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的故事（之三）

　　2024年的國慶節(jié)期間，大伯去世了，靜悄悄地死在了他生活了二十年的養(yǎng)老院里?？晌也恢浪衲甓啻罅恕?p>　　我一直以為他被安置在縣城的養(yǎng)老院里，直到爸爸通知我他人快不行了，我匆匆忙忙趕過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一直住在隔壁村里的殘障人士安置點(diǎn)，距離我小時候就讀的初中不過幾百米。這么多年，我居然從來沒有去看過他，一次都沒有。破舊陰暗的小房間里，是兩張破舊有味道的小床。一位爺爺，應(yīng)該是大伯的室友，靜默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我看到大伯躺在床上，兩只枯黃的胳膊高高舉著露在被子外面，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面部肌肉擰在一起而有著深深的溝壑。比起我印象中，他縮小了很多而骨瘦嶙峋。我想他臨死前，一定是經(jīng)歷了不小的痛苦。我不知道他想抓住什么，我只知道，他孤獨(dú)地死去，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我忍不住哭了，然而又覺得自己這是鱷魚的眼淚，畢竟我從來沒有來看到他，從來沒有為他花過一分錢，撒這些淚，是哭給活人看的嗎？大伯，對不起，我只能在這里說一句，寫下來我心里對你的愧疚，實(shí)在對不起，我從來不曾去看望過你。

　　因?yàn)榇蟛疅o兒無女，所以不需要把他帶回家停放幾天，也不辦喪事，因?yàn)橐膊粫腥魏斡H朋鄰里過來隨禮，不會有任何的儀式和任何多余的安排來使他的死后體面。爸爸聯(lián)系了一輛車，裹了他的遺體就隨車往火葬場去了。他活著沒有給大家添一絲一毫的麻煩，死了也爽落地甚至沒有給大家送他去醫(yī)院搶救的機(jī)會。他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曾告訴我爸希望把他的骨灰撒在伊洛河里，我想他被拘在這個巴掌大的屋子里半輩子，死后應(yīng)該只想讓肉體自由吧，所以才不愿意被存在一個小匣子里。如果有轉(zhuǎn)世投胎，求菩薩保佑你下輩子有個好出身，健全的身體，能跑能跳，有工作的能力，美滿的家庭。

　　大伯被抬到車上的時候，養(yǎng)老點(diǎn)的其他老人也都出來站在院子里圍觀，他們大約見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了吧。一個爺爺玩笑著推搡另一個爺爺說，你也去坐上那個車子走吧。那位爺爺絲毫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說還沒到時候呢。車子一開走，養(yǎng)老點(diǎn)的兩扇鐵門又迅速鎖上了。原本我還疑心大門敞開的時間里，會有人跑出來，逃回家里去，看來是我想多了，即使沒有這扇門，也不會有人計劃逃跑的，因?yàn)榫退愠晒ε芑丶遥依锶诉€是會重新把他們送回來的。這里的人大概早就明白了他們是國外面的棄兒，外面是絕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的。

　　我無法了解大伯生前在這里的生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yàn)榻K于無法忍受這里的一切而一心求死，只是我站在這個院子里，聞到了腐爛，孤獨(dú)，衰老，遺忘，拋棄還有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