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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刀

四.偶聞琴簫似夢長

明月刀 野貓的桔子 4608 2022-10-04 07:48:46

  邯鄲向西百里,便是太行山。

  時是寒冬,天已破曉,茫茫的霧靄漫布著山谷,在這一青一白的世界里,間或傳出黃鶯、杜鵑的啼聲,更有流水為之相和,那水從遠(yuǎn)山流來,嘩然響然,聲如佩環(huán)。暮地里響起了琴聲,錚錚分明,清雅動聽,一曲《白雪》當(dāng)真與這天地融合,全然是天人合一的境界,琴音如受擊波瀾,層層發(fā)散,如似天籟。

  南宮偌忽覺疼痛,一時卻無力起身,微睜雙眼,看到白蒙蒙一片,以為來到仙鄉(xiāng),他生性便放蕩不拘,極愛幻想,當(dāng)下見了這般景色,哪里顧得上疼痛?已說起胡話來:“原來仙界是這個樣子,怎的卻都是白的一片?”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環(huán)視著四處,喜道“果然別致!”,向前走著,忽一陣頂上群鴉飛過,帶雪的枯葉零里散落,南宮偌深深地了一口氣,頓覺心神暢爽,正自沉醉于這“仙界”時,琴聲戛然而止,驚醒了南宮偌,他聞聲向后看去。

  卻見一身著淡藍(lán)衣服的女子,形貌映麗,冰清淡妝,柳眉杏眼。似極冷艷孤傲不食人間之煙火,也有溫柔動人沉魚雁羞花月之傾城。纖纖玉手與箏音相和,雖然一言未語,卻似不必再說;雖然素未謀面,卻如舊時相識。

  初日直照高林,云氣漸漸褪去。

  南宮偌走向那女子,正待開口,卻見箏邊斜臥著一支簫,碧綠發(fā)光,無心地拿起細(xì)細(xì)撫摩,向那女子說道:“方才有幸聆聽姑娘妙奏,更蒙救命之恩,無以答報,小可略知音律,粗通樂理,愿以一曲相酬?!蹦桥訁s依舊神情冷漠,不見笑容,仿佛冰霜高潔孤傲不可近人,只是淡淡地說道:“偶然罷了,這簫你要吹便吹罷”。南宮偌微笑,退身一步,奉簫而奏,初時高亢而激昂,驚飛了枝上棲鳥,簫聲緩緩散開,倏地一下,曲調(diào)急降,簫聲急銳,如石擊空明,箭刺九霄,乍停之后,嗚然又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曲調(diào)跌宕,時時動人……曲罷,南宮偌說道:“姑娘識得這支曲子么?”,那女子冷冷一笑,“《離騷》而已”,抬眼望天,風(fēng)輕拂起她的云鬢青絲,眼里晶瑩微動,下額恰似那胭脂玉欲滴,嘆聲卻如那一江春水纏綿。這大概是人間最美的形象。

  南宮偌臉現(xiàn)微紅,心里甚是激動,卻是十八年來從未有過之感覺。他應(yīng)是個理性的人,而此時也分不清自己心里萌動的,是情是欲?

  于是坐下身來,背向女子,面向深谷,不疾不徐地吹起簫來。這曲卻和方才的《離騷》大不同了,曲調(diào)深沉而婉柔,伊約而纏綿,簫聲回環(huán),久久不去,引人沉醉,催人落淚。在這溫柔的簫聲里,仿佛有一個男子徘徊河岸,癡望著漫漫的霧靄,他心里的那個女子,誰也不知是現(xiàn)實(shí)的存在還是理想的寄托……這正是一曲《蓑葭》。大抵是南宮偌這十八歲年紀(jì)的少年心中最真切最純潔的情感流露。那女子心頭一觸,心中暗道:“《蒹葭》一曲,我聽了也不止百遍,卻為何都覺不如這少年的動人肺腑?如果不是他傾泄了真情,又是什么?”,輕輕的道了聲:“嗯”。

