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都市

繁星海灣

第九章 迷茫的人

繁星海灣 周荔枝 2122 2022-10-09 20:22:43

  瞟到電腦屏幕上是施明山才出道時演的電影。那時他還叫卓行,也撐得起這個名字,灼灼其華,卓卓于人。粗糙凌亂的妝發(fā),毫不起眼的土布麻衫,都無法遮掩其出塵的容貌。只在黑暗中顯出半張臉來,都讓人感嘆世間竟會有如此驚艷的人物。

  其他演員妝容稍暗就會讓觀者嫌棄,而他頂著一臉死灰的病妝,枯草般的亂發(fā),卻還是忍不住叫人心疼,恨不得拎起來拍拍打打,摟著疼著。

  那是曾經(jīng)的萬千寵愛,在面對過去的卓行與現(xiàn)在的自己的巨大差距下,方仁野失落。他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走進浴室想要把她嫌棄的味道一洗而盡。

  洗好后,他又特意將披好的浴袍脫下來仔細聞了一邊,確定已經(jīng)沒有了味道,才又放心的系在身上。

  密布水霧的鏡中,方仁野看向自己的臉,和他長得確實相像,不過終究只是像而已。

  卓行的起點可能是他一生都達不到的終點。自己因為這個幻象進到了一個夢里,欣喜,又付出感情,但這一切不過是因為這副相似的皮囊而已。

  此刻的方仁野是自卑的,他走到房間,光線調(diào)暗了很多。周幸還是蜷在沙發(fā)上,一邊吃零食一邊看電影。

  他見她的水杯空了,不做聲的換了一杯滿的,然后不遠不近的坐在后面一直注視著她的身影。

  周幸忘了方仁野的存在,通過屏幕望著與她相隔數(shù)十年的丈夫。

  這是四十多年前的電影了。

  年輕時的施明山確實俊美,以至于現(xiàn)在還有很多沉迷于他的容貌的擁躉。

  不過她卻很難對施明山見色起意。

  在施明山頂著卓行的名字紅遍各地的十多年后她才出生,甚至在她出生的時候,他早就開始做導(dǎo)演了。她才學(xué)會走路,施明山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第一段婚姻,再多一年,他執(zhí)導(dǎo)的文藝片《92意難忘》橫空出世,大殺四方。

  他早她出生32年。

  32年是什么?

  足以讓一個嬰兒進入生命的壯年;

  足以讓一首空降排行榜的新曲醞釀出懷舊的氣息;

  足以讓一座新潮的建筑披上剝落的外殼;

  足以荒廢無數(shù)的樂園

  ……

  這是多么恐怖的時間差。

  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或許只有靈魂真正掙脫了軀殼之后,才能飛過這么遙遠的距離。

  可是生而為人,就無法擺脫這個軀殼。

  “迷時人逐法,解時法逐人。解時識攝色,迷時色攝識。但有心分別計較自心現(xiàn)量者,悉皆是夢;若識心寂滅,無一切念處”

  周幸已經(jīng)三天沒有回家了。施明山知道她在哪,不過只是睡不著而已,所以抄幾句佛理。

  三十出頭的時候,他出演過一部有關(guān)佛理的電影,在其中算是有自己的理解。而現(xiàn)在看來從前又太淺薄了。

  世人執(zhí)迷不悟所帶來的煩惱和苦果,入佛界易,而入魔道難。

  他瞥眼看見深夜窗臺上白色帶粉邊的秋海棠,花朵在深沉的夜色中傲然怒放,想到雞皮鶴發(fā)、行將就木的老人也愛貪戀少女鮮活的肉體,不禁震怒。

  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心里卻填滿了黑暗和絕望,這是對生命的艷羨,對沖破禁忌的渴望。

  可自己又是那樣的無能為力。

  這樣的折磨增加了他的罪惡感,又增強了他的喜悅。

  陷入困境的時候,最輕而易舉的快感來自背德,違反人性與三觀的做法,好像使他有能力再次掌握落陷關(guān)系的能力

  他抱頭沉靜地宣泄,心不算痛,畢竟他已衰老的心臟承受不了,只是心上有裂痕了而已。

  像是鋒利的刀片在肉上最早劃拉的那一道口子,鈍鈍的撕裂感。以為在血液涌出前,將瞬間發(fā)白的傷口捏在一起就能愈合。

  那之后方仁野又去了四次酒店,同樣被放任的方式,很熟悉的配方,每一次他都端著發(fā)揮失常的心跳,屏住呼吸做一個透明人,注視著她的身影。

  迷茫不再,自卑也漸漸消失。盡管周幸仍舊對自己不理不睬,他卻開始享受這樣的時光。

  通常在愛情面前的小心翼翼總會被形容為卑微,不是那樣的,敢于選擇弱勢的人才擁有真正強大的內(nèi)心。失去和受傷已經(jīng)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他更在意的如何將自己的愛意向她傾注。

  不日,立哥告知方仁野準備去成都,新銳導(dǎo)演邢林打算拍一部叫做《烏尤尼的紅色信箱》的電影,必須先去打聲招呼。

  方仁野知道這一定是施明山的意思。所以是自己讓他滿意了,還是讓她滿意了?

  不過沒那么多的時間讓他細想思量。

  李大松夜里的一個電話,將方仁野棄入了世間再無親人的慘痛現(xiàn)實。

  “……和阿嬢幾人打麻將,打了兩圈滋了壺茶邊上歇著呢。等人發(fā)現(xiàn)他人已經(jīng)走了……”

  好在凌晨的航班都比較便宜,方仁野請假后匆匆趕回老家。

  快中午的時候才到達老屋,大松和松媽已經(jīng)在操持了。

  大松見方仁野臉上的倦意就像畫上去一樣明顯,便拍著小老弟的背讓他先去休息。

  方仁野不解是否合適,因為身世的緣故他在老家特立獨行慣了,沒什么相交,也不懂禮儀。

  “沒事。親家爺走的時候沒什么痛苦,是喜喪,你又不懂,還是我們來吧。”

  說著大松的話突然斷了。眨眨眼,望著方仁野欲言又止,這個從小就不讓人省心的小子,以后的路還真省心了,赤條條一人無牽無掛。他二十多歲前活得不痛快,二十多歲后恐怕也難痛快。能幫就幫吧,好巧自己還回來了,不然他一個傻小子該怎么辦呢?

  那一覺方仁野睡得非常沉。醒來后只覺得心臟被釘住了般,他獨自坐在老舊小樓的二樓,仰頭看著脫落的墻皮,陷入巨大的漩渦。

  樓下喧鬧的人聲與他的孤寂無法相處,喝酒聲、聊天聲不絕于耳,重重疊疊就像回聲,將不大的房間拍打得空曠,他努力再三卻想不起外公的音容,難受的低頭捂臉抽噎。

  除了那一句“吃飯了沒有?”也再想不起外公還對自己說過什么話。

  這幾年他什么孤獨全都受過,一個人去醫(yī)院,一個人搬家、一個人吃火鍋、一個人看電影……只是特別害怕收到家里的電話。

  外公的第一句總是,吃飯了沒有?

  其實他沒有。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