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清塵微微頷首,沒有答話卻已然默認。
搖光進而說到:“我們不愿此事泄露,令仙道蒙羞。所以才在此處秘密解決。你放心,有關你所有的榮耀和尊貴都將留在史冊,仙門后世將永遠奉你為君,只要——”
“只要我獻出這條命,成全你們口中的天命之君?”
天帝說著突然放聲大笑,“你們不是想知道君父的下落嗎,我死了,你們還上哪里找?哦,不,我若死了,他也完了!”
天帝此時情緒激動已近瘋癲,竟沒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恰暴露了秘密。
“在他體內(nèi)!”司劍突然說道,“不,應該說他用自身做載體打造了一個虛化境,囚禁了先帝?!?p> 此話震驚所有人,但仔細一想換了別人簡直無稽之談,但若是天帝……
三界之中打造虛化境的最高造詣就在天帝,亙古未見其二的幽魔境便是他的代表作。虛化境需要以世間實物為載體,而以天帝的能力絕對可以用任何東西做載體。司劍同樣擅長虛化術法,故而能夠堪破此中奧秘,一語道出玄機。
見秘密被道破,天帝愈發(fā)難以抑制情緒,他知眼前一眾的實力,卻已然喪失了判斷,或者說他覺得自己已無退路,唯有放手一搏。
此刻,君父的力量在體內(nèi)上下翻滾,“放手吧兒子,你沒有勝算的!”
他第一次喚自己“兒子”卻是在勸自己放棄抵抗,等同于在教唆自己自殺!
強烈的不甘和巨大的憤怒化做焚心烈焰瞬時將他吞噬。那一刻,他已無所顧忌,什么蒼生大義,責任擔當,通通見鬼去吧,他只想暢快淋漓為自己而戰(zhàn)!
隨著一聲嘶吼,天帝抽回所有散落的靈力凝于仙元之中,其中就包括當初打造幽魔境所傾注的靈力。
蒼清塵只覺胸口一熱,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原來,當年天帝新君登位,親手設計了幽魔境的架構,并聯(lián)合數(shù)十位高階仙神共同傾注靈力方打造完成,蒼清塵也參與其中。此刻,他驟然抽回靈力,等于將屋舍抽梁,霎時房倒屋毀。而被動回彈的靈力讓蒼清塵措手不及,才受了反噬之苦。
意識到情況后,蒼清塵顧不了別的,趕忙飛身朝化羽他們那邊奔去,隨即高呼:“魔族有難!”
幽魔境瞬間崩裂,霎時間釋放出的巨大靈力沖撞在誅神結界上。若是結界完好或許能抵得過此擊,但當初羌溦為了給女兒留下一個選擇的機會在結界上留了出口,這就導致結界并不完整,在此集中而猛烈的沖擊下終被擊破。
千余年來,幽魔境中的群妖異怪們飽受流放之苦,早已瘋癲發(fā)狂,他們一涌而出,將整個魔界變成了他們的狩獵場!
九哥哥得知此事立刻返身。
化羽憂心魔界,但一抬眼,司劍正和搖光聯(lián)手抵御天帝發(fā)狂般的進攻,看他那樣子儼然是要將所有人都埋葬于此。兩全之計便是先制服天帝,再去幫九哥哥解魔族之危。
化羽剛想上前卻被蒼清塵勒令速去支援魔界。
“我們都在這兒,你有什么不放心?倒是那丫頭人單力薄,你去幫她不單是幫魔族,更是幫天下!”
“有我們在,司劍不會有事!”逸一也在一旁勸道,“若司劍知你因她不去支援魔族,也會生氣的!”
所有一切都如箭在弦,化羽必須用理智做出抉擇,他于是一咬牙飛身去追九哥哥。
蒼清塵這才返身指揮眾人布下陣法將天帝困在當中。
天帝之所以能成為天帝,憑的不僅是謀劃算計,他的仙法修為早遠超他這個年紀應有的水準,怎奈面前幾人皆非凡品,他以一抵五實難支撐,加上君父的力量不斷從內(nèi)作用,搞得他內(nèi)外夾擊已成強弩之末,不過扔憋著一口氣誓死不放君父出來。
而眾人顧及先帝終未下死手,于是各自角力成僵持之狀。
就在此時,忽聞九天傳來息鳴鼓聲。此鼓位于天眼處,通常是洞察到下界異像時向天庭傳遞緊急消息所用。聽到鼓聲,依矩天帝需即刻前往凌霄殿召集眾天官查明是由討論對策。
鼓聲響起那刻,天帝下意識地瞬間收起仙法,眾人見狀也趕緊停手,未來及收回的靈力擊中天帝,他‘撲通’一下單膝著地。
此時,眾人不約將眼下紛爭擱置,一同走出天刑司趕往天際處查看。卻見風風火火趕來一人正是止淵。
原來,下界突然受莫名靈氣侵襲,該靈氣蔓延極快,仿佛有蠱惑人心之邪術,令下界許多地方的凡人倫常盡喪,法度全無,呈無法無天的狀況。
眾人皆驚,就連見多識廣的蒼清塵也從未見識過這種怪事。此刻,天帝突然聽到君父的聲音:
“都是你惹的禍!”
