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嘴炮

　　宋局長正在訓話的時候，從接警大廳方向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宋局長看向王守一：“怎么回事這是？”

　　王守一小聲地說道：“這事你知道啊，就喬家那事兒。喬家的女兒不是和徐家的男孩談戀愛嗎？倆人談崩了以后就鬧著要分手，然后這個喬家的女兒就一直鬧自殺。那個男孩剛開始以為是真的呢，后來發(fā)現(xiàn)自殺是假的，就跟她提出分手了。誰知道這喬家女兒還真自殺了，喬家不愿意了，就鬧著要男孩子殺人償命。這個事我請示過您，您當時也說該拘的就拘，可咱們想拘上面也不給批，那不批我就只能放人了?！?p>　　宋局長一頭黑線地問道：“那你就讓他們這么鬧?。俊?p>　　王守一無奈地攤手道：“那我有什么辦法??？拘我又不能拘，勸又不管用。喬家人還天天在網(wǎng)上告，說我們派出所的人徇私枉法，草菅人命。那個12345都讓他們打爆了！就因為他們家一直告，我們的滿意度扣了二分，有這兩分，我們肯定進全市百強了?！?p>　　前面吵得越發(fā)激烈，民警小丁興沖沖地跑過來報告：“所長！前面真打起來了，看樣子一會兒還要砸東西！”

　　宋局長面色古怪地看著王守一。

　　“都打起來了你興高采烈個什么勁！把那嘴合上?！?p>　　扭頭向宋局長解釋道：“他長了個笑臉兒。那個程所，你來陪陪局長，其他人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小丁，跟我過去看看。”

　　聽到前面吵得越發(fā)激烈，八里河派出所的其他人趕忙往接警大廳跑去。

　　路上，張維揚拉了一把孫前程，詢問道：“孫哥，大廳那邊到底是怎么回事？”

　　孫前程給張維揚大致解釋了一下前因后果，最后無奈地說：“徐子明和喬依依的事情我們也查了，從法律上講，他的行為確實不構(gòu)成違法。批評教育我們進行了；徐家答應給經(jīng)濟補償呢，喬家人也不要。非要讓徐子明償命，然后就一直鬧到了現(xiàn)在。”

　　等張維揚等人趕到，原本安靜空曠的接警大廳里已經(jīng)滿滿當當全是人，徐家、喬家足有十幾口人在里面進行罵戰(zhàn)，值班警察怎么勸都勸不開。

　　周圍還有一些圍觀群眾在那里拿手機進行拍攝。

　　等到大部隊趕到的時候，喬家和徐家已經(jīng)開始了一場混戰(zhàn)。

　　王守一大聲喊道：“都給我住手！”

　　可是已經(jīng)打紅了眼的兩家人，根本不聽王守一的話。

　　徐子明已經(jīng)被喬父三拳兩腳打得癱倒在地上，兩家的其他人幾乎人人掛彩。

　　見狀，王守一大手一揮，命令道：“把他們給我拉開！”

　　八里河派出所十好幾個人上去，這才把兩家人給拉開。

　　隨后，王守一給喬家人將法律條文是好說歹說，結(jié)果還是沒用。

　　被張維揚和李大為給摁到凳子上坐下的喬父喘著粗氣，說道：“你也別跟我說什么法不法的！他見死不救，就是殺人！只要他活一天，我就讓他一天活得不自在！”

　　王守一見狀也火了：“我告訴你，這個徐子明見死不救不構(gòu)成犯罪，但你毆打他人，造成故意傷害，就已經(jīng)夠把你給拘起來了！你還妨礙公務，罪加一等！你再這樣，我就處理你了?！?p>　　大廳里突然靜了一下。

　　“拘就拘！我女兒……”

　　張維揚一看喬父的神色不對勁，像是要繼續(xù)動手的樣子，趕忙攔住他，“喬叔叔，您可千萬別沖動，襲警了以后事情真就鬧大了?！?p>　　隨后又扭頭對著王守一使了個眼色，大喊道：“所長，喬叔叔人在氣頭上，您可不能這么不講理啊！”

　　“喬叔叔，咱們先冷靜一下，談一談?！?p>　　“我和他們徐家有什么好談的！”喬父怒目看向癱在地上的徐子明，恨不能生啖其肉。

　　“不是和他們談，是和我們所里談?！睆埦S揚用盡量平和的語氣說道。

　　喬母看向張維揚，問道，“你又是誰，說話管用嗎？”

