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染瞧得出格爾英是個沒什么心眼子還有些直腸子的人,倒也沒有惡意,只是除了面對烏吉達洛她尚有些許耐心,旁的人可是沒有那個好福氣了。
她記起當初從烏蘭烏婭兩姐妹口中得知的些許逸聞趣事。當年的王都達薩城,上至世家大族下到市井小民,真真是靠著烏吉達洛的“風流韻事”為茶余飯后的時光添彩的,而這位格爾英小姐又做了好一段時間的韻事主人。
如今看著這么個心直口快的嬌俏美人,薛染大抵也想象的出她當初該有多么熾烈又熱情。
格爾英聽得薛染開口,立刻把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又努力的重新組織了語言,鄭重道,“辰國發(fā)生兵變。珹王百里虒起兵造反,醇仁帝病重,如今太子監(jiān)國,前些時日派人送信請求北漠出兵馳援。
我爹爹主張先按兵不動,待形勢明了再做打算。奈何右丞相等人極力主張出兵,汗王被那些老大人輪番煩擾,終究被說服,決定不日便要出兵馳援,可爹爹總有些顧慮……”
格爾英還未說完,烏吉達洛心下已然明了,左丞相是希望由他出面阻止汗王出兵。
雖然如今北漠方才結束內戰(zhàn),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統(tǒng)一,正是需要尋個時機展示兵強馬壯震懾四海,可畢竟平息內亂也著實耗損了許多元氣,前些時日又有多地罹患毒禍,此刻修養(yǎng)元氣似乎才是明智之舉。
格爾英一口氣說完了這許多話,烏吉達洛卻沒有半分回應。于是又補充了幾句,“爹爹也叫我如實告訴王爺,此刻的辰國也正遭遇著千年不遇的瘟疫災禍,珹王的兵力多是囤積在東萊國,是以不受這瘟疫的影響,而辰國就……”
薛染聞言微微側目,所有瘟疫的源頭皆是因著她體內蝶皇蘇醒,震懾天下至毒所引起,她是個明明白白的罪魁禍首。
烏吉達洛自然也知曉,可他并不擔憂,因著以他近些日子與薛染相處發(fā)現(xiàn),她雖然性子有些清冷,但是心中很是明大義,此番她獨身來到塔勒城助全城百姓脫困一則是因他在此,可也不乏薛染自己的心在驅使她如此去做。
而且,大祭司雪祭并沒有同往,想來應是游走于其他地界處理瘟疫源頭。
是故比之去想這些,烏吉達洛倒是很欣慰。格爾英的父親到底是左丞相,其心清明赤誠為國,并不會為了自己的政治意圖隱瞞許多真實的消息,雖然這些烏吉達洛早晚也會知曉。
多年以前,烏吉達洛曾在朝堂之上以雷霆手腕立威于百官之前,擇忠良攝奸佞,如今給汗王留下的俱是治國良才,聽得這些,他又怎能不欣慰。
“為何不出兵?”烏吉達洛反問格爾英,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的氣勢,便是格爾英在來塔勒城前已經(jīng)被她爹爹再三囑托,此刻依舊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見格爾英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一二,烏吉達洛斂去方才的氣勢,道,“不論國政,本王同珹王爺還有些私怨,此番他背離天道擁兵造反,當是了解此怨的最好時機?!?p> 那日在祈靖寺中,薛染受了高嵩一掌滾下臺階,烏吉達洛說他記下了那便是記下了,決不會忘??赡钱斒氯藚s早已忘記,一臉看戲的表情在一旁吃著方才穆托得空送上來的廚房新制的糕點。
格爾英可沒那么好的興致,圓溜溜的大眼頓時睜的更大,很是驚詫。便是真的有私怨,這般堂而皇之的用作支持北漠出兵的理由,王爺未免有些太…直白了,比自己還要直白。
“王爺,可是北漠國情,難道不敵您的私怨,此番出兵必損民生,縱然您將方才得的幾個鐵礦統(tǒng)統(tǒng)充作王室私產(chǎn),怕也難……”
格爾英的話還沒說完,就又被打斷,她這個直腸子難免心下不忿,可這次打斷她話的人她也是惹不起。
“格爾英小姐,一看便是沒有真的上過戰(zhàn)場,我聽木云丹講過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一說。與辰國相比,北漠的優(yōu)勢在戰(zhàn)馬與鐵礦,如今這兩樣皆在王室手上,那為何要由百姓來承擔這損耗,小姐這筆賬算得不多,自然是由辰國來清算。”
薛染邊說邊往嘴里遞糕點,格爾英看著更加不悅,卻也不敢發(fā)作,一想起自己是怎么從昏厥中清醒的,就陣陣寒意充斥心頭。
