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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澗

第一百九十六話 為了希望

無妄澗 花癡梨 4795 2023-03-17 08:00:00

  司劍撇了撇嘴,“你剛才不是和她玩得挺起勁嗎,這會兒擔心了?”

  化羽沒聽出司劍的話音,還緊趕著問:

  “你小時候不也淘得很嗎?會挨揍嗎?一般打哪里?疼不疼啊?”

  司劍停下腳步,側(cè)眼看著他,輕輕一笑,“疼!就像這樣疼!”

  說話間飛起一腳。化羽猝不及防,直接被踹得一個趔趄。

  “誒,說陳小七呢,你怎么先動上手——腳了?”

  “讓你感同身受?!彼緞φf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化羽追上她,隨說道:

  “聽說下世劫是在下界輪回受苦,之前還擔心來著,看她這一世家境殷實,性格活潑,倒是安心了許多?!?p>  司劍笑笑,回道:

  “仙家即使被罰下界也大都會投生在條件優(yōu)渥的家庭,衣食無憂,生計方面不成問題。但該受的苦還是要受的,不然叫什么懲罰?”

  “那會吃什么樣的苦呢?”

  “生老病死是苦,怨憎會,愛別離是苦,求不得,放不下也是苦。你的甜許是他人苦,你的苦未必不是他人甜。人生苦樂除非親身經(jīng)歷,旁的誰說了都不算?!?p>  “那陳小七的苦會是什么呢?”

  “陳小七這一生詩詞丹青皆被世人稱道,十四歲便聲名鵲起,是當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才女,只可惜一生未得良緣,孤獨終老?!?p>  司劍看著化羽,心想,下世劫罰的便是受罰者所犯過錯,所以,書玉這七世怕是都要受盡情殤。

  誰知,化羽聽了這話卻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孤獨終老,也——還好吧?”

  司劍不覺苦笑一下,“若是看破紅塵,心如止水,孤獨或是一種享受。若尚有期許,尤其是心中已有良人,那——”

  話到嘴邊,司劍突然盯著化羽,似是恍然大悟,“是你?”

  “啊?”

  “我知道了,陳小七終身未嫁是因為你。她在等你!”

  化羽眨巴眨巴眼睛,“說什么呢?別開玩笑。我們就見了一面,再說她才多大啊!”

  “一擲千金求七娘一詞一畫者不計其數(shù),陳小七一生可謂積累財富無數(shù),卻定居陳家堡從不離開。從十五歲起,求親者便絡繹不絕,卻未有一人入眼。一個從未有過婚戀經(jīng)歷的女子,其筆下卻寫盡相思道盡離苦,她在思念誰?又在等待誰?”

  “那也不能就是我啊。再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連她日后寫了些什么都一清二楚?”

  “敬坤仙君破例給我看了陳小七的命簿。而且,你方才也答應了日后會再來見她。為了等你赴約,她才在陳家堡孤獨終老的。”

  “什么啊,我沒答應。”

  “你答應了!”

  “我沒!”

  他們一路說著鬧著便離開了臨江城。

  “接下來該往哪邊走呢?”

  岔路口,化羽征求司劍的意見。

  司劍卻說:“接下來該聽你的了。你之前在凡界走過許多地方,哪里有趣不妨一起看看?!?p>  聽到司劍如此邀約,化羽自然興奮不已,可是,自己走過的地方的確很多,究竟哪里是最值得去一定要去的,突然間許多個選項一齊涌入腦海,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司劍卻提議道:“對了,你之前不是跟暮光神君下來過嗎。聽說暮光神君最是懂得消遣,不如,就去你們上次去過的地方好了。”

  “也好。去看看被老家伙——那個神君他老人家禍害過的地方如今怎樣了?!?p>  于是,化羽和司劍一路向東,眼看一條江橫在眼前。

  “應該差不多就是這里了。何時有了這么條江?”

