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興國雙手緊緊貼在地上,額頭硬硬磕著地板,整個人都哆嗦成一個了,從遠處看,仿佛一個穿著甲胄的球。殿前衛(wèi)士接過戰(zhàn)報,雙手呈給劉啟,漢景帝。
劉啟從頭到尾閱覽了好幾遍,剛開始面無表情,看完一遍雙唇緊閉,眼睛瞪得溜圓;看完第二遍嘴巴張成O型,身子都涼了;看完一三遍,最后一遍把戰(zhàn)報用力抱在懷里,一頭靠在龍椅上,仰面朝天,緊閉雙目,嘴十分自然,卻讓大臣們覺得反常地微張,臉色就如一張紙,稍稍帶黃的白紙。
“啊......”劉啟過了好久好久,才無力吐出一個不像字的字,還裹挾了一縷看不見的氣。
有些大臣了解內(nèi)情,顯得與平常沒有什么變化;有些人滿頭霧水,心中既著急,又疑惑——著急皇帝為什么賣關子,疑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又過了好久,劉啟終于從痛苦的“自己的世界”醒了過來,緩緩直起腰,把龍案狠力一拍,就連丹筆也摔在一旁“啪!”,然后臉上被怒火包裹,太陽穴上血管凸起,上下牙關嚴絲合縫閉在一起,仿佛有無數(shù)渣子濺出:“大膽毛賊!諸位愛卿,反賊周亞夫賊子周灞,竟然再次串通山東金狼寨寨主蘭亭,依仗手下人殺死玉門關主將朱勇,五名副將只剩于興國一人率領不足一百人逃脫。率軍破關,意圖謀反!此次反賊一日不破,我大漢一日不寧!”
這時,蘭嵐聽罷,腦袋“嗡”一下就傻了,幸好他用手悄悄扶了扶墻,不然就栽了下去——蘭亭啊,你做點什么不好?你打家劫舍還可以敷衍一下,你......你這叫得寸進尺,在寨子里帶著不好嗎?非要攻打玉門關?嗯......想來也是追隨周灞,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也破罐子破摔了!
想到這,他立即小碎步來到劉啟前,跪倒磕頭:“臣有本上奏?!?p> “嗯,講吧!”劉啟低頭一看,就知道他大致要說什么了。
“陛下圣明。攻打玉門關,還殺死主將副將,著實可惡。但是,于將軍不一定知道家弟蘭亭長什么樣?戰(zhàn)報里又說,是周灞率軍,于將軍守衛(wèi)西域多年,之前也只是荊州牧黃玄帳下?lián)伪軓氖拢仓皇锹犝f過周灞,不一定見過。因此,如何能確定就是他們?除非在戰(zhàn)場上通名報姓。望陛下明察!”蘭嵐清醒了頭腦,有條不紊地說道。
于興國連忙上奏:“陛下,蘭將軍所言極是。蘭亭確實在與朱將軍打斗時通報了名姓,至于如何確定是周灞,是我與其他四名將軍從兵器、樣貌推斷的——周灞,手中五鉤神飛亮銀槍,雖說他不會武,但一定在發(fā)配時練習過,胯下照夜玉獅子,正是周亞夫珍藏的寶馬。蘭亭不敵朱將軍,戰(zhàn)敗朱將軍的是一名女將:胯下桃紅馬,手中素纓亮銀槍,她的槍法不是末將胳膊肘往外拐,的確蓋世絕倫,特別是她使槍如幻影,根據(jù)此,應該是以前擔任周亞夫先鋒官的穆旦,排名天下第六。還有一人無甲胄,胯下大青馬,手中純均寶劍,可以殺人于無形中。此人斷定是周亞夫帳下的不入流將軍艾琰。還有一人掌中軍刀,胯下棕紅馬,殺死了李云福將軍,又和蘭亭聯(lián)手殺死夏喜宗將軍,不正是副將宗政宙嗎?一個人出現(xiàn)巧合當然不敢妄加推斷,但如此多巧合就成了事實?!?p> 這大段話每一個字就仿佛一塊塊石子,說出來一個就仿佛砸在了蘭嵐臉上一次,最后把他砸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頓時啞口無言。
丞相陶青心中大笑不絕——蘭嵐啊,這真是應了一句古話: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從任職開始千方百計抓你尾巴,抓了幾個月沒抓找,現(xiàn)在你無話可說了吧?我也來給你潑一碗油,休怪老朽陰損毒辣。
“陛下,臣有本上奏?!碧涨喑霭喙虻?,“是啊,為什么放著別的關不攻打,非要獨念一枝花?肯定是周灞殺死了鄭甦等差人,直接過去肯定找死,所以勾結(jié)蘭亭,意圖謀反。弟弟犯錯,兄長逃不了干系,這件事歸根結(jié)底肯定與蘭嵐將軍有關?,F(xiàn)在應先把蘭家滿門抄斬,然后命令涼州牧殷云杰率兵抓捕歸案!”
