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谷內(nèi)，寒羽又夢到了自己小時候，母親牽著他的手來到父親面前。
“小寒，這是君父?！?p> 寒羽抓住母親的衣帶藏在她身后，好奇而膽怯地探頭望著那個高大威猛的身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后俯身摸了摸他的頭……
寒羽驚醒，只是片刻小憩怎么就做夢了？難道是父親在責(zé)怪自己貪戀王權(quán)舍他不顧？
這時，侍從送來了魔界的信函。
“魔尊說了什么？”棠洛上前問道。
“是魔后?！焙鹗掌鹦殴{，“她說今年的開山節(jié)希望我能參加?！?p> 魔界沒有四時變化，一年里一半寒冬，一半花季，開山節(jié)便是冬去花開的交替節(jié)慶，是魔族的盛大節(jié)日，算時間還有月余。
“魔后來信沒有說別的？”棠洛不免心生疑惑。
“沒有。你說她是不是在提醒我與九公主的婚約？”
“有這個可能。”
一百多年于妖魔兩族實在算不得久，當(dāng)初定下婚約之時魔尊曾說九公主年紀(jì)尚小，不急于婚配，寒羽也有他的考量，這樁婚約便一直沒有兌現(xiàn)。現(xiàn)在魔后突然來信邀他做客，其中用意難免不讓人揣度。
寒羽稍作思量，然后說道：“當(dāng)初與魔族聯(lián)姻，是為了重拾族人信心重振我族。雖然如今大局已穩(wěn)，但婚約一事或許也該提上日程了?！?p> “你就不怕那些老臣舊事重提？”
這個問題寒羽怎可能沒有想過？但他覺得如今自己地位已穩(wěn)，加上魔尊女婿的身份，這個妖王的位置應(yīng)該無所撼動。況且，如果無法得到父親的肯定，他的心中便始終存著這個結(jié)，每每想起便寢食難安。
于是，面對棠洛的質(zhì)疑，寒羽回道：“幻虛主仙被天帝罷黜的事洛叔叔可有耳聞？”
“這件事已詔告三界，雖然不明真相，但似乎天帝這回是動了真格。一境主仙說貶就貶，不免讓人唏噓?！碧穆逭f著，臉上流露出一抹嘲諷意味。
“我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既然幻虛那位先主已經(jīng)失勢，過往經(jīng)由他手的舊事是否就有機會翻盤呢？比如，我族以往的冤屈，又比如先王的錯判。”
“主上是想以此與仙家協(xié)商謀求平反的機會？可是，您與魔族聯(lián)姻本就是宣告與仙家對立，若此時再與仙家往來弄不好會兩邊都得罪，?！?p> 棠洛這么說貌似沒錯，但長久的相處寒羽已摸透了他的心思，他要比自己更安于或是說更享受眼下的境遇。當(dāng)年他在先王身邊，雖然受寵卻無實權(quán)，而如今，他自詡股肱，又蒙自己一句“叔叔”尊著，在族內(nèi)的地位和勢力可謂空前。所以，他不想改變。
對此，寒羽沒有道破，只是說了句：“放心，我有分寸。”
其實，有些事在寒羽心里要比外面許多人都明白。自打他與九公主定下婚約，便開始暗中查探有關(guān)魔尊的信息，自然而然了解到他許多過往。
先王青羽回歸重建萬妖谷的時候，幻虛仙家雖然知道自己犯了錯，也對妖族不再打壓，但畢竟礙著面子從未公開承認(rèn)錯誤為妖族正名。所以，寒羽想為妖族平反，這將成為他超過先王的巨大功績，必將一舉收獲人心，包括那些對先王心心念念的舊臣。
寒羽也明白自己要想夠上天家實在困難，但若是能與幻虛達(dá)成和解不但平反有望，還有可能同時救出先王。
幻虛先主被貶，如今代掌的是副仙花子卿，而這位據(jù)說和魔尊曾關(guān)系匪淺，至今都有人看到過花子卿在仙魔兩界交界處隔著結(jié)界眺望魔域的身影。
因此，和魔尊綁定對于和幻虛和解或許反成助力。
當(dāng)然，寒羽的這個想法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暗自決定這次赴約一定要探清楚魔尊夫婦的真實意圖，若是時候到了便要主動將婚事提上日程。
……
魔域的河道此時還在冰封。
厚厚的冰層下暗流涌動，起初只是有絲絲蒸汽從縫隙中向上散；繼而一團(tuán)熱氣涌出水面，自下而上融化著冰層；最后，猛然一股熱浪襲來，冰層瞬間斷裂成無數(shù)冰塊，沒入水中剎那消融。
再看此時的河水已經(jīng)幾近沸騰，陡然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旋渦，一道橙色亮光，化羽打著旋躍出水面，赤裸的上身依然蒸騰著熱氣，好像隨時就要將自己點燃。
他拾起岸邊的衣服一邊往身上穿一邊向魔尊走去。
魔尊言道：“不釋放靈力就能做到這個程度，你的根基修得不錯。說實話，這個底子是誰給你打的？”
