趴就睡著了,還做了個香甜的夢。
賽蓮娜烤了只乳豬,做了個兩層樓高的大蛋糕,奶油厚厚的,還撒上了他喜歡吃的榛子仁。
他喝了幾杯特制的雞尾酒,邀請賽蓮娜起來和他一起跳舞,在夢里,賽蓮娜變瘦了,還是那么樂觀愛笑。
他們很快樂,一轉(zhuǎn)頭,賽蓮娜的臉變成了妻子的,她眼神幽怨地問他:“你真的把我忘記了嗎?你曾經(jīng)是那么愛我,難道都是騙我的嗎?你瞧瞧,沒有我你多快樂,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p> 妻子推開他跑了出去,他追出去,門外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高速公路,疾馳而過的汽車熙熙攘攘,不像是自己的城市。
他滿心疑惑,妻子不顧川流不息的車輛跑到公路中間去了,差點被車撞到。
保羅嚇得失聲大叫:“不,不,別跑,親愛的,千萬別跑!”
妻子轉(zhuǎn)過臉來,美麗的臉龐還是那樣年輕,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
她深情地望著他,沖他微笑著說:“忘了我吧,我希望你快樂,保羅!”
妻子說完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跑,一輛大貨車撞倒了她,她消失在他視線里。
大貨車發(fā)出尖利的剎車聲,就像他叫不出來的慘叫。
他不敢走上前去看,全身顫抖著,一步也邁不出去。
保羅醒過來,面部的沙粒已經(jīng)被淚水染濕一大片。
最深情的愛也會隨著時間流逝和那人遠離而慢慢稀釋,他無法責怪自己的記憶,也不想欺騙自己的內(nèi)心。
他現(xiàn)在就想著賽蓮娜,她爽朗的大笑和肥胖的身體,熱心美食的她總給他的內(nèi)心照進溫暖的陽光。
她的身上永遠散發(fā)著安全和滿足的氣息,如果世界上還有什么能治愈保羅內(nèi)心的傷痛,一定是賽蓮娜親手調(diào)制的美味。
妻子滿身血污地站在他身后,他沒有轉(zhuǎn)身,緩慢而沉重地一直向前走。
在光線的照耀下,他的身體渙散出透明的光影,像一個倒扣著的半球,慢慢變大,邊沿閃耀生命的綠光。
沙灘上有幾只休憩的鳥,并不害怕保羅,他向它們走來也不慌張。
保羅決心嚇唬它們,朝它們吹了聲響亮的呼哨,海鳥果然嚇得驚慌飛起。
保羅開心得像個孩子,哈哈笑,他走不快,但沉重感在逐漸消退。
海鳥飛起的地方有些血污和一塊破布頭,保羅撿起來一看——
藍色布頭上繡著一只灰色的錨,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把布頭握在手里,邊走邊使勁想。
對了,錨是水手喜歡的物件,自救小隊里只有一個真正的水手,這個圖案只可能是羅斯的。
就在他倆分開前,羅斯穿著一件藍色的T恤衫。
只是他沒留意T恤衫上是否有錨的圖案,所以一時想不起來。
“羅斯出了什么事?要是以西在這里就好了。”
保羅不知道羅斯在哪里,也沒有搜尋腦波技能。
他預(yù)感到羅斯遇到麻煩了,可不知去哪里幫助他。
保羅孤立無援地站在沙灘上轉(zhuǎn)了幾個圈,四周除了一群群海鳥,什么也沒有。
“羅斯!羅斯!”
保羅徒勞地大聲喊叫,發(fā)出的聲音古怪蒼老,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在沙堆里睡一覺起來就變成了糟老頭子?
保羅想通過海水倒影看看自己的容貌是不是蒼老得自己都認不出了?
水面的倒影黑乎乎一團,輪廓并沒有多大變化,皮膚似乎也沒有夸張地松弛下垂。
保羅松了口氣,緩慢浸入海水里,清涼的感覺讓他變得輕盈。
在海水的托舉中他幾乎擺脫了沉重的感覺,緩慢地游弋,深深的呼吸,沒有比此時更美好的感覺了。
就算他一動不動,水流也會把他帶到他想去的地方。
但這次不知哪里出錯了,他一次又一次被海浪推送回沙灘。
什么意思?
