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望去,是一個身材矮小、臉色蠟黃的年輕人,我立刻意識到這年輕人正是房主阿九。
我與莊捕頭都感到有些尷尬,望著阿九,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我看見阿九的目光在莊捕頭的身上掠過,定在了柳星河的身上。
當他發(fā)現(xiàn)柳星河正蹲在床腳邊察看那磨損的痕跡時,臉色瞬間大變,竟然轉(zhuǎn)身就逃。
“抓住他,他是兇手!”柳星河起身大喊。
莊捕頭拔腿便追,我先他一步?jīng)_出房間,此時阿九已經(jīng)快步?jīng)_下樓梯,將站在樓梯口的崔瞎子撞的狠狠摔了一跤。
我右手在過道欄桿上一撐,雙足同時用力,身體便越過欄桿,像一樓落去,我弓著身子落到了地面,猛的向前一撲,便將前腳已經(jīng)跨出院門的阿九撲倒在地,隨即柳星河與莊捕頭也都趕了過來。
“韓陵,好樣的!”柳星河大聲說。
“韓老弟果然身手不凡!”莊捕頭也隨即夸贊道。
柳星河:“今日若是讓他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溜了,今天的成果恐怕會丟掉一大半呢!”
“快放開我,你們抓我干什么?”阿九大聲嚷嚷起來。
柳星河沒有理會阿九,他對莊捕頭道:“牛二不是兇手,這家伙才是?!?p> 他見莊捕頭與我都一臉迷惑的表情,低聲說道:“先將這家伙交給鎮(zhèn)上的地??垂?,我再跟你們細說?!?p> ………………
當親眼看見鎮(zhèn)上的兩位地保將阿九用繩子捆了個結(jié)實之后,我們才重新來到了牛二的豆腐店。
站在牛二豆腐店后面的小門旁邊,柳星河緩緩說道:“來此之前,我心里差不多有六七種推斷,事實證明,這其中有一種推斷是完全正確的—”
“當我發(fā)現(xiàn)這案子中存在明顯的矛盾之后,我姑且先假設(shè)牛二不是兇手,他的確對當晚所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那么,顯而易見的是,兇手另有其人,既然兇手另有其人,那么第一個問題是:兇手是如何進入豆腐店內(nèi)行兇的呢?”
“在通常情況下,兇手進入一個封閉的房間,無非這幾種途徑:要么從門,要么從窗,又或者從屋頂揭瓦下來,又或者從地下挖一條暗道上來,在此案中,屋頂和暗道首先被排除掉了,那么剩下的便只有門窗了,前面豆腐作坊的窗戶上裝了窗欞,窗戶紙也沒有絲毫破損,所以窗戶也被排除掉了,這樣一來,唯一的可能便只有前面的大門和后面的小門了。”
“前面的大門閂上之后,嚴絲合縫,外人不通過暴力想要進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門上也沒有可疑的痕跡,所以如果在牛二之外真的存在一個兇手的話,那么他進來的途徑只有后面這一扇小門了?!?p> 說到這兒,柳星河將原本敞開的小門關(guān)上,說道:“你們看這扇小門關(guān)上之后,兩扇門板之間是存有一些縫隙的,這就給了兇手可乘之機,兇手怎么弄開這門的呢?很簡單,將短刀插進兩扇門板間的縫隙,用刀尖慢慢挑動門栓,費不了多少功夫便能將門打開,你們看這兩只門栓上是不是都有一些被刀尖刺傷的小凹痕呢?”
我與莊捕頭這才注意到,兩只門栓貼近門板的那一面上,果然有一些被尖利之物刺傷的痕跡。莊捕頭抬起頭來,看著柳星河道:“這么說,阿九就是用刀尖挑動門栓的方法打開了這扇門,然后進房殺死了熟睡中的平氏………嗯,不對,如果是這樣,牛二怎么會毫無察覺呢?”
柳星河解釋道:“阿九用刀尖挑動門栓進房殺死了熟睡中的平氏,這不假,但在此之前,他在臥室的小窗戶子底下開了一個小孔,用一根小管向房內(nèi)吹了一些令人陷入昏迷的迷煙。這種手段江湖上一些盜賊經(jīng)常使用,阿九是江湖中人,常與三教九流之輩打交道,想要弄到這種迷煙并不困難。”
我們又來到院中,柳星河指著阿九的那窗戶說道:“那窗臺上以及床腳上都有磨損的痕跡,這明顯是阿九將一條繩子的一頭綁在床腳上,將繩子的另一頭放到了窗外,窗子沒有窗欞,阿九可以輕易的穿過窗戶沿著繩子滑到下面的小院中,行兇完畢之后,他又抓著繩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窗下墻面上有兩處苔蘚出現(xiàn)了脫落,應(yīng)該是阿九踩掉的,同時繩子還因為承受重力,在窗臺上和床腳上都留下了磨損的痕跡?!?p> 莊捕頭點頭道:“原來如此。”旋即又問:“可是那半夜的爭吵聲是怎么回事兒?難不成丁掌柜、陸伙計與崔瞎子都與那阿九是同謀,合起來撒謊?”
柳星河看了我與莊捕頭一眼,道:“這當然也是兇手的詭計,江湖中有一門技藝,叫作‘口技’,口技藝人可以模仿各種各樣的聲音,風聲、流水聲、鑼鼓聲、貓狗的叫聲、虎嘯狼嗥聲,幾乎沒有一種聲音是他們不能模仿的,這當然也包括模仿別人的聲音?!?p> 說到這兒,柳星河突然張口,用一種女性尖銳的聲音說道:“你這個短命的爛賭鬼,給老娘滾出去!”接著又用一種粗氣的聲音說道:“你這個臭婆娘,我在警告你一次,你再糾纏不休,我可真不客氣了!”
在我與莊捕頭驚訝的目光中,柳星河笑道:“我雖然并不十分精通,但若是讓我聽到牛二和平氏的聲音,我還是有把握模仿的七八分像的。我想,以命案發(fā)生那晚的情形,別說七八成的相似程度,就是五分的相似程度,也足夠以假亂真了。”
………………
接下來的事情,柳星河與我都沒有再參與其中,次日莊捕頭登門告訴柳星河,那阿九已經(jīng)承認自己就是殺害平氏的兇手,那把殺害平氏的短刀、吹迷煙的吹管、從房間懸下來的繩索也都已經(jīng)找到,這一次當真是鐵證如山了。
至于阿九殺害平氏,嫁禍牛二的動機則是為了復仇,原來,十幾年前,阿九的父親曾經(jīng)在牛二的豆腐店當了一段時間的短工。有一次牛二偷了平氏的八百文私房錢去賭博,輸光了之后又不敢承認,還發(fā)誓說他沒有偷,于是平氏便認定錢是阿九的父親偷了,就向官府舉報了阿九的父親,阿九的父親被抓到縣衙一頓毒打,最終屈打成招,不久便冤死在獄中。
那個時候阿九才只有十一歲,在父親死后,他跟著一位遠房表叔浪跡江湖,靠賣藝為生,吃了不少苦頭。但他一刻也沒有忘記父親冤死的仇恨,成年之后,阿九回到了吳興鎮(zhèn),在牛二豆腐店的后面租了一間房,暗暗謀劃復仇之計。之所以只殺死平氏而沒有連牛二一起殺掉,是因為他也要讓牛二嘗嘗被人冤枉,百口莫辯的滋味。
聽到其中居然還有這個曲折,柳星河有些悵然若失,連續(xù)好幾天都沉默寡言,就連牛大領(lǐng)著牛二上門向他表示感謝,也都被他冷冷的拒之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