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救or不救

　　入目之處，瘡痍滿地。

　　空氣中，還殘留著火燒過后的焦味。

　　在那片廢墟上，莫沉海懷抱著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直盯著遠處，一動不動。

　　昔日的驕傲自持隨著這場大火，消失得一干二凈。

　　他面無表情，雙目陰沉沉的，眸中情緒翻涌，間或有些許紅色幽光閃過，似乎在醞釀著什么危險。

　　聯(lián)想到那片被血色侵染的泥土，不難想象，莫家遭遇了什么。

　　可莫家家主乃元嬰期，族中也應(yīng)該有許多金丹期高手，怎會一夕之間就落得個這般田地。

　　三人皆靜靜地站著莫沉海身后。

　　此時，顏裊裊丹田處和香爐相對懸浮的真實之書，卻嘩啦啦翻開至其中一頁。

　　顏裊裊神識一掃，果然，這一頁記載著莫沉海的命運。

　　莫家一夕之間被一神秘高手全部殺害，而莫家坐落之地，向來無人知曉，隨后一場大火才讓眾人得知，莫家覆滅。

　　一個修仙世家之最就這般悄無聲息被害，其他家族如臨大敵，紛紛避世。

　　而莫沉海卻從此消失于人前。

　　宗主容千也便尋不得，直到莫沉海再次出現(xiàn)，卻是以魔域弟子的身份。

　　他每現(xiàn)于人前一次，就會有一姓世家覆滅。

　　黑海蔓延之處，一人不留。

　　最后被花家與江家圍剿。

　　待容千趕到，莫沉海已身死道消。

　　自此，容千無心打理太玄宗事務(wù)，將宗主之位讓渡他人……

　　顏裊裊看向一言不發(fā)的莫沉海，誰能想到，日后太玄宗的大師兄，墮入魔道，而且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想到這，顏裊裊心中有一大膽的設(shè)想，會不會覆滅莫家的，正是那些世家呢？

　　不然莫沉海怎么只對世家下手？！

　　夜風(fēng)襲來，顏裊裊打了個冷顫，世家大族可真復(fù)雜。

　　她對世家的觀感說不上好。

　　就拿江家來說，對師兄說放棄便丟之不顧，甚至除名！

　　待師兄好了，又頻繁聯(lián)絡(luò)師兄。

　　聽江瑟說，她被半道認回去時，不知遭受了多少冷眼旁觀和流言蜚語，甚至核心弟子還會對她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當做取笑玩意。

　　后來，江瑟成了峰主親傳弟子，資源才好一些。

　　不知過去多久，莫沉海才低聲一句，“你們來了。”

　　聲音嘶啞難聽，江瑟不禁輕輕嘆了聲。

　　莫沉海聽到那聲嘆息，紅著雙眼沉沉瞪向江瑟，仿佛江瑟就是他的仇人一般！

　　江瑟不禁后退半步，好可怕！

　　陸星原突然上前半步，擋在江瑟面前，高大的身形將她遮擋得嚴嚴實實。

　　“節(jié)哀?！?p>　　莫沉海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變化，“你們走吧，我想自己呆一會?！?p>　　見狀，三人離莫沉海遠遠的，卻也不敢離開此處。

　　畢竟，看莫沉海的狀態(tài)，實在是不好，三人也怕他出事。

　　三人靜坐無言，都默默開始閉目養(yǎng)神。

　　顏裊裊心煩意亂，實在是無法平靜，看著不遠處那片暗色廢墟，與黑夜融為了一體，而廢墟之中，到處是燒焦的尸體……

　　識海處的《奇香錄》翻至“返魂香”一頁，金光閃閃，似乎在提醒著顏裊裊。

　　顏裊裊抿住雙唇，面上猶豫不決。

　　返魂香能治愈各種致人于死地的疾病，令猛獸卻步，并能驅(qū)退千百邪魅鬼怪，還可令疫病災(zāi)禍中死去的人起死回生，這種香的氣息若被地下的死人聞到，便能復(fù)活，不再死亡。

　　偏偏，妙合峰后院，師尊就移植有一株返魂樹。

　　只有一株返魂樹，只能制成一丸，還不知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讓莫家上下死去的千余口人復(fù)活。

　　救，還是不救？

　　救，可是莫沉海滿心仇恨，日后還會殺害別人。也不知莫家到底是因何被害，萬一是莫家本來就干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事？

　　那她不是救錯了人？

　　不救，看著眼前的廢墟，她又覺得難受。即便是莫家有錯，但總有無辜者，一千多條性命就這樣被殺害了……

　　指尖一縷青煙溜出。

　　**

　　妙合峰。

　　綠蓮小院。

　　何不染看著眼前飄來的一縷青煙，眉眼彎起。

　　“師尊，假如日后有一個人可能會變成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但是你現(xiàn)在好像有可以救他的機會，你是會救他還是不救？”

