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黑鏡
“小姐，說句不好聽的......”黎大人面色鐵青，站在楚夢蛟面前嚼著舌根，全無金仙盛氣凌人的架勢，倒像是個村口唾液橫飛的八卦老太太。
“那就別說?！背趄砸琅f捧著那詩文，盤膝坐在穿上，細細研讀。
那日斟茶名為沁竹女子，捧著盤堆疊在冰塊兒上的剝了一半皮的粉嫩荔枝，用纖纖玉手，投喂著無暇他顧的小公主。
那日茶館斟茶后，沁竹的身份，便隨之暴露。在瑤光城蟄伏數(shù)十年，她留下的價值已經(jīng)有限，如今楚夢蛟前來，倒也是她順利脫身的機會。
不知是錯覺還是確有其效，每讀一遍，自己的黑蛟真靈都似乎有所裨益。
這詩句，似乎不僅僅是才華橫溢那么簡單。
天蠶絲帛，似乎也在緩慢地進化。只是各種細節(jié)，只有如今的掌管者楚夢蛟才清楚。
“小姐，不能放任那文添成長，假以時日，必是我西楚大敵。”黎初想起在瑤光城被劉冰清那個賤人壓了一頭，就覺得心中憋悶，“那日若不是老身打斷大道反哺，后患無窮啊?！?p> “毀人大道，到處樹敵，這就是金仙所為？”楚夢蛟想到文添大好的機緣被斬斷，心中愈發(fā)煩躁，“你可知文添是我選中參與奪嫡之戰(zhàn)之人，你再對他出手，西楚便容不下你。”
黎初面色一變，哀嚎道：“小姐糊涂啊，那文添非我西楚子民，其心必異！而且與那光武皇室來往密切，送其蛟龍盤柱，無異于引狼入室。”
“文道雖是小道，可尚無人問鼎第五境，也就意味著后續(xù)的境界會比我等要強，大道雖窄，但倘若只有一人獨行，亦不容小覷。”孫檣櫓聲線極細，在那里陰陽怪氣，竟是比沁竹更像女子，“我認為黎大人所作所為沒有問題，一切為了西楚?！?p> “給都給了，一旦心血滴注，便不可解綁，除非等到下次奪嫡之戰(zhàn)。也就是說，從今天起，文添就是自己人了?！背趄园贌o聊賴吃著葡萄，“孫檣櫓，黎初我管不著，你身為我的門客，如若有二心，趁早另尋出路。”
“屬下不敢。”孫檣櫓只恨小姐被那文添迷了心竅，聽不進那逆耳的忠言。
“文添城主府遇刺，是不是我方勢力所為？”楚夢嬌問道。
他們這行使團表面上只有四人，但長期潛伏滲透在瑤光城的勢力，遠不止于此。
一個開放的城池，沒有千兒八百個內(nèi)鬼和暗子，都說不過去。
“不是?！睂O仲謀搖頭，“那能調(diào)動妖植的能力，明擺著是他們瑤光城自己的能力，而且一定是相當(dāng)核心的一脈?！?p> “奇怪了，就算燕云碧和吳江楓過河拆橋，也應(yīng)該等這行人離開瑤光城才是，如此高調(diào)，真不怕寒了自己人的心嗎？”孫檣櫓琢磨道。
“亂吧亂吧，光武帝國最近國力上漲，和我西楚也有些摩擦。劉秀即位以前，這光武帝國國勢衰弱，甚至需要向我西楚尋求庇護，如今羽翼漸豐，牙尖爪利，可能會主動挑起事端?！崩璩踹€是改不了那股骨子里的倨傲，高屋建瓴地分析道。
“小姐，通往幽冥洞天的另一個名額確定了嗎？是來自城主府，還是那號稱瑤光城第一世家的羅家？”黎初突然想起這岔，話鋒一轉(zhuǎn)。
“已然定了。”楚夢蛟回答道，把那天蠶絲帛小心收起，“巧了，你們也都認識。吳江楓將那枚陽刻的令牌，送給了文添。如此也甚得我意。”
“不行，我去問問吳江楓?！崩璩跻桓泵魑蛄饲耙蚝蠊哪??！爱?dāng)初便覺得燕云碧給這令牌居心不良，現(xiàn)在一看，擺明是找個機會，將小姐坑殺在那幽冥洞天里。”
“黎大人留步，說話還真是動聽?！背趄月曇羧跞跣⌒?，可黎大人也不敢做出忤逆的舉動。西楚是胸懷光大，不論出身門庭，血脈高貴，皆可納入麾下?？赏瑫r等級極為森嚴。
