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酒館逸聞
林恩順利成為了這家酒館的一名幫工。
如果不理會酒館老板腦門上不斷跳動的青筋，這個過程確實十分順利。
至少來吃霸王餐，吃完還“點評”了一番酒館經營狀況，生硬表示自己可以提供幫助的林恩，沒有被打斷手腳，然后直接丟出酒館后們，扔進滿是嘔吐物和垃圾的小巷。
幾天的時光飛快度過。
這所帝國邊陲小鎮(zhèn)所使用的歷法十分獨特，這里的一年被分為九個月，分別被賦予不同的名字和意義，而根據(jù)月相的變化，每個月又分為相同長度的六十天。
按照這套歷法，目前的時間是一年里的第六個月，被稱為“無光之月”的特殊時期，當無光之月到來時，天空會變得比平時更加陰沉晦暗，無論白天或夜晚都是如此。
不過，再奇特的天象都無法阻擋酒鬼們的熱情，更何況只是人人都早已習慣，每一年都會遇到的景象。
勾肩搭背來到酒館的客人，更是從早到晚都源源不斷。在每日結束勞作的空暇時分，聚在酒館里喝酒吹牛，是平民區(qū)最受歡迎的廉價愛好之一。
這導致林恩的工作并不輕松，不過卻也成為了他能夠留在這里的關鍵原因。
由于一些特殊原因，近日來不得不獨自打理酒館的老板，確實需要一位足夠可靠的幫手。
最初的一兩日里，林恩的工作的模樣還稍顯生疏，在他招待客人和清理臟污時，酒館老板往往能得意的教訓兩句。
但很快，牢牢記住了酒水和食物價格，以及各類工具餐盤存放位置，林恩快速地熟練起來，很快，酒館老板便頹然發(fā)現(xiàn)，相比起自己粗糙低效的工作方式，認真而嚴謹?shù)牧侄鞑鸥袷沁@家酒館真正的主人。
于是，盡管懷著萬般不爽，酒館老板還是不得不在起哄的熟客們面前承認，自己已經沒有什么能夠教給這個年輕人的了。
雖然林恩真的很費解，這位粗魯而缺少頭部毛發(fā)的普通酒館老板，到底想教給自己什么。
他只是打算在這里多吃幾頓飽飯，同時賺點錢換取冒險者的裝備而已。
林恩忙碌于酒館中的這段時間格外普通。
直到后來的一天，也就是林恩在這里工作后的第六天，發(fā)生了一件稍有不同的小事。
事情的起源十分簡單，除了提供廉價的酒水外，這座酒館還會提供非常簡陋的食物，也就是之前林恩吃到過的，烤的焦黑難以下咽的苦澀植物莖塊，疑似摻著木屑砂石的硌牙粗面包，以及味道寡淡的菜湯。
大多數(shù)在家里自己準備飯菜，或者能夠在集市上購買食物的普通平民，都會看不上這份難吃的飯菜，就連喝得暈乎乎的醉鬼都不愿意吃這種東西。
但這份食物依舊足夠耐餓，成為了一些窮困人和窘迫的年輕人的選擇。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酒館老板熱衷于以廉價的價格，甚至免費，為來到這里的窘迫的年輕人提供這樣的飯菜——當然，免費的食物絕對只會有一次。
這也是林恩來吃霸王餐，卻沒有被轟出酒館的真正原因。
那天，工作中地林恩注意到，一名穿著樸素的年輕女學徒來到這里，點了一份和自己之前一樣的飯菜，而一向吝嗇的酒館老板，這次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兩個銅幣。
“謝謝?！?p> 年輕的女學徒靦腆而誠懇地點頭致謝，然后把這份飯菜分成兩份，一份仍留在餐盤里，另一份則裝到一個木頭飯盒里，應該是準備留到下一次飯點食用。
毫無疑問，一向吝嗇粗魯?shù)木起^老板是在做某種善事。
這不得不讓林恩懷疑，酒館老板是不是偷偷喝暈了腦袋，不過他很快回想起自己工作的這段時日里，這種情況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發(fā)生。
林恩這時才對自己此前的經歷恍然大悟，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位外面粗俗，內心也表里如一的禿頂中年男人。
注意到林恩表情的酒館老板，頓時露出了飽含深意的笑容，一邊撫摸著飽經滄桑的光亮腦門，一邊故意用充滿緬懷的回憶語氣感慨起來。
“我十幾年前，第一次來到這座城鎮(zhèn)的時候……”