　　“救他，他日后還是大魔頭怎么辦？不救，好像又有些于心不忍……”

　　何不染把玩著白蓮花的指尖一頓，這個救還是不救的問題，他也曾經(jīng)遇到過。

　　機緣巧合下，他走了醫(yī)修一道，救治過無數(shù)人。

　　他還喜歡到處游歷，只為在路上不斷治病救人。

　　直到那次，遇見了他的生父，正修為大跌，身上滿是與人打斗的傷口，就快要死了。

　　他只需喂一瓶藥，那個人就能活過來。

　　只要袖手旁觀，那個人就會死去。

　　他生父，曾經(jīng)為了一枚筑基丹，將他娘親送入樓外樓。

　　那時娘親已懷胎五月，可那個人卻無視娘親的苦苦哀求，拿了筑基丹，歡天喜地走了。

　　留下娘親大著肚子，被樓外樓一眾打手關(guān)押在昏暗的柴房里。

　　娘親貌美，又有人實在是喜歡孕婦，娘親被逼著去接客………

　　后來，娘親在樓外樓生下了他，本來就低的修為因為生育更是一跌再跌，可娘親還是拼了命護著他長大。

　　但他八歲時，就被樓外樓趕出外面，娘親求了那個人將他帶回家。

　　那個人，對他拳打腳踢是家常便事，只會喊他“野種”、“小雜種”，還偏偏喜歡到樓外樓點上娘親一夜，將他捆縛在椅子上，讓他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將娘親……

　　“小雜種，快看看我是怎么對這個賤婦的，你看，我越是這樣賤人越喜歡，賤人就是這么賤！”

　　“野種，滾出去，不知道是誰家的雜種！”

　　“小雜種，哦，快看小雜種還會生氣哈哈哈！”

　　如果他閉上眼睛不忍心看，那個人就會更過分地對娘親……

　　有一次，滿身傷痕的他被那個人丟到外面，被路過那里的一位修仙真人帶回了太玄宗。

　　他曾經(jīng)覺得自己骯臟極了，可諷刺的是，他的靈象竟然是蓮花，因而夫子給他取名何不染。

　　待他拜得一峰之主為師，第一件事便是懇求師尊去樓外樓將他娘親贖出來。

　　師尊答應(yīng)了，可他們?nèi)サ綐峭鈽菚r才得知，娘親早就被那個人打死了。

　　而那個人，卻無影無蹤。

　　再次遇見那個人，如同一條死狗躺在地上，抓著他的衣袍下擺，求他救命。

　　“求前輩救救我……”

　　他以為，他會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

　　沒想到，再見面時，內(nèi)心平靜得可怕。

　　而他偏偏走的是醫(yī)修一道。

　　那時，他也問了師尊該怎么做。

　　見死不救，于他走的大道有偏離，心魔滋生。

　　救，如何過得了自己心里那關(guān)！

　　于他而言，這個人就是他的仇人！

　　他用藥吊著那人一口氣，遲遲做不了決定。

　　一年后，他終于做了決定。

　　他給那人用了最好的藥，那人很快便好了。

　　直到他治好那人的傷痛，那人都沒認出來他是誰。

　　不僅如此，他還將那人用天材地寶供養(yǎng)著，待養(yǎng)出一身細皮嫩肉后，親手將那人送進了樓外樓。

　　聽說那人被折磨至死后，他內(nèi)心毫無波瀾。

　　只是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綠蓮這個靈象。

　　指尖白蓮消散又重新幻化在他手心，他緊緊握著，回想著自己不堪的過去，從指尖到手臂都控制不住微微顫抖。

　　他害怕……害怕告訴裊裊后，那雙極其干凈的烏黑雙眸中，會滿是嫌棄。

　　一想到裊裊可能會覺得他骯臟不已，要逃離他，不想再看見他，他心中便緊緊糾著，胸口腫脹，難以呼吸。

　　困握著、蹂躪著的白蓮花，終是不堪其擾，消散在他手心中。

　　他大掌攤開，空空蕩蕩的，似乎從來沒有在他掌心處停留過。

　　“連你都要逃走嗎？”

