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了,沒事。你睡吧。”晏芝忍著疼,也不忍心責(zé)備它,畢竟它也是一番好意,極力想討好他,只是,她自幼被服侍慣了,又何時曾服侍過人?若是在一天前,玉漓香的浴足水,都會被王孫貴族們趴在地上爭食,這樣一位公主,你還能指望她如何?為了愛他,她已經(jīng)卑微到塵埃里,為了這份情,就算又青又紫又如何?
“我可真蠢,對不起?!毙⊙蝾j喪地趴在地上一言不發(fā),晏芝再看它的時候,它已經(jīng)歪著腦袋睡著了。
晏芝輕輕抱起小羊,放在軟榻上,他怎么忍心讓它睡在地上,他拿起墊子走出船艙,坐在船外的長椅上,他需要時刻觀察邪天鍥卓氣運的變化,哪怕再累也不能放松警戒,滿天繁星似錦,秦鈺也未休息,他聽到伙計來報,晏芝先生在艙外,就趕緊披上衣服出來,他站在晏芝身后,不敢發(fā)出動靜,也望著滿天星辰。
“不會又驚擾了秦兄吧?”晏芝回頭笑道:“小公主折騰累了,這會睡著了。死活不肯服用逍遙教主的解藥,真是愁人了。”
“晏芝先生命中的女子都是這般癡情嗎?左護(hù)法蝴蝶蘭是以冷血聞名的超級殺手,因為厭倦了殺戮,尤其是向弱者舉起屠刀,讓蝴蝶蘭徹底崩潰,逃離殺手營?!鼻剽暩袀溃骸爱?dāng)年教主帶回蝴蝶蘭的時候,她滿身傷痕手腳筋都被挑斷,身上爬滿水蛭,頭上裹著沉重的濕布?!?p> “窒息殺手營,她竟出自那里?”晏芝心中一緊,雖然亡妻的身世他早已算出,可由于她從不提及,對于自己所愛的女人,刨根問底,斤斤計較出處,或是在乎她的過往,不是晏芝的風(fēng)格,他甚至不讓自己去推算。
“是的,她從小就在那里生存,而且是最杰出的殺手,冷血無情,殺人如麻,據(jù)說連海上的汪洋大盜見了蝴蝶蘭都會瑟瑟發(fā)抖,在她眼前活過三秒的生物都應(yīng)該覺得慶幸,她被殺手營賦予“死亡之母”的綽號?!鼻剽晱膽牙锾统鰞蓧孛谰七f給晏芝一壺,自己一壺,他打開蓋子就喝了一口,接著道:“有一次窒息殺手營的刺殺活動,非常慘烈,蝴蝶蘭的刀下放走一個小童,這個小童是老教主侍婢的兒子,死里逃生,便將當(dāng)日慘烈的屠殺告訴教主,教主由此推算出蝴蝶蘭命里的劫數(shù),從窒息營的裹尸袋里將她帶回逍遙門,從此她就跟著教主,成了左護(hù)法?!?p> 晏芝也打開酒壺的蓋子,喝了一口,回憶亡妻,他怎么也感覺不到她有一絲殺氣,除了那次醒來,一看被脫光,打了他一記耳光的時候,那眼神里是有殺氣的,但更多的是嬌羞,難道第一眼她就繳械投降,喜歡上他了嗎?