林恩默默收回目光，裝作沒有看到或聽到任何事情，繼續(xù)安靜地反復擦拭柜臺桌面，同時麻木的臉更加收斂面部表情，如同全身心沉浸在酒館的工作中。
他完全沒有興趣聽一個禿頂中年男人的過往。
“這混蛋小子。”酒館老板咬牙切齒，腦門上再次擠出一道青筋。
就在此時，酒館里忽然發(fā)出一聲女人的驚呼，以及幾道粗俗男性哄笑聲。
林恩抬頭看去，看到之前那名買好食物的女學徒跌坐在地上，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年輕男人湊在旁邊，一邊嬉笑著，一邊嘴里不知道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
坦白來講，這種事發(fā)生在酒館里并不意外，本就缺乏教養(yǎng)和禮儀的平民們，在簡陋的酒館里喝廉價酒水的時候，無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一般而言，這幫酒鬼們會在喝得興高采烈的時候，選擇大聲吹?；蚴前馐滞筝^勁來助興，偶爾也會有不長腦子的白癡，在喝得上頭的時候和不知道什么人撕打起來。
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這些酷愛廉價麥酒的酒鬼，并不都是些真的蠢貨，他們的哄笑、叫罵或斗毆都不過是發(fā)泄式的娛樂，畢竟無論是打壞了桌椅，還是真的打出了什么傷，都會讓他們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加艱難。
所以無論是林恩還是酒館老板，都無意制止這幫酒鬼的無聊玩笑。
后者很清楚這些“熟客”們并不會過于出格，至于前者，只是單純因為酒館老板支付的報酬，還遠不夠讓他摻和這種麻煩事。
但酒鬼間的娛樂顯然不適合正常人。
林恩無言地看著那個前來買食物的女學徒，這個可憐的姑娘仍舊癱坐在地上，被酒鬼們呼出的惡臭酒氣，和不知道適可而止的夸張動作，嚇得向身后的桌椅下不斷蜷縮過去。
這個可憐的姑娘并不知道自己會遭到什么，她單純只是被嚇得不輕，年輕的清秀面孔滿是淚水和鼻涕，裝在木頭飯盒里的食物打翻在地上，湯水灑了一地，烤熟的植物塊莖被那幾個醉鬼踩得到處都是。
而醉鬼們仍舊嬉笑著繼續(xù)惡劣的玩笑，不停講著粗魯?shù)呐K話和拙劣的恐嚇話語。
林恩皺起了眉頭。
無論是嚇得癱坐在地上的女學徒，還是打翻在地上的飯菜，都讓酒館里的這幕場景難看到了極點。
“如果要鬧的話，可以去店外隨意胡鬧，至少不要影響到別的客人。”
林恩的聲音帶著漠不關心的平靜。
“喂！你這家伙，滾去洗你的杯子吧，湊過來想干什么？！”
一個醉鬼注意到了走近的林恩，那張映入眼中的平靜臉龐，以及平穩(wěn)卻快速的步伐，這種與酒館氛圍大相徑庭的氣勢，讓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但緊接著，廉價酒水帶來的興奮和刺激，以及身邊同伴們帶來的鼓舞，讓他恢復了旺盛的信心，大著舌頭大聲叫喊起來。
“你個混蛋，過來是想打架嗎？告訴你少管閑事，不然有你好看的！”
為了表現(xiàn)得更兇狠一些，這個醉鬼伸手抓向林恩的衣領，瞪大滿是血絲的渾濁眼睛，露出一口黃牙，不斷噴吐著骯臟的字眼。
林恩被這股撲面而來的酒臭味沖得皺鼻，正準備說些什么穩(wěn)住局面。
然而，由于醉鬼踉蹌的腳步和夸張的動作，林恩注意到有幾點混雜著食物殘渣的吐沫被他噴涂出來，落在了自己被洗得發(fā)白的衣衫前襟上。
而那個被嚇到的姑娘也注意到幫手的到來，連忙顫巍巍地躲到林恩身后，強壓住緊張的情緒和哭泣的沖動。
她只是想節(jié)省一些學徒的薪水，好補貼家用，才會在這段日子里經常到這家酒館購買食物，這樣至少能填飽肚子，也能多省下幾個銅幣。
女學徒不再哭泣，只是依舊不斷抹著發(fā)紅的眼眶，努力擦拭止不住流下的眼淚。
“這么做多少有些過分了吧?！?p> 林恩再次掃了一眼女學徒和酒鬼們，然后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一拳揮出。