若是黎大人敢對楚夢蛟出手，那么無論她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西楚國一將尚存，追殺都會不死不休。
“夢蛟著實想請教黎大人一些問題，還請黎大人賜教。”楚夢蛟笑臉吟吟，“既然黎大人覺得文添是廢物，為何要對他出手？”
“自然是為了我西楚。”黎初正色道，“文修戰(zhàn)力稀松平常，世上無人不知，這幽冥遺跡比的又不是天賦才情，而是肉身強勁與否、戰(zhàn)法獨到與否，時刻都會面臨生死搏殺。讓那文添隨公主前去，豈不是帶了個天大的累贅？”
“既然戰(zhàn)力稀松平常，為何還要在城主府貿(mào)然出手？”楚夢蛟追問，“就不怕惹得燕云碧不快，舉瑤光城之力向你施壓。我們畢竟是客人，在異國他鄉(xiāng)，要懂得收斂的道理?！?p> “我雖看不起那文添，欲除之而后快，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但他的詩才天賦，有目共睹。那日事態(tài)緊急，若不是我雷霆出手，大道反哺一成，這文添便在文道一途會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具備成為光武帝國文道領(lǐng)袖的潛質(zhì)?！?p> “也就是所謂大道的之子？”孫仲謀問道。
“不錯，國力強弱，看得不僅僅是麾下有多少強者，統(tǒng)御多少軍隊，看得更是對大道的掌控。若放任文添成長，那國師未來，將可能會遇上一名勁敵?！崩璩跽f得大義凜然，就連孫檣櫓和孫仲謀，都聽得連連點頭。
大道之爭，不可讓路。
“那也可以有另外一種解讀?！背趄詻]有被黎初天衣無縫的發(fā)言所蒙蔽，“文添一旦和我接觸，極有可能會成為我奪嫡之戰(zhàn)的一大助力。你非我陣營，自不想看我做大做強，這或許也是那日你阻撓文添見我的原因吧?！?p> “公主如此看我，黎初真是百口莫辯。都知道公主乃是陛下最疼愛的小公主，即便在這奪嫡之戰(zhàn)中落敗，您這一脈，也不會有太慘的下場，黎初本是無根之萍，幸得公主收留，才有了棲身之所，絕無二心啊。”
“若真如此，勞煩黎大人下次行事前，也問問我這個所謂公主的意見?！背趄皂永镩W過一抹冷意，“你們回去歇息吧，幽冥洞天出發(fā)在即，我要提前做些謀劃?！?p> “是?！崩璩跸刃谐隽宋葑樱瑢O仲謀、孫檣櫓二兄弟尾隨其后。
文添這邊，自那日不速之客楚夢蛟到訪后，便一直在軒轅劍中大殿研習(xí)劍法。
借著“天街小雨潤如酥”、“好雨當(dāng)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營造出來的綿綿春雨，文添的第二式“春雨式”，也算將將就就達到了扶搖和軒轅口中的入門標準。
算起來軒轅九劍，文添不過才掌握了其中威力最弱的兩劍。
而第五劍歸一，第七劍歸墟，文添只是見過那前任軒轅劍靈老皇帝使過，軒轅和扶搖甚至當(dāng)初都差點就此泯滅在歸墟下，化為塵埃。
“文添，你叫我們？”老鄭和韓非進了文添的房間。