君父的話猛然點醒了他,就在眾人還驚愕不知所以之時他已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是怨念、貪念、嗔念,所有的惡念,所有的不甘和不堪!”
原來,幽魔境崩裂帶來的后果不僅僅是囚徒出籠給魔族帶來危機,長久以來幽魔境內(nèi)積蓄的各種惡念與強大的靈力糾纏在一起竟生出了一種惑人心智的煞氣,道德禮法瞬間潰散,惡念操控了人心,整個凡間將變成無序的狀態(tài)。長久以來,仙家所有的教化約束盡數(shù)化為烏有,蒼生將亂!
在眾人的驚愕中,天帝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線頃刻潰敗。他癱坐在地上,雙拳緊握發(fā)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吼,隨即,虛化境內(nèi)山巒傾覆,湖水倒灌,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伴隨一道亮光,先帝的身形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
“濁微!”
蒼清塵極力控制著情緒,卻見對方?jīng)_他微微一笑,仿若千年時光只是一晃,他們方才坐在天刑司的石階上聊著天。
“師兄,別來無恙?!?p> 然而,重逢的激動和欣喜沒有延續(xù)片刻,他們眼前擺著的是一道曠世難題。如果是普通的妖邪作亂,只要打了殺了便可,但他們面臨的是凡人,只有不著痕跡地將煞氣消除方能還世界太平。
蒼濁微來到天帝面前,聲音中既無怨氣也無狠戾,“六郎,你可知錯?”
天帝從未料到打敗自己的竟是自己下意識的舉動,原來,“守護蒼生為己任”早已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印在了他血脈中的責任和擔當,但驕傲讓他依舊不肯認錯,而是執(zhí)拗地將臉撇向一旁。
蒼濁微沒有繼續(xù)逼迫,而是說道:“無論你怎么想,自己做下的事就要承擔后果!”說著,他竟伸出一只手,“兒子,這一次我與你一起?!?p> 天帝驚詫地看向君父,從有記憶起他從未如此對自己“親切”過。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執(zhí)拗地錯開君父的眼神,拒絕了這份“邀約”。
縱使千年不見,蒼清塵依舊是最了解師弟的。他來到蒼濁微身旁,用手在他肩上用力捏了一把。
“你真的想好了?”
蒼濁微轉過頭,回應著師兄意味悠長的眼神,嘴角輕輕一挑,
“師兄,這一千多年,與他人看,我是被鎮(zhèn)壓被囚禁,可與我,卻是堂而皇之地逃避責任。我偷了一千多年的懶,做回那個閑散自在一心仙法靈術的蒼濁微。如今,是時候該償還了。何況,違反天規(guī),窺竊天機,若此為天譴,不過是應劫罷了。”
蒼清塵輕輕“哼”了下,一邊揉搓著拳頭,“一起違的天規(guī),一道竊的天機,這天譴豈能只你一人獨攬?”
“師兄?”
“你不知,身為你的天刑司掌事,尚有最后一樁使命需要履行?!?p> 天際一線,蒼清塵和蒼濁微并肩而立。蒼濁微轉過頭最后一次看向天帝,眼神中有悲憫,有斥責也有鼓勵和召喚。
那一刻,天帝終再難回避內(nèi)心的愧疚,這一世他想要的或許很多,卻從來都不包括“毀滅”。于是,他終于鼓起勇氣站到了君父身旁。他終沒牽他的手,卻選擇了追隨他的腳步。
三束白光從天而降,下界頃刻大雨傾盆。三位天神散盡修為,用畢生靈力化作洗刷一切污穢的神雨,將所有煞氣深埋進土壤。
最后,三枚干涸的仙元落在塵土中,大地上聳起兩座彼此相連的山峰,當中飛瀑直流,恰似一條銀龍俯沖而下。
雨后初晴,一道彩虹掛在兩峰之間,合著湍急的水聲,偶爾似能聽到一聲鶴鳴。
眾人趕到凡間,親眼目睹這壯美景色,心中不覺感慨萬千。
逸一悄然看向司劍,她凝望飛瀑的目光堅毅中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悵然。她與天帝雖然血脈相依,卻全無父子之情,只不過如今已無恨意,而是可以平靜地說一句:
“倘若,天命君主本就是他,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
天命宮悠長的通道里,司劍與搖光并肩同行。前方的無常石鏡熒光閃爍,鏡面上一個鮮活的身影正在憑欄遠眺。
在搖光錯愕的目光中,司劍輕輕舒了口氣。
“怎么會?無垢神君明明說的是——”
司劍看著石鏡,淺淺一笑,“我終于知道他為何叫‘無常’了。因為天道本就無常?!?p> ……
受搖光所托,司劍將那鏡中之人帶到天命宮,告知他帝位傳承的秘密。
暮光扒在石鏡上看了半天,整個人幾乎都要陷了進去,再三確認下那上面的影像不是幻術不是圖畫,真真切切就是他本人,那身處的場景分明就是他方才去過的飛云閣。
“我方已將所有事告知。天刑令在此,司劍受天刑司掌事之命恭請?zhí)斓匦轮饔诰盘旒次?,?zhí)掌天下,護佑蒼生!”