拳頭直直地砸在那名醉鬼的下巴上。
被打懵的酒鬼搖晃了幾下，砸翻桌椅倒了下去。
而剩下的幾個酒鬼迅速反應了過來，含糊不清地怒罵起來，雨點般的拳腳砸向林恩。
林恩只得選擇暫時護住要害，默默忍受砸在身上的攻擊。
被攻擊的疼痛，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xiàn)，但上一世的經驗，讓他十分清楚這種情況下該保護哪里。
“一般人的攻擊，大概是這種程度么？”
林恩逐漸適應了擊打的力度，同時他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確確實實恢復了一定體力，能夠承受住一般的拳腳攻擊。
似乎前世帶來的磨難和經驗，乃至某種刻印在靈魂深處的感覺，讓這一世的身體能夠飛快地吸收營養(yǎng)成長起來，向前一世經歷過災難千瘡百孔，卻依舊強韌的身軀轉變。
這種錯覺般的感受，只出現(xiàn)了短短一瞬，很快，林恩便感到有些體力不支，被多次擊打的手臂變得疼痛起來。
“果然還是有些勉強啊?！?p> 于是，得到了足夠體驗和認知的林恩不再留手，再次確認攻擊自己的幾個醉鬼，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引到了合適的地方——一個不會傷到別人，也不會打翻太多桌椅的位置。
下一刻，林恩猛地向后一退，失去擊打目標的酒鬼們腳下踉蹌，揮出的拳腳讓他們難以保持平衡。
林恩伸出腿，輕而易舉地絆倒一個動作夸張的酒鬼，好讓他的后腦上撞在并不堅硬的木椅上，用疼痛幫他恢復一點清醒。
緊接著，林恩拾起一根折斷的桌子木腿，一邊躲開胡亂揮來的拳頭，一邊用力抽打在剩下幾個醉鬼的腿彎上。
很快，酒館里重新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躺了一地發(fā)出難聽呻吟的酒鬼，和呼吸有些凌亂的林恩。
汗水順著林恩的額角不斷淌下，驟然發(fā)力帶來的負荷，對于此時的身體還是過于激烈，相比起經驗上的優(yōu)勢，體力仍相差很多。
“哦，我的老天啊，你都干了什么?！?p> 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酒館老板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
“打得真是漂亮！呃不，我是說……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啊！”禿頂?shù)闹心昴腥吮瘋乜粗坏乩墙?，在心里計算損失了多少個銅幣，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惡狠狠地說道：“別以為你打了外街的這幾個混混，我就會說什么好話，雖然這幾個混小子確實該打！”
林恩一言不發(fā)，從柜臺旁拿起一杯水喝起來。
“但是！我必須要說明白！”
嘮叨的酒館老板挽起袖子，把幾個爬不起來的混混統(tǒng)統(tǒng)拖到酒館后面的小巷里，依舊喋喋不休。
“看到這些砸壞的桌椅嗎？別以為事情就這么算了，這些錢統(tǒng)統(tǒng)從你的薪水里扣！”
林恩聽到這句話，默默放下手中的水杯，轉而從柜臺后找出一杯姑且可以算作價格昂貴的蜂蜜水，耐心地喝起來。
反正一天的薪水本來也沒有幾個銅幣。
林恩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運動后的飲料，這時，他忽然注意到那名倒霉的女學徒，已經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離開了。
碰到了這種事，她大概不會再來了，林恩平靜地想到。
而在此后的幾天中，林恩果然沒有注意到那名女學徒是否再次來過。
因為還沒有過去一個小時，重新忙碌于酒館工作的林恩，就把這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