  “我猜,昔日為了引洪,這一代的百姓開溝建渠,后來各相鄰郡縣紛紛加入,竟將此處的江河連成一體,從而有了這條江——滄江。”

  化羽看著司劍,“這你也是從天機閣看到的?連這條江的名字都知道?”

  司劍笑而未答,抬手指了一下,一塊石碑上赫然寫著“滄江”二字。

  司劍看了看四周,想找船渡江,卻被路人告知只有每天清晨有船,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時辰。

  “那我們便在此處盤桓一日,明早過江?!?p>  化羽這一句說得很是隨意,但司劍卻喃喃道:“沒時間了。”

  不知化羽聽到了沒有,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司劍,“今天一定要渡江?”

  “嗯?!?p>  “好吧。跟我來?!?p>  司劍還沒反應過來,化羽已經(jīng)一馬當先朝另一邊奔去,“沒記錯的話,山坡上有片竹林?!?p>  化羽很快扎好竹筏,他撐起一根竹篙朝著江對面進發(fā)。司劍拿出一片竹葉輕輕吹了起來,輕揚的曲音合著飛濺的浪花聲,耳邊的風聲……

  渡過滄江他們沒有在村落間逗留而是繼續(xù)前行,漸漸地離村鎮(zhèn)越來越遠,直到四周一片寂靜,前方的樹叢里突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從里面走出一只黑犬,渾身不見一根雜毛,一雙眼睛炯炯地看向化羽。

  那一刻,化羽愣住了,他見過這只狗。

  化羽下意識地猛然轉(zhuǎn)頭看向司劍,司劍此時也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我從不對你說謊?!彼緞﹂_口道,“殤戈死了。你犯了誅仙之罪。”

  無需多言,化羽都明白了。

  “所以,這就是你為我做的安排?從此離開仙界,藏起來?”

  “這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那是我做的,該我承擔,而不是讓你們——”

  “我們無礙。只要你不回去,大家都不會有事。帝君和仙刑司即便再多懷疑也沒有證據(jù),那些只是巧合??墒?,你若回去,不僅枉費了大家的一番苦心,所有參與者才真的無法洗脫干系。”

  “那,我要藏多久?百年?五百年?還是一千年?”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活著就有希望,哪怕是死,也是下一個輪回的開始,終有一天可以再見。可是無間墮仙卻是永無止境的黑暗,永生永世不入輪回,不死不滅,永無相見。”

  化羽笑了,淚水順著笑容淌下,這些天司劍為他織了一場夢,夢醒時分竟是分別。

  如果換做年少時,他一定不管不顧沖回天庭去和天帝理論,不管結(jié)果如何,也絕不跪著求生。如今的他并非血性不再,而是更加理智,自己稍微的任性都可能辜負大家的一番付出。

  而司劍說的沒錯,無論生死總有希望,真的入了無間才是真的無法相見,那會是化羽最怕的事。

  司劍本來還準備了許多說辭,卻見化羽比她預料中的冷靜很多。

  “我聽你的,都聽你的?!?p>  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她??伤緞s輕輕將他推開,“化羽,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化羽將那天和殤戈遭遇、廝殺的經(jīng)過告知司劍。司劍聽得渾身汗毛直立,她剛想追問一二,突然周圍風云驟變。

  司劍趕緊將化羽向外一推,喝道:“快走!”

  可是為時已晚,一道電光,一席仙衣手持長劍落在他們中間。

  司劍知道天帝不會派天兵下界追拿化羽,畢竟維護凡界安定是仙家的職責,他不會為了一個逃犯引起凡人不安,所以必會令下界仙境悄然追拿,而最適合執(zhí)行此任務的非幻虛境主仙花子卿莫屬。

  花子卿一向以儒雅儀態(tài)示人,如此時這般手持利刃的兇狠模樣還是第一次見。

  化羽不知,司劍卻清楚得很,花子卿只是不喜張揚,其實靈武力相當了得,年少封神靠的可不全是隨侍過天帝的關(guān)系,真的火力全開,自己也并沒有勝算。

  “奉帝君御令,追拿逃犯妖仙化羽!”