　　“我是咱們八里河派出所的民警，我們所長可以給我證明身份。”

　　喬家人一齊看向王守一。

　　看到局面暫時得到了控制，王守一如蒙大赦，趕忙道：“小張是我們所的干警?！?p>　　見到眼前這個局面，宋局長很意外，身邊的一名年輕警察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宋局長這才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

　　“喬叔叔，徐家也是咱們本地人，他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如果和我們所里談得不好，您大可以再去找他們家討個說法?！?p>　　聽了張維揚的話，喬父、喬母有些意外，又看向王守一。

　　“小張說的話可以代表我們所的意見?！蓖跏匾稽c了點頭道。

　　喬家人見到王守一點頭，這才在張維揚的引導下離開了接警大廳。

　　“志杰，你跟小張一起去?！蓖跏匾粚λ锏馁Y深社區(qū)警察張志杰吩咐道。

　　王守一陪著宋局長離開大廳，準備送人離開。

　　“師父！您本來估計是想在我面前訴訴苦，好讓我看看，你們的工作多難做，警力有多不足？讓我知道你們所的滿意度為什么這么低？”

　　王守一尷尬地笑了笑。

　　“要不是剛才那個張維揚及時勸阻，您今天可是差點在我面前露一回大臉?！?p>　　王守一連連點頭：“是是是！要不是小張會說話，今天這事兒還不知道怎么收場呢？”

　　“這個小張人還不錯，這回您可不能說我沒有照顧咱們八里河所了?！彼尉珠L指了指身后，說道。

　　王守一趕忙表態(tài)：“局長，我們一定努力，下次爭取進百強！”

　　宋局長給氣樂了：“全市一共才一百多個派出所，爭取進百強？可真有您的。要是沒有決心進步，這五個新人，我還是帶走吧。”

　　王守一連忙拉住宋局長的胳膊：“別啊，局長，我一定不讓你失望！”

　　“這還差不多?！彼尉珠L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上車。

　　王守一想起個事兒，又問道：“哎，局長，你帶過來的這北大的高才生，到底什么來路？給我交個底兒唄?！?p>　　宋局長說道：“我一開始不是說了嘛，就是順路！”

　　“真的順路?！蓖跏匾坏吐暷钸读艘痪洹?p>　　宋局長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道：“開車?！?p>　　……

　　一號調(diào)解室里，張維揚、張志杰并排而坐，面對著喬家這一家人。

　　“說吧，你們派出所想和我們談什么？”喬父粗聲粗氣地說道。

　　“小夏，幾位剛才吵了這么半天，估計口渴了，快去給幾位弄口水來?！笨吹揭驗楹闷娓搅苏{(diào)解室的夏潔，張維揚出言支使道。

　　夏潔倒也沒有二話，直接從隔壁屋拎了一個暖壺過來，把水給倒進紙杯中后放在了喬家人面前。

　　“喬叔叔，王阿姨，您幾位消消氣，先喝口水，注意水還有點燙??！”張維揚熱情地說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被張維揚這么一打岔，喬家人的情緒也稍稍穩(wěn)定了一些。

　　“行了，小伙子，你有什么話就跟我們說吧?！泵蛄艘豢谒螅瑔谈刚f道。

　　張維揚上來先打感情牌，“喬叔叔，王阿姨，我知道依依的意外離世讓你們感到十分難過，畢竟這是一場我們誰也不想看到的悲劇。我聽之前負責跟這個案子的同事提過，依依生前是一個特別溫柔孝順的姑娘……”

　　話剛講到一半，想起女兒的喬母悲從中來，哭喊道：“我苦命的依依啊，你死得好慘?。　?p>　　喬父見妻子這樣也是面露戚色，伸手拍了拍喬母的后背，艱澀地對張維揚說道：“警察同志，咱們八里河這邊誰不知道我女兒是個好姑娘。你我們給評評理，這么一個好姑娘就因為那個徐子明見死不救給沒了，他該不該為此事負責。”