化羽也沒料到自己能如此漂亮地完成考驗，一時得意便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怎么，前輩就那么看不上我家仙師？怎就覺得我的根基不是受教于她？”
魔尊輕輕一笑，眼神不經(jīng)意地掃過化羽胸前，敞開的衣領(lǐng)前露出那顆漂亮的心尖血，不由讓他微微一愣。但是這個過程非常短暫，以至于化羽并未覺察。
接著，魔尊說道：“我與劍仙接觸不多，但她少年揚名，在那一輩的仙中算得上拔尖的，如今修為如何我確實不知。不過，以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你打底的功法一層一層像壘臺階一般次序分明，穩(wěn)扎穩(wěn)打，頗像是昆侖的風(fēng)格，而劍仙并非師出昆侖。所以，你的師父還有他人？”
“前輩果然見識廣博，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確，在幻虛以前我曾拜師——”化羽心說蒼無境和蒼清崖這名字都是后來才有的，前輩不一定清楚，于是接著說道：“流光司印，我的靈元就是那時候修成的。”
“離亞子？果然，我就說自己還沒糊涂嘛。不過，你不是妖族嗎，為何還要新修靈元？”
“我是半妖，而且此前發(fā)生了很多事?！?p> 話到此處，化羽便將自己封印妖元而后重修靈元，解除封印，合并靈元種種盡量凝練地說了個大概。當(dāng)然，有些不方便說的他還是略去了。
魔尊聽罷笑了，“逸一，真是什么事里都有他！”然后轉(zhuǎn)做嚴(yán)肅狀對化羽道：
“真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造化，修仙啟蒙竟然是離亞子。你該感謝這份造化，著實打了個好底子。不過，后來就有些偏差了。
誒，我無意詆毀劍仙。老實講，你是不是去過萬經(jīng)閣的地下密室，修過里面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化羽一愣，自己刻意將這部分含糊過去，竟被他一語道破。
“司劍應(yīng)該不會。是不是逸一？”
化羽沒敢回應(yīng)，只是瞪著無措的眼睛看著魔尊。
“哎，真是成也是他，毀也是他。”
“前輩，您可能有些誤會?！被鹁o趕著想幫逸一說話，還沒整理好語言。
魔尊卻擺了擺手，“我不是說那些東西不能修。其實，它們就像你修習(xí)土系術(shù)法一樣，厲害歸厲害，雜了就容易亂，亂就難以精進(jìn)?！?p> 魔尊竟然將《無量法約》與土系術(shù)法相提并論，是因為他如今已成魔便不遵仙家的規(guī)矩了？還是他壓根就沒覺得那些是邪門歪道，也許封藏那些典籍而不是銷毀它們本就是他的主張？等等，自己什么時候承認(rèn)過修了土系術(shù)法？這就又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化羽來不及多想，魔尊已經(jīng)發(fā)話：“我說過要助你大成，便要說到做到。但，有得必有舍，我要你散去那些不適合的修為，干干凈凈地修習(xí)我教的東西，你肯嗎？”
這個問題直擊化羽靈魂，他瞬間石化，以為是自己幻聽。
魔尊看著他，緩緩言道：“不需要你立刻做出決定。想清楚了，就來找我?！闭f罷，紅煙散去消失不見。
化羽陷入了深思。
魔尊如果意指仙界，想耍手段，何必在自己這樣一個無名小仙身上費心思？縱然廢了自己的仙身與他又能有什么價值？加上這段時日的相處，化羽壓根不相信魔尊對自己會有存歹意。
可，即便魔尊沒有惡意，他的要求也著實讓化羽為難。
曾經(jīng)的坤陽大神要將畢生所習(xí)傳給自己，這是多少修仙者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但代價卻是要自己散去修為。
雖然百年修行在漫漫修仙路上只是跬步一趨，但化羽深知自己的所得包含了多少人的心血，如果就這樣放棄，即便日后能夠取得更高的成就也總覺得無顏面對他們。
何況，自己修仙的初衷本就不是修為和階品，如此一來化羽也就不再猶豫。
化羽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魔尊，換來對方淺淺一笑。
這讓化羽有些摸不著門道，對方卻趁他不備一把抓住他的仙門，力道比第一次大了不是一星半點兒。
“我何時說過要你散盡修為了？”
化羽微微一愣，是啊，魔尊的原話分明是“散去那些不適合的修為”。