　　伴隨著一聲低沉細語，何不染垂下雙眼，眸中似有暗色幽光閃過，下一刻，屋內(nèi)盛放出朵朵綠蓮。

　　“太干凈了，干凈得讓人想染上顏色?！?p>　　他捏來其中一朵綠蓮，很快，淡淡的那抹綠色便逐漸加深，最后濃郁到發(fā)黑。

　　滿屋子的綠蓮全都染上了黑色，一朵朵黑蓮花在其中浮浮沉沉。

　　但最濃郁的黑色，卻是此時何不染眸中的幽暗。

　　須臾，一縷青煙穿過黑蓮花海，飄至何不染眼前。

　　何不染閉上雙眼，任由青煙在他指尖纏繞著。

　　很快，青煙便消散而去，徒留他摩挲著指尖，什么也沒留下。

　　“師尊……好像我還是偏向于救多一點，沒有辦法看到這么多人慘死……至于日后……說不定，將那些人救回來后，也許大魔頭就不會出現(xiàn)了呢？可是，要救的話，需要用到師尊你的那株返魂樹……”

　　久久得不到師尊回訊，顏裊裊看著那片廢墟，心中隱隱有了答案。

　　拋去之后莫沉海會墮入魔道這個可能性，倘若她沒有提前得知莫沉海的結(jié)局，也許早在看見莫家淪落到這么慘的地步時，她便說出“返魂香”了。

　　哪里還會有如此糾結(jié)之事？

　　一朵綠蓮浮現(xiàn)在她眼前，顏裊裊面上一喜，拍散綠蓮。

　　“我會讓人將返魂樹送去給你，放心行事即可。”

　　一句話惹來江瑟與陸星原的側(cè)目。

　　顏裊裊想了下，之后可能還需他們幫忙，便如實告知，“我看過一香方，名返魂香，此香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不知是否真的有這么厲害，總歸是個辦法不妨一試？”

　　返、返魂？

　　江瑟瞪大了眼，是她想的那個返魂嗎？！

　　就連陸星原沉穩(wěn)的語氣也不免出現(xiàn)變化，“顏師妹說的可是真的？”

　　說實話，剛剛看到那個場景，確實不好受。

　　而且觀之莫沉海的狀態(tài)，總覺得會出什么事。

　　可是返魂，真有那么逆天嗎？

　　“你說的是真的！”

　　身后，響起莫沉海嘶啞的聲音。

　　三人轉(zhuǎn)過身來，只見莫沉海不知何時來到附近，破爛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全身滿是泥濘與灰燼，只雙眸亮得驚人，仿佛一下子有了希望。

　　“我沒有煉制過，到底能不能成，成了效果如何，我無法保證……”顏裊裊也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

　　莫沉海雙眸中的光彩暗淡下來。

　　良久，他才轉(zhuǎn)過頭，聲音帶有顫意，“無論能不能成，我都欠你一條命。”

　　太嚴重了！

　　顏裊裊吞了吞口水，心中涌起無限緊張。

　　幾人先將此處投放了數(shù)個遮掩陣法，等待著返魂樹的到來。

　　“我只知道傳說中的返魂樹是制作音修本命法器最好的一種材料，但是聽說幾萬年都沒有返魂樹的消息了吧……沒想到，居然還能見識一番?！?p>　　顏裊裊聽得江瑟這么說，也淡淡一笑，“我?guī)熥鹨簿椭挥羞@么一棵?！?p>　　雖然她也不知師尊怎么得來的。

　　但是，后院的天材地寶本來就多，返魂樹珍貴，其他的也不逞多讓。

　　思及此，顏裊裊心中發(fā)暖，師兄說，那后院是為她而改造，可師尊卻從未在她面前多言，仿佛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喲，都在這里呢？”

　　四人回頭，身背戒律锏的段平一身玄衣紅裳，腳踏飛劍而來。

　　“段師姐！”

　　師尊竟然請了執(zhí)法堂大師姐來！

　　執(zhí)法堂大師姐這么好請？

　　可顏裊裊不知，是宗門內(nèi)莫沉海的靈象燈盞上突然急劇顫抖，宗主容千似有所感，又得知何不染要派人將返魂樹送去，幾經(jīng)思量，最后請了段平前去。

　　一旦有什么異動，也許只有段平能將那小子帶回來。

　　莫沉海盯著那道玄衣紅裳的身影，喉結(jié)微動，艱難開口，“多謝你，女魔頭?！?p>　　話一出口，莫沉海就后悔。

　　但……道歉？

　　他吞了吞口水，不知為何就是開不了口。

　　段平很想嘲諷一番，但目光所至，皆廢墟慘影，嘆了口氣，算了，她就暫且放過他。

　　下次，他要是再敢出言嘲諷她是女魔頭的話，她定會將他押入執(zhí)法堂讓他好好享受一番。

　　這般安慰自己，段平只將目光投向香香軟軟的師妹們，語氣溫和，“顏師妹，又見面了。”

　　后又看向一旁的江瑟，“這位師妹是……江瑟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