“等會兒我便要入城主府，進入那幽冥洞天了。”文添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如果我回不來，勞煩兩位，帶程天雷和沐雨到那波瀾城尋龍婉瑜。我那個便宜徒弟，若是還愿意承認我這個師傅，便帶回文修院。郭文脈底子不差，有他在，我們這一脈香火也更旺些?！?p> “文添，出發(fā)前，不要說晦氣話?！表n非勸道，“若不是名額限制，我這老骨頭，還打算隨你赴湯蹈火一把呢?！?p> “是啊，你若是敢回不來，我老鄭拍拍屁股，也就走了?！崩相嵄еp臂，像是開玩笑，又像是認真說，“你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無論收獲與否，小命要緊。”
“行吧?！蔽奶韽拇采舷聛恚袄相?，隨我再進一次城主府吧?！?p> “不怕老鄭丟你人？”老鄭展示了一下自己那像是廚房抹布的衣服。
“不怕呢，只要心境澄澈，外在污穢，隔開的只是浮于表面之人?！蔽奶頁u搖頭，“不必告別了，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p> “文添，我陪你一起去?！表n非的眼眶有些紅。
“那日刺殺元兇尚未浮出水面，多一人，便是多一份危險?！蔽奶韯竦溃拔也辉?，師兄替我好好教教郭文脈。你這說不定光武帝國獨一個真意境文修，可不要妄自菲薄，敝帚自珍啊?！?p> “也罷?！表n非知道自己陪同效用不大，反而會在很大程度上成為文添的掣肘，“等你平安歸來?！?p> 韓非站在窗口，目送著文添和鄭西風(fēng)離開。
在那日遇刺的磚道上，文添和鄭西風(fēng)遇見了楚夢蛟。
略有些意外的是，楚夢蛟身后跟的并不是金仙黎初，而是橫豎都有些不夠看的孫仲謀。
楚夢蛟看見文添，心情大好，主動搭訕道：“遺跡里，就靠我們兩個互幫互助了?！?p> 文添點頭，“自當(dāng)竭力?！?p> 孫仲謀扭過頭去，他實在看不得自家小姐都快要拉絲的眼神。
“仲謀？”楚天蛟往孫仲謀扭頭的方向看去，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
“小姐，你叫我?！睂O仲謀心中一喜。
我還是有用的！不然不讓那黎初、孫檣櫓護送，單獨選中了我孫仲謀。
雖然黎初也一定在以自己和小姐察覺不到的方式暗中守護，但明面上，如今離小姐最近的，不還是自己孫仲謀。
“嗯，你回去吧。”楚夢蛟輕輕五個字，如同重錘錘擊在孫仲謀的心臟上。
識海里風(fēng)云變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可是，此去城主府，小姐還是需要有人護送的?！睂O仲謀做著爭取。
“不必了，燕云碧和吳江楓若是有什么圖謀，你一個四品也不夠看，回去吧。這幾日好好在瑤光城耍耍，一切開銷，從我這里出?！背趄耘d沖沖走到文添身邊。
孫仲謀站在原地，百味雜陳，是不是當(dāng)日不求取那詩詞，今日便不會有這般凄涼景象，
鄭西風(fēng)識趣地故意放緩幾步，給兩人留下單獨的相處空間。
“怎么樣，怕不怕，我罩你啊?！背趄院苁桥d奮。
一點不像是要去闖龍?zhí)痘⒀ǖ臉幼?，倒像是背著一整包零食嘰嘰喳喳的春游小學(xué)生。
“還行吧，沒什么感覺。你對這幽冥洞天，很有了解？”文添有些擔(dān)憂其兩個人獨處的處境。
“不然我為什么要在這瑤光城耽誤那么多的時間？這幽冥洞天里最大的機緣，還無人斬獲?！背趄怨首魃衩亍?p> “那倒是多虧有你了?！蔽奶砗軕c幸自己有個會做攻略的隊友，不然自己在這瑤光城沒什么跟腳，打探起消息困難不說，關(guān)鍵是肯定要花錢。
自己可記著呢，燕城主說讓杜春來給自己準備大量的物資，現(xiàn)在連毛都沒看到呢。
文添和楚夢蛟一起走在瑤光城人流如織的街道上，郎才女貌，像是一對璧人，吸引了諸多人的目光。