  在這琴簫聲中,不知不覺已然暮色將傾。南宮偌朗聲說道:“今日相會,雅興不淺,他日江湖再見,必當(dāng)重奏一曲!”那女子問道:“你去哪里?”這語氣卻不似之前那般冷淡,南宮偌心中一酸,眼里不禁濕潤起來,心想:“我已經(jīng)是走散了,縱然我能趕到邯鄲,也未必遇得到師父他們,可我若不去,又能去那里呢?……”于是悵然說道:“我,不知道”,那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我?guī)愕絺€去處”。

  二人走在山中的野徑上,枯葉之黃,融雪之白,松柏之青……一幕幕都競相闖入眼中。

  這么景色固然令人心醉,南宮偌在此驚喜之中,卻又糊里糊涂,心中諸多疑問一齊迸發(fā)出來:“我怎么到這里來了?”“我明明是在跟陸師弟喝酒啊~怎么……”“我要不要回去呢?”“可是這里又是哪兒呢?”……心下對這些全是迷茫,正欲開口問那女子,但又轉(zhuǎn)念心道:“我怎么到了這里,她如何會知道?”,想到這里,啞然一笑。

  于是向那女子說道:“小可南宮偌,蒙姑娘搭救,感激不盡,請問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聽到“南宮偌”三個字時,忽看向了他,眼中似有波瀾,說道:“叫我顏雨吧”。

  南宮偌道:“顏姑娘,你的琴技真是了得,當(dāng)時真把我聽癡了,差點(diǎn)以為是仙子在奏樂。你我素昧平生,卻能出手相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顏雨淡淡的說道:“你劍傷不淺,少說些話吧。”

  南宮偌面對眼前這深沉似水,冰冷不近人情的顏姑娘,心里卻早迸發(fā)出無限的好感。

  眼見的一竹廬出現(xiàn),更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水之清與廬之青,水之凈與廬之靜,深然天成,不設(shè)蘭菊而自得清雅,不設(shè)繁華卻極盡簡美。

  當(dāng)下二人走進(jìn)廬內(nèi),時值深冬,天黑的也快,顏雨燃起燭臺,南宮偌見了室內(nèi)全是一番淡雅之景,不禁有些好奇,說道:“想不到顏姑娘你這里好生的簡潔,只怕少林寺的參禪院比起你這里還要遜色一分啊~”,顏雨說道:“難道你還見過少林寺里面不成?”,南宮偌笑道:“這是自然,我們五岳劍派在武林上名聲赫然,與少林、武當(dāng)?shù)扰砷L年交往,怎會不知道呢?”,顏雨稍頓了一下,說道:“你真是五岳劍派的?”,南宮偌說道“是啊,我是華山派的”,顏雨說道“華山派……那么你師父便是云近天了?”,南宮偌聽她這么一說,心下便有得意之情,說道:“正是家?guī)煛?,顏雨聽了,臉上忽有喜色,時又轉(zhuǎn)而一沉,燭光明滅,不知喜悲愁怒,卻又似喜似悲似愁似怒。南宮偌卻不知她心里之所想,只自說著當(dāng)年云近天的神威,顏雨只坐在一邊不語,看著紅燭上的燭花,似有思緒,少時站起身走進(jìn)了內(nèi)門。

  南宮偌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頓時心中閃出一個念頭:“我要是能早跟她相識就好了……”,心里一下躊躇,對顏雨大感奇怪,回想起她方才的面貌,似是欣悅,又似凄切,“她問了我?guī)煾负鬄楹螀s是這樣的神色?”,心中很是不解。