  面對一身殺氣的花子卿,化羽猛然反應過來,忙故意喝道:

  “又來一個?兩個一起上我也不怕!”

  司劍此時急得不行,都什么時候了這小子還不忘幫自己洗脫干系。

  誰知花子卿早就心知肚明,他沖身后冷冷道:

  “承燚天君往后站。這里交給本使就好!”顯然是在告誡司劍不要妄圖阻撓。

  化羽知道這不是比誰厲害的時候,他縱身躍起佯裝進攻,實則虛晃一招,借著花子卿還擊的力道將自己彈飛,然后反身就撤。與此同時,那黑犬化成一道黑煙沖著花子卿撲來。

  然而,花子卿根本沒有與它周旋,而是以想象不到的速度略過黑煙向化羽追去。

  化羽素來以快制勝,但花子卿的速度也不可小覷,他們一前一后咬得很緊。突然,化羽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他意識到再往前就是誅神結(jié)界了,而結(jié)界有出口的事一定不能被發(fā)現(xiàn),否則將給整個魔界帶來無法想象的災難。

  就在化羽遲疑的時候,花子卿追了上來?;馃o奈,只能返身與其周旋。

  花子卿的劍毫不留情,化羽赤手空拳卻又招招避讓,明顯處于劣勢。

  就在花子卿越戰(zhàn)越勇之際,突然從化羽身后飛出一團紫霧,從煙霧中射出一串雪釘?;ㄗ忧渲皇且粨]劍,密密麻麻的雪釘便化作了毫無威力的雪花。再看眼前,紫霧已經(jīng)化成一個紫衣姑娘站在面前。

  “小黑,帶他走!”九哥哥喝道。

  花子卿揮劍迎上,卻不似方才那般兇狠,也許是面對一個小姑娘的緣故,招招留著分寸。他邊戰(zhàn)邊說道:

  “我乃仙界神官,奉天帝御令捉拿仙界逃犯,與他人無關(guān)。小丫頭,現(xiàn)在讓開,我絕不傷你分毫,事后也不牽連。”

  九哥哥卻毫不理會,而是譏道:“廢話真多!”

  花子卿臉色驟變,“不識好歹,就別怪我劍下無情!”說話間,劍勢瞬時凌厲起來。

  化羽可不是只顧自己逃走留下一個姑娘面對危險的人。雖然小黑奮力推著他離開,但他還是調(diào)轉(zhuǎn)頭返身去幫九哥哥。

  花子卿不想在一個丫頭身上浪費時間,他奮力揮起利劍,滿滿的殺氣沖著九哥哥便劈了下去?;痫w身想擋,卻顯然為時已晚。

  劍鋒落下的一剎,一道亮光,是絕跡的身影。

  此時,司劍已經(jīng)顧不了許多。眼看九哥哥根本擋不住花子卿,后面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別的仙者趕來,不能再耽擱了,緊急時刻她飛出絕跡和花子卿正面剛上。

  然而,就在絕跡出手的一剎,司劍就后悔了。

  花子卿的佩劍叫花影。據(jù)說當年他年少封神,天帝送了他許多奇珍異寶供其打造仙兵,之后便有了這把花影。花影之絕不在其利也不在快,而是變幻,一劍之下幻影重重,難辨真假。

  那一瞬間,司劍意識到自己出手得草率了。

  果然,絕跡那一擊根本不是花影的本體。而撲空的一剎,真正的花影已經(jīng)凌空劈下,劍下的九哥哥根本沒有躲閃的機會,而化羽和司劍也來不及馳援。

  一聲清脆的碰撞聲伴隨紅色火焰,花子卿被震得向后撤了一大步,用力壓住手腕才算站穩(wěn)。他驚訝得看著一把三棱劍橫在九哥哥頭頂,渾身赤焰殺氣濃濃。

  “赤雪!”