“蘭兒其實是非常溫柔的,我記憶里她總是碎碎念,嘮嘮叨叨跟我說個沒完沒了,喜歡做針線,但又做不好,喜歡燒菜給我吃,可是每次不是糊了就是不熟,不是忘記放鹽,就是放了太多,反正只要是她做的,我就很開心,所以,跟她在一起的兩年里,都是我燒菜給她吃,我們走了很多地方,常常露宿在野外,她箭法厲害,水底功夫可能也是得了逍遙教主真?zhèn)?,非常了得,我們天上飛的,水里游的,路上跑的野味從來不缺,她像個孩子似的提著獵物,刀法犀利地分解尸體,哪里是骨頭、筋脈、一刀滑下,飛快地處理好一整頭野豬,那一刻,或許還是可以感知她曾經(jīng)是個殺手。”晏芝說起蝴蝶蘭也會喋喋不休,溫柔的表情,把秦鈺都感染了。
“真是想不到蝴蝶蘭的生命里,還有過這般溫暖美好的時光,我記憶里的左護(hù)法,說話總是非常簡短,能不說,絕對不開口,能一個字表達(dá)清楚,她從來不說兩個字,她在逍遙門生活了三年,從沒跟任何人聊過天,即使是教主,她只服從命令,也拒絕袒露心扉,這世間沒有一個人可以走進(jìn)她的心扉,我們都以為殺手都是這樣冷酷無情?!鼻剽曂讨?,感覺他真的很特別,或許他打開了蝴蝶蘭的心扉,才令她重新活了一次,像個小女孩那般快樂。
“是的,一個在黑暗里太久的人,渴望光明,我無數(shù)次趕走她,告誡她不要靠近我,我的命數(shù)注定一生孤獨,會克死她,她不信,她說好人才會怕這些,她是最兇惡的女人,才不怕我命硬。而且,她最后一次找到我的時候,已經(jīng)病入膏肓,我不再逃避,陪她走到生命的盡頭?!标讨ズ戎?,不再說話,沉默下來。
秦鈺就靜靜地陪著他,良久才說道:“逍遙性格跟蝴蝶蘭還有玉漓香都不同,她從小被我們?nèi)齻€溺愛著長大,她說東,我們不敢說西。高傲的個性,就是連她自己都要服從她所謂的底線,她總是這樣要求我們,紀(jì)律嚴(yán)明,小孩的時候,就訓(xùn)練我們站隊,站到她滿意為止,逍遙門在她的治理下,驍勇善戰(zhàn),紀(jì)律嚴(yán)明竟比老教主在世的時候版圖還大,只不過礙于邪天鍥卓,逍遙門從占卜醫(yī)藥轉(zhuǎn)型樂坊服裝而已?!?p> “她是個心思細(xì)膩,做事有計劃,能制定規(guī)則,遵守規(guī)則的領(lǐng)導(dǎo)者,這是逍遙門的福氣。”晏芝望著秦鈺,眼睛里有一些醉意,酒壺里的酒都喝光了,他搖搖空空如也的酒壺,遞給秦鈺,道:“謝謝你的美酒,比玉漓王宮的仙人醉更醇厚芳香,更辛辣濃烈?!?p> “哈哈,這酒呀,若是逍遙喝,就會嫌棄太淡了。她要喝更烈的,一口嗆出眼淚來?!鼻剽曅睦镉泻芏嘣?,想說又說不出口,他知道樂逍遙喜歡晏芝,可是又不允許自己喜歡他,她犯起倔來,對自己比對其他人更狠,單是因為自己對晏芝說了不該說的話,將她的生活習(xí)慣告訴了晏芝,她就惱羞成怒,打了他二十鞭子,鞭鞭入骨,皮開肉綻,疼的秦鈺都懷疑,能不能挺過去。
晏芝從腰帶上取下一只小玉葫蘆,放在秦鈺手里道:“我這傷藥極好的,你拿回去讓侍婢涂抹,很快就會愈合,逍遙不能慣著,等機緣成熟時,我會替你管教她,讓她給你道歉?!?p> “謝謝晏芝先生,讓小主人道歉就免了,我們是奴,她是主,怎樣都是應(yīng)該的,只是,她確實需要您的引導(dǎo),既然你們命中有這段緣分,就請先生善待她,別讓她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我們看著她傷心難過,說實話比自己挨鞭子,這心里還疼呢。”秦鈺望著晏芝,滿臉懇求道。
“哎,難怪她都叫你秦媽?!标讨o可奈何地?fù)u搖頭,道:“慈母多敗兒,你們真是·····”
“晏芝先生教訓(xùn)的是,我跟陳凡這兩媽都不稱職,只有烏金太古還好一些,不會太順著她,您給的鑰匙我已經(jīng)飛鴿傳書送出去了,這會已經(jīng)該到她手上了,您說那魔域之門傳得那樣兇險,小主人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她有鑰匙怎會兇險,沒事的。她打開魔域之門,就是想找到一些跟邪天鍥卓、風(fēng)騎婢有關(guān)的記載,來驗證自己的推斷與疑惑。因為魔域之門是世間最神秘的一個藏書閣,里面囊括了萬物有史以來,最詳盡的記載,乃是宇宙間的真相,由于太過特殊,所以,這個號稱魔域之門的藏書樓有很嚴(yán)苛的進(jìn)入條件,一般智力的人能進(jìn)去第一層就很不錯了,能進(jìn)入第二層的都是世間極端厲害的風(fēng)水師、占星師,科研者,第三層則是萬界諸仙乃至各星系世界主,我也是機緣巧合,才被授予鑰匙,可以隨時進(jìn)入閱覽,而且這鑰匙我從未外借過?!标讨ネ懊娓邩菬艋疠x煌,道:“那就是縹緲第一高樓摘星樓吧,魔域之門選址原則,都是在每個國家的最核心城市,然后在最高的建筑方圓五十里之內(nèi),你要去找她,下了船,向南行,遇到種滿楓樹的林子一直走,山腳下有玉帶泉,沿著泉水走向就能找到洞口,你在那兒一定可以找到逍遙教主。”
“謝謝先生?!鼻剽暺鹕黹L長一揖。
晏芝也起身拱手作別,他回到船艙拿了一條毯子包裹著小羊,將衣物收拾一下背在身后,抱著小羊下船,小羊睡得好沉,感覺晏芝抱著它,知道下船了,可還是不愿睜眼,去哪里都行,在他懷里才是最重要的,小羊又沉沉地睡著了。
晏芝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小羊,睡得像只小死狗一樣,睡夢中甜美的模樣,就像得到了天下最大的寶貝,嘴角掛著笑顏,可愛的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摸摸它的頭。晏芝用臉頰輕輕蹭了一下小羊,他的氣息好溫暖,小羊的心都要融化了。
這時,就見摘星樓里走出兩位妙齡女子,身材窈窕,衣著華麗。雖看不清模樣,卻覺非常眼熟,只聽一人道:“晏芝先生,我們又見面了?!?p> “原來是司徒雅跟鐘離香柏大人。”晏芝寒暄,道:“這么巧,二位也下榻摘星樓?”