這瑤光城的基建速度也是一絕，短短幾日，原本破碎的街道、倒塌的店面已經(jīng)被修繕一新，店面更大更氣派，甚至客流量都有所增加。
一個大城的運轉(zhuǎn)，果真還是離不開各行各業(yè)的協(xié)同合作。
兩人就這么大搖大擺地進了城主府，如入無人之境。
想必城主府這些人都把這兩個小祖宗的相貌特征記得爛熟。
不說金仙護道、身份尊崇的楚夢蛟公主，那文添也是個碰不得的炸藥包。
誰在這個眼上得罪他，最近的行蹤、平日修行跟腳立馬會被查個一清二楚，正愁那日行刺兇手還未水落石出，有人愿意往槍口上撞，真是再合適不過的替罪羔羊。
燕云碧和吳江楓面露難色，竟然是晾下了楚夢蛟，直接奔向文添。
“小夫子，實在抱歉，兇手還在調(diào)查當(dāng)中，那羅家四公子羅湖嫌疑重大，不過嘴倒是挺硬，杜春來連拷打神魂的法門都用上了，也未從羅湖手里探聽到有用的信息。”吳江楓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媽媽，在給保護不周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道歉。
“沒事的吳城主，都過去了?！笔虑橐蝗詹凰涫觯奶韺@二位便不能太過信任。
謫仙都是何許人物，一想到他們都可能戴著面具在和自己相處，文添就有些不寒而栗。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假象？
“至于程泰，只是受了羅湖的蠱惑。他出身貧微，最近被瑤光城羅家接納，估計著急表現(xiàn)。羅湖出手，他若不作為，自身也會遇到極大的麻煩。”燕云碧解釋道，“程泰素來在守衛(wèi)軍中聲望極高，燕云碧對其也甚是器重，估計也是一時糊涂，做了錯誤的選擇?！?p> “燕城主，直奔主題吧，別耽誤了我和楚公主進洞天?！蔽奶頉]有聽燕云碧的解釋，“也無須參照我的意見，我救人，二位也給了我遠超救人的回報，兩清了?！?p> 那程泰所為，皆是咎由自取。若是自己當(dāng)日伏誅，萬事皆休矣。
楚夢蛟直呲牙，這文先生不是出身貧微嗎？怎么看著不像呢？
西楚哪個平民敢這么對謫仙說話，早就被一巴掌拍飛了。
“云碧，都說了此事不要再提?！眳墙瓧饕姾臀奶淼年P(guān)系急轉(zhuǎn)而下，忙遞出一件做工考究的青衫，看那樣式大小，估摸是根據(jù)文添的身材量身定做的。
“這件青衫，是特地為小夫子定做的。不僅不會沾染污物灰塵，不會皺褶老化，而且防御超絕，可削弱散人境下的絕大多數(shù)攻擊。更重要的是，腰帶處那一處極大的儲物空間，先前答應(yīng)贈予小夫子的物資，還額外加了兩成?！眳墙瓧鲗⒛钳B得齊整的青衫遞給文添。
文添指間觸及的一瞬，自動穿上。
“謝過吳城主好意了。”文添撫摸著袖子，有些愛不釋手。
心里想著的倒是什么時候，給韓非、仲白、墨染也來一件，至于那郭文脈，自己掙去。
“既如此，準備入洞穴吧?！毖嘣票棠贸鲆幻嫫岷谌缒溺R子。
立在文添和楚夢蛟面前。
那鏡子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一般，像是個微小的黑洞。
周圍的空間，都在存存崩塌。
“文添，腰帶里還有一枚穿云梭。如遇生死危機，全力催動，自可從鏡中返回。無論瑤光城對你態(tài)度如何，請你放心，我吳江楓，都不會忘記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