況且,薛染所言不無道理,格爾英當然沒有上過戰(zhàn)場,可若是木云丹所說,她還是可以信服的,畢竟那人是北漠第一巾幗將軍。
“王妃既如此說,格爾英再無可以辯駁之處?!?p> 稍坐片刻后,格爾英很是自覺的退出了烏吉達洛的院落。直到徹底離開薛染的視線,她才略略擦拭手心沁出的汗,想她自小出入烏吉王室,便是見到王子公主也沒有半點慌張,甚至常??梢哉紦?jù)上風,不知為何竟會對這個小小薛染如此敬畏。
她自然不會知曉,這小小女子體內有著蝶皇幾百年的皇者威嚴,壓她一頭自然是區(qū)區(qū)小事。左丞相之所以會將這個女兒從月神廟接回又派她來送信,便是希望烏吉達洛能念及過往他家識大體不曾叫他為難,哪曾想竟絲毫沒有作用。
“阿染,很想去辰國?”烏吉達洛耐心的為薛染剝著栗子,隨口問道。
薛染聞言坦誠的點了點頭,“珹王反了,百里翯勢必會被牽連,我想去瞧一瞧他會如何?!?p> 烏吉達洛淡笑,“阿染很是關心百里將軍?!边@話里有一絲絲醋意,更多的卻是溫柔。
薛染并不否定,“大祭司推演此人與我淵源頗深,今生既然遇見,總要分辨?zhèn)€結局?!碧崞鸫蠹浪镜耐蒲?,烏吉達洛剝栗子的手微微頓住,“注定早亡,活不過二十五?!?p> 字字句句縈繞心頭,怕是再豁達之人也不可能輕易忘卻。
就在這時,一只冰涼如寒玉的手輕輕覆在烏吉達洛頓住的手上,正是薛染,“梧洛哥哥,既然是自己的命格,順其自然便好,終究還有我陪在你身側?!?p> 烏吉達洛反握住薛染晶瑩如玉的小手,柔聲道,“好。”
醇仁二十二年初春,北漠派出十萬大軍馳援內亂中的辰國正統(tǒng)皇族。
烏吉達洛和薛染帶著一小隊禁衛(wèi)軍悄悄混跡在大軍方圓三十里內,一路隨行卻并不大張旗鼓,刻意隱匿蹤跡,塔勒城中除卻守城官杜布更是無人知曉。
原本堂堂塔勒王根本不需這般,無奈薛染覺著這樣好似更加有趣,因著她實在是討厭人前人后見著她都要行禮的繁文縟節(jié)。
“阿染,你嘗嘗這烤羊腿,剛烤好的,你吃正好?!睘跫_洛忍著燙將一只肥美的烤羊腿遞到薛染身前,薛染看他手指來回搓動,就知他被燙的不輕,立時接過羊腿,又輕輕握了握烏吉達洛的手指,燙熱感瞬間就消失了。
烏吉達洛溫和一笑,這些日子晝夜兼程,他對于薛染如今的體制更加了解,他知曉薛染雖然身體冰冷,可并不排斥熱食,因著任何熱食到她嘴邊都會涼下幾分。
可是人間美味大多要熱食才好吃,是故這烤羊腿才烤好,他便趁著熱乎趕緊遞給薛染,叫她吃到最好的味道。對于這份用心,薛染自然是要好好享受,“嗯好吃,梧洛哥哥,你也吃?!?p> 說來也巧,這夜他們一行人歇腳處剛好有農(nóng)戶在賣羊,細細打聽才知曉是家中有人因為瘟疫吃不起藥,只能變賣家中牲畜籌措診金,還再三保證這幾只羊絕對沒有感染瘟疫。
穆托也是經(jīng)歷過塔勒城瘟疫之人,稍稍觀察便知曉這羊的確沒有感染瘟疫,又同情農(nóng)戶的遭遇,便全都買下了。
待他將這事回稟后,薛染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召喚了幾只雪緣蝶出現(xiàn),對著它們輕輕揮手,那幾只晶瑩的蝶兒便迅速的飛走。穆托對這景象心知肚明,自家這位月神派下來的王妃又要救人了。
就在啟程前夜,薛染神秘兮兮的將烏吉達洛帶到原先自己住的那處院落。赫爾哈將這里重新裝飾以后,這還是烏吉達洛第一次進到院子里面。
依然是從前的一步一景,可整體的布置卻更加適合兩人或是更多人一起欣賞,比之那時陳設的富麗堂皇,此刻更多了許多溫馨之感。
“阿染,你帶我來是要賞景?”烏吉達洛拉過薛染的手,問道。
薛染才沒這種雅致,“帶你去看看便知道了。”從決定蹚一蹚辰國的渾水到大軍出北漠邊境還是有段時日的,這些日子薛染不知在忙活什么,總也不在烏吉達洛的院子里好生待著。
不多時,薛染帶著烏吉達洛來到院子的正堂,“去看看吧,喜歡嗎?!?p> 烏吉達洛按照薛染的示意推門而入,一股子熟悉的感覺由心底蔓延開來,這房間內沒有太多華麗裝飾,一看便不是赫爾和的風格,那應當就是薛染布置的。
放眼望去,此處唯有一張四四方方的床榻,塌前一張并不精致的屏風遮擋在書桌前,形成一個隔斷。
那屏風的材質看著便知只是普通絲織品,可上面繡著的是各式各樣的花草卻尤為精致,與房間四處散落拜訪的花花草草交相輝映。在那書桌之上有一只草編的小籠子,小籠子旁則擺放了許多新鮮的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