蘭嵐還想上奏,但竟然就是說不出理由駁倒陶青。
劉啟心滿意足地靜靜看著一個個跳梁小丑折騰來折騰去,聽到陶青的上奏后,默默點了點頭:“眾位愛卿,誰還有本上奏?”
蘭嵐咬了咬牙,心中痛罵陶青,身子溫度一陣一陣上升,兩眼冒著火花,怒視著陶青,恨不得上來把他打死。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急匆匆來報:“陛下,匈奴國使者請求陛下接見!”
劉啟心中一驚——匈奴國?這個時候來?嘶......也罷,一探究竟也好,量蘭氏一族也逃不脫。
“見!”
不多時,只見一個身材矮小,身照黑袍,頭發(fā)披散,手執(zhí)烏黑旌節(jié)的使者緩步上殿,眾人把目光紛紛投向那人。只見使節(jié)帶了個兇神惡煞的面具,看不清面貌,腰中懸掛短劍,誰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是俊是丑,正如也沒人知道他的內(nèi)心深處。
那人走到近前,把黑袍一撩,跪倒見禮,如洪鐘的沉悶的聲音響起,讓人不免打了一個寒戰(zhàn):“匈奴國使節(jié)賀蘭敖勱見過貴國皇帝!”
劉啟硬生生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免禮平身!”
賀蘭敖勱起身之后,看了看蘭嵐,又望了望于興國,鄭重其事地說道:“陛下,方才的對話使臣也了解了,如果實在不方便,使臣可以暫且告辭,只是通報陛下,來日在見,使臣告退!”
劉啟連忙急促地說道:“貴使者不必回避,朕正想煩請貴使者解決此事,不知意下如何?”
賀蘭敖勱本來就只是稍稍挪了幾步,仿佛早就知道劉啟要把他叫回來。此時轉(zhuǎn)過身,又道:“謝陛下!依臣之見,逮捕蘭亭,問個水落石出才對。先不著急處置蘭嵐,讓蘭嵐寫信喚回蘭亭,然后在京城外就抓捕審問。使臣愚見,不甚周全,陛下自行定奪!”
劉啟心想:嗯,借蘭嵐之筆,喚回蘭亭,兄命難違,也不是不可,但終究有些疏漏。也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試一試吧!
“貴使者明見!此計甚妙,先在驛館歇息片刻,明日再來處理貴國之事!”劉啟打發(fā)賀蘭敖勱之后,猶豫了好久,對蘭嵐說道:“方才賀蘭敖勱的話你都聽到了,來人,取筆墨紙硯!”
深夜,匈奴國邊境,破敗茅房。
凜冽的寒風使勁推著這個看似不堪一擊的茅房,卻狠狠推了好幾下都沒有坍塌。泱泱的細雨仿佛一個個鬼魂,哀嚎著降了下來。
屋里,點著一星蠟燭,三個人圍在蠟燭旁邊,火光映著兩張熟悉的人面和一具面具,顯得格外陰森。
“賀蘭敖勱,事情辦成沒有?劉啟照辦否?”一個急促壓抑的聲音響了起來,悠悠回蕩在不大的屋中,點破了僵局。
那副面具突然被一只粗糙的可以扎破手的枯皴的皮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完全和手的光滑優(yōu)美度相反的清秀臉龐:“當然?!?p> 這時,第三個人把嘴角一揚,是一個尖細的音調(diào):“很好。馬上就要行動了,蘭亭一走,他的末日就到了。到了那時,還得讓仁兄助一臂之力!”說著,那人一抱拳。
“那是自然,我早就把兵刃磨好了,就等您一聲令下,砍落他的人頭!”賀蘭敖勱一捋頭發(fā),按著彎刀,不屑地說完,便站起身來,頓了頓,轉(zhuǎn)身離去,在走到門口時,再次停了下來,甩下一句話:“黑燈瞎火,小心腳下”。那件夜行衣隨著縈繞在二人耳畔的聲音,也在茫茫霧色中磨得沒了影,最后蹤跡全無。
飏風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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