　　張維揚點了點頭，說道：“喬叔叔，我特別能理解您和阿姨，以及其他親人的心情。盡管，喬依依在選擇自殺這條絕路之前向徐子明發(fā)出過自殺威脅，徐子明對此沒有理會，且斷然提出分手，在這之后喬依依選擇了自殺。但是從法律上講，徐子明既不具有與喬依依死亡后果存在法律上因果關(guān)系的過錯行為，也不具備積極作為義務，確實是沒有相應的責任?！?p>　　一聽張維揚的這番話，喬家人頓時就有點急了。

　　不過還沒等他們說話，張維揚話題一轉(zhuǎn)；“當然了，這只是法律上的規(guī)定。法理不外乎人情，從法理上講是這么一回事。但是從人情上講，又是另外一回事，兩個人交往了很長時間，結(jié)果因為鬧分手發(fā)生了這場悲劇，徐子明的做法也確實存在問題?！?p>　　聽到張維揚話里表現(xiàn)出的一點點傾向性，喬家人暫且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想聽一聽張維揚接下來會講什么。

　　“我知道諸位是想給喬依依討回一個公道。但是恕我直言，想要讓在法律上對徐子明做出一定的處置，肯定是實現(xiàn)不了的，因為這么做與法不合。之前徐家答應給喬家的經(jīng)濟補償，我個人是建議接受的，錢多錢少總是徐家表示歉意的一點態(tài)度?！?p>　　張維揚頓了頓后，繼續(xù)說道：“當然了，只是經(jīng)濟上的補償并不能換回喬依依女士的生命，也不可能得到您一家人的諒解。但是，喬叔叔、王阿姨，喬依依女士去世有些日子了，您和您的家人這么折騰下去，甚至因此流血受傷，難道不會讓她的在天之靈為此感到不安嗎？”

　　喬父和喬母的神色略微一變，像是有所觸動。

　　注意到這一點的張維揚，心道有門，就聲情并茂地說道：“喬叔叔和喬阿姨，你們是喬依依最愛的人，她的在天之靈肯定也不希望你們因為一時沖動而受到法律的制裁。喬叔叔，如果真如您之前所言，讓您打死了徐子明，讓徐子明給喬依依償命。您有沒有考慮過您面臨的后果是什么？”

　　喬父賭氣地說道：“大不過就是一命換一命，我女兒都不在了，我還有什么可怕的?！?p>　　“一命換一命，聽起來是夠痛快的。可是喬叔叔，您有沒有考慮過王阿姨以后怎么辦？根據(jù)我國法律規(guī)定，故意殺人罪，情節(jié)嚴重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紤]到您選擇這種極端做法的緣由，法院可能不會直接判處死刑。但是不管是無期徒刑還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對您這個年紀的人而言和死刑有什么差別嗎？入獄幾十年，你就忍心讓王阿姨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面苦等著您嗎？”張維揚正色道。

　　“這……”聽到張維揚的話，喬父不由得一滯，扭頭看向跟自己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伴。

　　喬家的其他人聽到這話以后也面面相覷，顯然怒氣上頭的他們根本沒有考慮這個問題。

　　見到自己的話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心里一直十分緊張的張維揚終于能松一口氣。

　　有些時候，只要矛盾還沒有激化，矛盾雙方還處在能聽旁人勸解的狀態(tài)，就有了將之化解的可能性。

　　看眼下這個情形，起碼喬家人對他的這番話并沒有充耳不聞。

　　喬母平靜了一下心情，說道，“小張警官，我也知道你剛才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我們不甘心，依依她才24歲，她的人生才剛剛起步啊！”

　　張維揚認同地點了點頭，說道：“我能理解您和家人們的心情，您說說您有什么打算？”

　　“除了想要徐子明給我家女兒償命以外，我們家之前還真沒有想過別的主意?！眴棠傅馈?p>　　張維揚一臉真誠地說道：“喬叔叔、喬阿姨，還有喬家的諸位親屬，現(xiàn)在是不是這么個情況。喬家人和徐家人的事情折騰了這么久，基本上咱們八里橋這一片兒應該是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您這一家人還在網(wǎng)上一直攻擊他，讓這件事情鬧得網(wǎng)上也是沸沸揚揚。12345熱線，打得我們所上季度的滿意度扣了兩分。”

　　冷靜下來的喬家人聽到這里也有點不好意思，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王守一、張志杰等上了歲數(shù)的老干警在這個片區(qū)的人緣也挺不賴的，他們也不想因為他們家的事情影響到人家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