難道冥冥中安排他去做什么大事?
他把那片藍布頭放進水里,并沒有發(fā)生什么奇跡,藍布頭也在隨波逐流,不斷停留在沙灘。
好吧,那就沿著沙灘走走看看,到底有什么情況發(fā)生?
慢慢吞吞地走了一圈,保羅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在離剛才發(fā)現(xiàn)布頭和血污的地方不遠的臨海區(qū)域聚集了大量軍艦鳥。
保羅朝軍艦鳥群走過去,鳥群呼啦啦散開飛向天空,氣氛有些詭異,保羅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
再往前走五十多米,嶙峋的礁石堆里有個血肉模糊的人半浸泡在海水里。
保羅心里猜出七八分,急忙向那人跑去,扶起他,輕飄飄的,如果真是羅斯的話,體重不見了三分之二,感覺比百合子還輕。
羅斯意識不清,但還有呼吸,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進入垂危狀態(tài)。
保羅心想,要是扎爾布在就好了,這滿身的傷痕沒有自愈功能如何能夠把他復原?
這些傷痕看上去就像被什么挖肉機一點點挖掉的,非??植?。
雖說每個普通人類被改造的時候都要經(jīng)歷一番脫胎換骨的痛苦,但羅斯遭受的痛苦著實太過慘烈,非一般人類能夠承受得住。
保羅手足無措地東看看西看看,心疼得落下淚來,不敢伸手去搬弄他。
羅斯身上沒有一片完好的皮膚,再用力翻轉(zhuǎn)搬運都是不可逆轉(zhuǎn)的二次傷害。
“這怎么辦呢?”保羅守著羅斯不敢走開,唯恐那些可惡的鳥再來啄食他。
怕什么來什么。
保羅聽到翅膀扇動聲和鳥叫聲,抬頭一看,像蜂群一樣密集的海鳥正盤旋在頭頂上。
此時出現(xiàn)的大量海鳥讓保羅慌了,搞不清楚這些鳥究竟要干什么?
羅斯泡在海水里,血都快流干了,沒辦法往下刨坑,又不敢抱起來,怕把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再次掙裂開。
保羅只好像個稻草人一樣守護著羅斯,揮舞雙手朝鳥群詛咒,抓起沙子一把把撒向天空驅(qū)趕鳥群。
軍艦鳥的無賴本性可不是嚇出來的,它們完全無視保羅的存在,越來越接近他倆,嘰嘰喳喳聲令人心煩。
慢性子的保羅急得滿頭大汗,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保護好羅斯。
在來到這個陌生星球的初期,保羅幾乎沒有生的欲求,一次次走向大海。
是羅斯堅強樂觀的性格感染著他,帶著他纏著他去出海打漁,遠離人群,遠離痛苦的回憶,一點點幫助他走出絕望的泥沼。
在保羅的心目中,羅斯就是整個宇宙中最親近的家人,是自己的好大哥。
大哥正在被改造的關(guān)鍵時期,就像當初自己被改造的痛苦日子,都是靠親人和伙伴的愛堅持下來的,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失去羅斯。
情急之下的保羅一邊詛咒海鳥,一邊無望地大聲疾呼:“扎爾布!以西!百合子!快來救救我們!”
此時,以西在百合子的警告中屏蔽了腦波探尋技能,安靜地坐在甲板上吃著果凍布丁。
海風徐徐,歲月靜好。
扎爾布被困戰(zhàn)在山洞,憤怒地與步步緊逼的巨毒蝎對峙,一場惡戰(zhàn)就要開始。
百合子緊急回森林召集蛇族支援扎爾布,大衛(wèi)分身乏術(shù),扎爾布這邊情形非常危急,他的救助探尋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求救呼喊被海風吹出去很遠,逐漸消散在茫茫大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