  花子卿看著眼前的劍,又看了看那個被赤雪護著的小丫頭。能讓凌秀子的佩劍如此保護的人只有——她是凌秀子的女兒?那可是自己傾注過心血才來到這世間的孩子呀。

  當年,凌秀子入魔實屬無奈,但他要和魔族女兒成婚的消息還是讓花子卿難以接受,一股不明的恨意涌上心頭,于是他第一次沖動地做了一件狠毒之事。

  羌溦從小孤零零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渴望一個熱鬧的大家庭。她對凌秀子說成婚后要生十個孩子,十全十美,一家人要永遠幸福下去。

  她想要的,花子卿卻偏不從她心意。

  成婚那日,花子卿送上一壺佳釀,說是特意為新人準備的合衾酒。

  入魔之后,昔日仙友能夠不顧仙規(guī)送上祝福的只有花子卿一人,凌秀子自然感動非常,欣然接受了這份好意,還對羌溦說瓊極少史的佳釀世間第一,毫無防備地雙雙飲下,卻不知正是這壺酒讓他們幾乎失去了為人父母的機會。

  近千年時光,期待孩子的心情讓羌溦一次次失望、懊惱,看著妻子傷心痛苦的樣子凌秀子十分不忍,無計可施的他竟然冒險偷上九天,去請送子娘娘幫忙。

  “魔尊,不是我不幫你。凡人子嗣我說了算,仙門后代我尚可助力,可魔族之事我卻是半分力也使不上。此行,你是徒勞。在沒有被發(fā)現(xiàn)之前,還請趕緊回去吧。我這里絕不會透漏你曾來過的事情?!?p>  送子娘娘的回絕也是懇切,凌秀子無奈只能作罷。這一趟他來去匆匆,也算處處小心,沒有暴露蹤跡,卻還是被一向關(guān)注他的花子卿發(fā)現(xiàn)了。

  其實,送出合衾酒之后花子卿就良心不安,畢竟他從未做過這樣的惡事。此時,又眼見凌秀子為了求子竟然冒險擅闖仙界,還直上九天,可見他對孩子之事是多么在意。于是,花子卿想到補救。

  可是,釀酒之時正情緒上頭,花子卿也是下了狠手,根本沒有留退路的那種,時間又過了這么久,想要再做出解藥實在為難。

  花子卿費盡心力,多番嘗試也只做出了可能有效的解藥。雖然連自己也拿不準,但他只能姑且一試。

  “你身為魔尊,居然敢闖仙界,還敢上九天?”花子卿約見凌秀子當面叱問道,“即便如今仙魔訂下契約,也只是互不侵擾,不代表真的友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是瘋了嗎?”

  花子卿從未這般同凌秀子說過話,一口氣講完卻又覺得心里舒暢。

  “我只是去求送子娘娘,沒有冒犯仙門的意思。”

  “你可是萬年仙身,九天大神,何時這般俗氣?子嗣之事是那些凡人才會計較的。”

  “是羌溦的心愿?!?p>  “她的心愿你就不管不顧?不怕被天庭發(fā)現(xiàn)降罪魔界?”

  “子卿,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有分寸。”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辦?”

  “繼續(xù)想辦法啊。聽說蓬萊有秘術(shù)……”

  “停!”眼看凌秀子決心已定,花子卿終于破防,“先別折騰了。這個給你,試試看?!?p>  “這是?”

  “我從娘娘殿找來的,不確定有沒有用。這個沒人知道,千萬保密。”

  凌秀子不知實情,還感激花子卿為他偷藥,而此后他和羌溦果真有了一個女兒,也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于是取名九哥哥,也算十全十美了。

  ……

  那一刻,花子卿放手了。他緊緊握著劍柄卻沒有再次出擊,眼看著九哥哥和化羽的身影消失,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司劍,目光像兩把劍刺穿司劍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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