“不是,你——這——這不對!司劍,你聽我說,我是衰神,專門給凡間帶去厄運的衰神。這凡間子民要是知道他們香火供奉,虔誠祭拜的對象是——衰神,他們該作何感想?所以,一定是哪里搞錯了?!?p> “既是天命所歸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您還是順應天命,遵從天道吧?!?p> “那個,來來,你過來,走近點!”暮光湊近了,低聲道,“你看這里只有咱們兩個。要不這樣,你來,你來當這個天帝。誒,你本就是承燚天君,且有真龍之身,由你繼位,服眾!反正他們又不知道——”
“小叔叔!”
司劍的一句“小叔叔”讓暮光猛地彈出去幾步。論歲數(shù),他們確實年紀相仿,可過去誰能想到他們竟會是叔侄關系,比起真身,司劍還比暮光多了一爪,是如假包換的真龍。
“你——你打住,瘆人,咦——”暮光抱著膀子連連搖頭。
司劍笑笑,“那您就是認命嘍。不過,您認不認命都一樣,這天命啊您是無法反抗的。況且,您‘禍害’了凡間千年,也該親自補償才是!”
說罷,輕輕將頭一歪,用一種不容反駁的眼神盯著暮光……
九天之上霞光萬丈,百鳥翩飛。
風露庭中,司劍望著月華,雖然枝葉不茂,但也有了新的生機。司劍依然不知自己該用怎樣的姿態(tài)去面對她,是擁抱樹干,還是輕撫枝葉,又該同她說些什么,她能聽到嗎,是會做何反應?
蒼清崖緩緩走來,仰望神樹對司劍說道:“我曾問過老頭子,以神樹的靈力為何至今都不化形?他告訴我,經(jīng)歷了混沌啟蒙,目睹過曠世激戰(zhàn),又眼見著仙神種種,俯瞰著蒼生蕓蕓,便不自拔地生出諸多欲念。欲念太多,太雜,反而不知所求,無處著力,于是將自己困住,無法化形?!?p> “難道,就不會是因為無欲?原本無欲,這樣便就最好。數(shù)十萬年,就只放縱了一次。也不知她是否后悔?”
蒼清崖側頭看了看她,一臉不想爭辯的樣子,“走吧,天帝的即位大典就要開始了,去晚了要被念叨的。”
那一日,暮光神君終于卸下衰神頭銜,成為新任天帝,分別追兩位先帝帝號蒼寧和啟元。
魔族平息了危機,九哥哥深感護佑家園平安,子民喜樂才是王者大義,決心放下過去與天界修好;
天帝予魔尊不下于上神的待遇,許其自由出入九天,例行參與大朝;
修仙門檻的限制從此廢除,所有族類皆可公平參加仙徒選拔,許多妖族子弟都躍躍欲試;
青羽正式被天帝詔封萬妖之王,妖族終能安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寒羽不再想要證明自己,也對王位沒了興趣,他游走在仙、魔、妖三族之間,結交好友,互通技藝,成為連接三族友誼的橋梁,偶爾也會到凡間走一遭,卻始終沒弄懂紅塵有何樂趣;
止淵這回真應了他的君號成為北海之主,竟和自己的父親平起平坐,每每朝會相見如何行禮實在犯難,場面總是尷尬;
其他的人和事大體還是老樣子。
哦,對了,天帝說一世鏡和時光之輪雖是曠世神器卻有悖自然法則,最終還是決定銷毀,蒼清崖竟沒有掙扎。
不知是提前達成的協(xié)議還是事后為了彌補,天帝將天機閣交給了蒼清崖主持,另外,他又改回名字離亞子了,說是避蒼寧帝君的忌諱。好在,整個仙家也沒人在意他那改過來改回去的名字,因為大家如今都尊稱他一聲無妄仙君。
還有一樁不得不提,就是當初為了幫化羽出逃,暮光曾假意與云兮結緣。事情雖假,但當時各種文案手續(xù)可是齊全,甚至承蒙啟元帝恩,云兮都被搬去了無事殿。如今暮光做了天帝,云兮理應被封帝后,但暮光總覺如此不妥,便遲遲沒有詔令,結果被云朵圍追堵截多日,終究還是“就范”了。
不過云朵最初到天界的身份是云兮的徒弟,她們母女情分雖在卻畢竟是前塵往事,在天界是不作數(shù)的。所以,即便云兮成了帝后,云朵也封不得天君,天界依然只有一位承燚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