“晏芝先生,我們在此恭候多時了?!彼就窖艧崆榈挠先?,道:“您居然抱著小羊,哪有這么慣著一只小畜生的,看您這滿頭大汗的?!彼就窖挪挥煞终f,奪過他手里的小羊,扔在地上,毯子一下滑落,小羊睜開眼睛懵懂地望著司徒雅跟鐘離香柏,一下跳到晏芝身后,晏芝回頭望著它道:“這一路把它累壞了,這會睡醒了,正好走走路吧。”
“您真是太有愛心了?!彼就窖庞悬c尷尬地笑笑,道:“我的意思是,我?guī)湍鸂恐@只羊,您歇會。瞅它這樣子,是不愿讓我碰了?!?p> “小羊認(rèn)生,我自己照顧得來,不勞煩司徒大人了。你們找我何事?”晏芝開門見山。
“晏芝先生對小羊可真貼心,只是您再怎么疼愛它,它也是個小畜生,養(yǎng)在玉漓國的羊圈里對它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不然,也拖累您呀。”鐘離香柏一語雙關(guān),丹楓太子已經(jīng)對她坦誠了圣羊的身份。
“我本是個浪子,孤途寂旅有它作伴,沒什么拖累的,倒是二位不在玉漓國處理政務(wù),怎有閑情來摘星樓?”
鐘離香柏道:“圣羊我們不敢僭越,它認(rèn)生得很,鐘離香柏替先生拿一下行禮吧?!闭f著從晏芝身上拿下行禮包。
“有勞,鐘離香柏大人?!标讨恐⊙?,任由她拿走行李包。他知道這二人都不是善茬,三言兩語打發(fā)不走。
“我們訂了摘星樓最好的客房,您今晚好好休息?!彼就窖胚呑哌叧蛑讨?,感覺心跳加速,道:“我們在地牢找到藏影遺孤,從她們口中得知風(fēng)騎婢能讓邪天鍥卓重生·····”
“我已知此事,且會想辦法阻止風(fēng)騎婢跟邪天鍥卓再回玉漓國危害百姓,你們可以回去復(fù)命了,實在沒必要跟著我?!标讨ビ行﹨挓?,但又要保持風(fēng)度,對待女士,至少要客氣吧。
“晏芝先生何許人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們此次奉太子之命,請您跟圣羊回玉漓,若辦不到,只能以死謝罪!”司徒雅爽直的性子,不喜歡拐彎抹角,晏芝倒是覺得這樣很好,很簡單。
鐘離香柏道:“晏芝先生,既然已知邪天鍥卓之事,又允諾破解,鐘離香柏先代玉漓國萬千子民拜謝先生大恩。”說著深深一揖,然后才道:“先生不回去,我們絕不勉強,但請先生將圣羊賣給我們吧?!?p> 司徒雅見鐘離香柏拿到了晏芝的行禮包,話又說到這個份上,萬一晏芝拒絕,就要霸王硬上弓了,倏然出手,一把握住晏芝牽羊的手,晏芝輕輕一笑,翻掌也扣住她的手,道:“丹楓太子不會吩咐你們來打劫吧?”