“留哪些，去哪些，我心里清楚。不會失敬于你的過往師恩，更加不會有悖于你修行的初衷?！?p> “可是，修為也能區(qū)分清楚？”修為又不是盤子里的水果，蘋果、桔子、梨，喜歡哪個拿哪個？魔尊的說法他可是聞所未聞。
“仙家雖然是世間正統(tǒng)，卻不是無所不能。山外有山，仙外亦有高深術(shù)法。只看你信不信我，敢不敢嘗試？”
化羽略加思索，回道：“只要不損既往兩門師傳，我愿意與前輩一試！”
……
綠色原本是生機勃勃充滿朝氣的顏色，要是一碗冒著泡沫的綠色粘稠液體，可不要以為是蔬菜粥。
九哥哥捧著湯碗笑呵呵地來到化羽面前?；鹬怀肜锟戳艘谎劬拖乱庾R地皺起鼻頭轉(zhuǎn)過臉去。
“這可是九兒辛苦熬的，快點喝了?！?p> “嗯，”九哥哥接過爹爹的話繼續(xù)催促道，“要趁熱喝才行。”
化羽心一橫，接過湯碗一閉氣一口灌了下去，熱辣辣的順著嗓子眼往下走，嘴里面又苦又酸，緩過一口氣才抱怨了句：
“這什么玩意兒??？”
“死翹翹啊?！本鸥绺缧τ鼗氐?。
“死——啥？”
“這個叫‘死翹翹’，是一種劇毒?！?p> 化羽的瞳孔瞬間放大，一句話也沒來及說就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都經(jīng)歷了什么，化羽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忽冷忽熱，一會兒冰川一會兒火山，一會兒抽筋削骨一會兒五內(nèi)俱焚。終于挨到春暖花開，和煦的陽光，清爽的風(fēng)，身體躺在軟軟的草地上。
化羽睜開眼，九哥哥拖著下巴在一旁看著自己，不遠(yuǎn)處的魔尊正認(rèn)真地擺弄著幾只琉璃瓶。
化羽立刻撐起身體，質(zhì)問九哥哥：“你給我喝的究竟是什么？”
“我早就告訴你了，毒藥的名字叫‘死翹翹’，是我們魔界特有的百種毒物調(diào)制而成，我親手熬的。放心，我可是得自我娘真?zhèn)?，整個魔界區(qū)區(qū)第二。”
“放心？我放什么心？放心死翹翹？”
“那是藥名。你現(xiàn)在不好好的嘛！”
看著九哥哥一臉認(rèn)真又無辜的表情，化羽真是想氣都不知道怎么發(fā)作。
這時，魔尊走了過來，“九兒制藥很是辛苦，也是準(zhǔn)備了好幾日才湊齊這些藥材。”
好幾日？合著他們父女早就計劃好了。自己也真是心大，一碗毒藥也不問清楚就給干了。
“此藥能讓靈元進(jìn)入瀕死狀態(tài)，釋放出既有靈力或垂死一戰(zhàn)，或避而自保?！?p> 化羽簡直像聽笑話，“靈力還能這樣？”
“萬物皆有靈，何況苦修得來的靈力？當(dāng)他們亂做一團(tuán)的時候，取舍便已分明?！?p> 說著，魔尊從袖子里掏出那幾只琉璃瓶，“這里面裝的是從你身上散去的靈力，就是你的那些不合適的修為。想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抱歉，這是魔族的術(shù)法，教不了你?？傊?，這些于你已經(jīng)無用，我倒是留著還能派上用場。”
化羽看著魔尊微微瞇了下眼睛，“我怎么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魔尊“哈哈”大笑，“放心，你的所得定對得起這些損失。往后，你定要感謝我的?！?p> “放心，怎么父女倆都愛讓人放心？”化羽嘟囔道，“放不放的還能怎樣，修為都放出去了?！?p> 于是，化羽迎來了新的修習(xí)時光。所有內(nèi)容都是魔尊口述，眼盯眼，手把手地教授。連以往對這些不感興趣的九哥哥也時常過來觀摩，對她而言，仙法才是她從未接觸過的新鮮玩意兒。
他們?nèi)齻€神神秘秘經(jīng)常一起消失的行為自然引得魔后頗多猜疑，可是父女二人一唱一和總能給出合理解釋，魔后一時抓不到漏洞，又不好無緣無故沖夫君發(fā)作，只能暫且隱忍。
這天，化羽練習(xí)御火術(shù)法的時候用力過猛，竟將自己的衣服點著了。他一看傍邊就是條河，冰面半化沒化就索性一頭扎了進(jìn)去。他鉆出水面，氣惱地?fù)舸蚺赃叺母”?，卻不知自己頭發(fā)上還掛著冰碴，逗得九哥哥拍著大腿笑彎了腰。
“天火霸道、地火渾厚、陽火剛猛無雙，方才傷你的是陰火，最為詭詐多變，難以操控。四項之火習(xí)得才能生出真火，那才是御火的最高境界。”
魔尊說著，眼睛卻落在化羽胸前的心尖血上。于是，他沖九哥哥道：“這里沒你的事了！”
九哥哥正笑得歡暢，見爹爹下了“逐客令”只好不情愿地先行離開。
這時，魔尊才仿若聊家常一般沖著剛剛上岸整理衣服的化羽問道：“你脖子上戴的東西可以讓我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