  明月當(dāng)空,遠(yuǎn)山負(fù)雪,萬籟俱寂。南宮偌揮劍向身邊的一枝竹子砍去,隨即竹子晃動,那劍卡在了竹中,他頓感驚疑。原來他為那一劍所傷,內(nèi)力已是受損,半天拔出劍來,竹子卻兀自未斷。突然腹中一痛,這時他劍瘡未愈,猛然發(fā)作,忍不住叫出聲來,捂著肚腹,額上滲下冷汗在月光中發(fā)閃。他只覺頭昏,忽地眼里一黑,倒了下去。

  卻說云近天一行華山人眾因不見南宮偌而日夜不寧,不知何去,當(dāng)下正聚在帳內(nèi)議論不定。云曉瑞也甚是著急,向著幾名華山弟子們怒道:“你們平時不都和大師哥很好么?怎么到這時候就找不見他呢?”,文英澤見了云近天不說話,便道:“師兄,你說偌兒能去哪兒呢?一夜未歸,衣服又扔在外邊,會不會是出了什么事了?”,云近天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也覺著奇怪的很啊~”,恰時,陸平山說道:“師娘,或許師哥他覺得心里不順,自己出去散心了呢?”云曉瑞急道:“你看他哪里像是去散心的樣子?”,陸平山忙道:“是,是,但師哥他吉人自有天相,我想得他不過多時自會回來的”。眾人都不說話,云近天也只是將頭低著,馬平文忽然說道:“要不請個先生來算算?”,文英澤說道:“也罷,那你去請吧”,馬平文應(yīng)了應(yīng),退出帳去。

  約莫一盞茶功夫,即領(lǐng)了個算卦的先生進(jìn)來,云近天看那先生道袍鶴氅,松形鶴骨,執(zhí)一面布幡,穩(wěn)步進(jìn)來,當(dāng)下也起身相迎。那先生自報姓名,道:“老朽林不換,聞知云掌門率中原武林抗拒韃子,真是壯哉啊!”,云還天還之一禮,說道:“這都是份內(nèi)之事罷了,這次將林先生請來是想占問小徒的安危如何?”林不換道“是南宮少俠么?”,云近天道“正是小徒,豈敢當(dāng)‘少俠’二字?”,林不換笑道,“云掌門不必過謙,南宮少俠年經(jīng)雖輕,心腸卻是好得很,長安城里的人家哪有不識他的?”,云近天笑道:“原來先生也是長安人,有勞了”,只見林不換緩身坐下,從布包袱中取出一件物什來,是一只龜甲,林不換將龜甲置于火堆上燒灼,問云近天道:“少俠是遠(yuǎn)出了么?”,云近天回道:“誰知道呢?前日夜里便不見了人,派了人去找,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林不換看著龜甲上燒出的裂紋,捏了捏山羊胡子,笑說道:“無妨,少俠貴人神佑,無甚危難”,云近天也稍穩(wěn)心下來,微舒一氣。當(dāng)下送走林不換,召三派掌門進(jìn)帳議事。

  云近天道:“諸位,并非我云某想要攬權(quán),而是徐師兄之命令難違,云某也只好暫代行事啦!”

  眾人齊道:“我等并無異議。

  云近天道:“好,現(xiàn)我隊伍已在邯鄲數(shù)日,古人云:‘兵貴神速’,不應(yīng)遲緩,緩則生變,我想今日整頓行伍,明日進(jìn)發(fā),眾位意下如何?”

  凈惠師太說道:“令徒南宮少俠不是不見了么?”