“放手,司徒雅。”鐘離香柏呵斥,急忙賠笑道:“晏芝先生哪里話,我們不過是想幫您照看小羊。您看這樣好不好?只要晏芝先生愿意,我們兩個陪您游歷山河,服侍左右,百萬黃金,佳人相伴,難道不比一只小畜生更美妙嗎?”鐘離香柏眼神熱辣地望著晏芝,她豐滿得像水蜜桃,渾身散發(fā)著成熟女子的迷人芬芳。
晏芝望著她,微笑道:“百萬黃金和美女,我都沒興趣,我跟這只小羊為伴,就很美妙,實在不需要其它了?!?p> “不會吧?不可能,晏芝先生,您一定是在說笑話。”司徒雅松開手里的繩子,心道,即便鐘離香柏不叫停,她也無法從晏芝手里將小羊奪走,他的手法絲毫不遜色自己,在她扣住晏芝手掌的瞬間,晏芝居然能翻掌扣住她的手。
“您沒試過怎知我倆竟還不如一只小畜生有魅力,可以更好地照顧您,這太離譜了,這不公平?!彼就窖畔騺砺爠e人討?zhàn)?,今日被晏芝扣住手掌,雖然晏芝并沒怎樣,卻已經(jīng)令司徒雅心虛到口不擇言,說話不過大腦了。
鐘離香柏覺得若有地縫,趕緊鉆進(jìn)去,打死都不要出來了。她臉頰脖子都紅起來,但話聊到此處,也只能豁出去了,盈盈秋水,脈脈含情地望著晏芝,道:“凡事都要嘗試了才知道,晏芝先生就給我們一次表現(xiàn)的機會,不滿意再趕我們走好不好?”
晏芝本想將兩人狠狠呵斥一頓,一點情面也不留趕走她們,但是看到小羊自我陶醉的小眼神,立即改變了主意,心道,我若想讓你重新找回做人的動力,必然要借助一些外力才行,你不傷心,就會永遠(yuǎn)陶醉在自己的夢里,哪里能夠真的做一只小羊跟著我到處流浪呢?
“晏芝先生,您就答應(yīng)我們吧,我們都是非常崇拜、愛慕您的·····”鐘離香柏觀察晏芝情緒的變化,覺得這事情有轉(zhuǎn)機,就放下身段,撒嬌央求。
“好吧,不過,我們事先約定好,你們跟著可以,但不可違背我的命令,更不可以打擾小羊跟我的生活?!标讨ダ淅涞卣f。
“那是自然,先生的話,對我們來說就像丹楓王的圣旨?!辩婋x香柏夢寐以求的近距離親近晏芝的夢想終于實現(xiàn),心花怒放,眉梢眼底春心蕩漾,把小羊氣得眼睛都紅了,心道,玉漓國怎么出來這么不要顏面的女官,真是有傷國體,太子哥哥想干什么?美人計嗎?
晏芝跟著鐘離香柏、司徒雅進(jìn)入她們提前預(yù)訂好的客房,這是摘星樓頂級的豪華套房,主人房金碧輝煌,從地面到墻面都鋪設(shè)著金絲楠木,明亮耀眼,屋頂鏤空雕刻七彩寶石與黃色水晶,一張巨大的雕刻山水圖紋的黃金床閃閃發(fā)光,比金絲楠木更耀眼,各種陳設(shè)非珍奇古玩,便是各國雕刻大師獨一無二的藏品,這里不像是客房,倒像是博物館或是王宮寶殿。
除了主人房,侍從房,茶室,琴房,衣帽間,衛(wèi)生間,每個細(xì)節(jié)都極盡奢華,主人房旁邊,還有一間五十幾個平方米的天然溫泉浴池。
晏芝笑道:“這么豪華的房間,我可住不起?!?p> 司徒雅笑道:“有丹楓王買單,我們想住多久都可以,先生不要想錢的事情,這個跟您沒關(guān)系,您只需要享受人生?!?p> “一路辛勞,晏芝先生先去泡個鮮花浴如何?我們給您搓搓背,揉揉肩,這服侍人的活,這小畜生干不了吧?”司徒雅第一次見到小羊時就跟它吃醋,她實在想不明白,晏芝為何會喜歡一只羊,也不喜歡她。
這次跟鐘離香柏出宮,兩人默契,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晏芝,于公與私,即使得一,此生足矣。
小羊眼巴巴看著晏芝被她的兩個臣下?lián)泶刂哌M(jìn)浴池,它好想怒斥她們滾出去,可是,它是一只小羊,是它自己要做晏芝的一只小羊,怎么可以說話暴露身份?那樣玉漓國的顏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