  云近天道:“怎可以一人之故而阻行軍之路?況我已知他在外無事,這個不須師太勞心”。

  天樞道長說道:“那既然云掌門有此大義,但聽號令”。

  云近天見人心已合,便作出決策,傳遍各營,準(zhǔn)備著翌日行軍。

  當(dāng)晚在帳里,文英澤說道“師兄,難道只因林先生一句話,我們就這樣棄了偌兒走了嗎?”,云近天嘆道:“也只好如此罷,若先尋偌兒,在此長久駐軍實(shí)非上策,我想邊走邊尋他,你要知道這些人都是奔著韃子去的,若我們執(zhí)著于自家之事,這些人怕是不日就要散了”,說著,輕輕地將文英澤摟在懷里,撫著她的頭,說道:“師妹,偌兒的事我同你一樣都放在心上,但現(xiàn)在我坐在五岳總掌門這個位置上,你也須明白……”,文英澤亦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女子靜靜地站在閑亭里,雙手反復(fù)撫摩,正是云曉瑞,隱隱的寒氣催動著她心中的思緒,忽覺肩上一件外衣披來,心中一喜,回首叫道:“大師哥,你來啦!”,正視其人,卻是陸平山,心中一空,說道:“原來是陸師哥,我……”,話說到此,卻再也支吾不出來,陸平山直看著她的眼眸,又轉(zhuǎn)向四野,說道:“師哥雖然走失了,但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久自會回來,我們已派人去尋找了,師妹你不要太過傷感,反而有損身體”,云曉瑞說道:“可他現(xiàn)在吉兇未卜,怎叫我放的下心來?”陸平山撫著她說道:“好啦好啦,不要還沒等大師哥回來,先把自己哭傷了”,云曉瑞不語,靜靜地以帕拭淚,陸平山將手輕輕的放在云曉瑞的肩上,微撫著她說道:“師妹,大師哥不在,你有什么難事,盡可跟我講,我必對你傾盡所有”。云曉瑞初時欲走,卻終是未走,兩人都不說話,而心卻彼此馳之千里。

   時過初春,冰雪消融,這一日,天朗氣清。

  只見一石上劃著縱橫一十九道直線,原是一張棋盤,上面圈與叉交錯,南宮偌正獨(dú)自思索著,不知何解,忽一聲道:“在那里做眼”,南宮偌專心棋局,未顧其人,說道:“這是個假眼,做了何用?而后又向何去?”“做假眼是為圖一氣,你中部雖然失利,卻大可舍棄此處騰挪向四周以爭邊勢”,南宮偌一聽,隨后如醍醐灌頂般叫道:“是了”,抬頭看其人,卻是顏雨,南宮偌心中甚是激動,一時沒說出話來。

  南宮偌道:“真想不到你對棋道也有鉆研?”

  顏雨笑道:“獨(dú)居之人自己消遣罷了”。

  兩人不時的看向棋局,南宮偌說道:“是啊,此局我是只顧著爭中間,卻不曾看到四周這般廣闊”。

  顏雨說道:“在一處不得意時,大可將眼睛放開,心胸放廣,去他處看看”。

  南宮偌一聽此言,心中似被觸了一般,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笑道:“天下之大,還真不知去何處看看”——卻見棋盤東南一片空白,說道:“顏姑娘你去過南方么?”

  顏雨說道:“我本就是南方人”。

  南宮偌笑道:“我自小生在華山,到如今還不曾去過南方,不知道你們南國是什么樣的風(fēng)光?”

  顏雨又是不語,只看向一邊因風(fēng)搖曳的野草,輕輕地道了聲,“嗯”接著又嘆道:“猶思故國,有夢南庭,南國之思,倍添愁情,南國之景,似在夢影……”

  南宮偌說道:“那么,我們?nèi)ヒ惶四戏娇珊???p>  顏雨看向南宮偌,笑道:“師父他們就不要了?”

  南宮偌撇了撇嘴,道:“他們有韃子的麻煩,哪里顧得著我?況且我又中了這莫名其妙的劍傷,去了也是毫無益處”,這話說出,卻也甚是無奈。

  顏雨看看她的神情,笑了一笑,說道:“好啦,還是說些別的吧,不要沒來由讓自己煩惱”。

  此時他心里又想到了云曉瑞,想起她為自己牽掛,臉上的笑容忽又消匿起來。而顏雨雖是個冰雪聰明的人,此刻也竟不能知他心里所想。

野貓的桔子

明月刀第四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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