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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澗

第一百一十一話 命注孤身

無妄澗 花癡梨 4347 2022-12-22 08:00:00

  司劍想起在四羽閣上,她曾疑惑為何虛禹的密室設(shè)計使用的是幻虛考核弟子的陣法機(jī)關(guān)術(shù)。逸一說這些術(shù)法傳入凡界當(dāng)屬正常,自己當(dāng)時也就沒多想。

  可是,逸一整理的這本只是常規(guī)陣法,而那些經(jīng)過改動的機(jī)關(guān)只在考試中才會使用。所以能將這些升級過的陣法機(jī)關(guān)一般無二地傳入凡界,也當(dāng)是過往弟子中的佼佼者。

  想到這里,司劍心中莫名地產(chǎn)生一絲懷疑,但很快便又拋諸腦后,繼續(xù)將專注力放在對化羽的教學(xué)上。

  仙家陣法變化莫測,并非沒有套路可尋。六百多年前自己還親自操練過仙劍陣和仙弩陣,只是過了這么久,殤戈親自排布的陣法會有何種變化她并沒有把握。

  接下去的日子是日復(fù)一日的刻苦修煉,除了必要的仙家法會,司劍和化羽幾乎朝夕相對。

  化羽發(fā)現(xiàn),但凡自己的修為精進(jìn),司劍的眉眼間便會有笑意。于是,他覺得司劍所有的冷漠只是因為自己不夠優(yōu)秀,便更加拼盡全力,只為讓自己變強(qiáng),強(qiáng)到足以與司劍比肩。

  但他并不知道,為了在他面前扮演一位嚴(yán)苛的師父,司劍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定力。

  那天,司劍從寒光殿歸來,走進(jìn)桃林就看到化羽舞劍的身影。

  少年硬朗筆挺的身姿猝不及防闖入她的眼簾:直立似松,行動如柳,絲絳搖曳下一掌素腰韌若竹遇勁風(fēng);躍身便有天馬騰蹄,落地又如靈豹舒筋;離幻靈動的劍身隨著他的手臂伸展,一刺一抖像極靈蛇擺尾,一掃一劈似在穿云逐日。

  司劍竟然看得出了神。

  轉(zhuǎn)眼間化羽收住劍,一個回眸帶著晶瑩汗珠的一雙星眸朝她望來,隨即嘴角上揚(yáng),展露出一個暖陽般的笑容。他轉(zhuǎn)身朝自己走來,身上掛著風(fēng),衣襟上沾著桃花的香氣,渾身散發(fā)著少年蒸騰的朝氣。

  司劍的心如一條游魚從平靜的水底驟然鉆出水面,騰空躍起濺起浪花無數(shù),更難耐水面泛起的層層漣漪。

  她不想失控又難以抑制,就在化羽靠近的一瞬,抽出絕跡飛身襲來。

  化羽連忙用手中的離幻一擋,兩枚絕世仙兵還未接觸彼此就被對方散發(fā)出的強(qiáng)勁靈力震得向后一揚(yáng)。

  接著他們便交上了手。

  一個矯若白龍,一個敏如朱雀,一刀橫空瑟瑟風(fēng)起,一劍凌風(fēng)花飛似舞。

  化羽得與司劍較量打得盡興,司劍卻暗自驚嘆這小子進(jìn)步之神速。偷眼望去,那眉眼因?qū)W⒏@俊朗,過去只覺得這孩子生得好看,卻不曾想時光堪雕琢,他的模樣竟能好看如此。

  司劍不禁想起四羽閣上的往事,昔日眼中的稚嫩少年已經(jīng)長大,美好得值得人間所有贊美的辭藻。

  當(dāng)年的他曾親口說出的“喜歡”,只是少年的隨性嗎?當(dāng)時的自己不敢當(dāng)真,而今卻忍不住期盼。但,時過境遷,如今的自己還能期盼嗎?

  思緒讓司劍晃了神,原本占據(jù)上風(fēng)的她當(dāng)離幻的劍鋒迎面而來竟然分了心。

  化羽意識到趕緊手腕一翻收住劍氣,然后伸出一只手?jǐn)堊∷緞Φ难?p>  漫天桃花如雨,一襲白衣在少年的懷中翩然落下。

  司劍瞪著化羽的臉,那雙眸中的流光勝過漫天星光。

  而他看著她漲紅的臉,驚慌失措無處安放的眼神宛若一個嬌羞的少女,更是心頭輕顫似有爪撓。

  他低下頭貼近她的臉頰,感受到她每一個毛孔都在微微地顫抖。他無法自抑,不想自抑,雙唇自然而然地在她眉心輕輕落下。

  突如其來的吻超出了司劍所有的預(yù)判,她渾身酥麻地定在原地,直看著化羽嗓子卻像被卡住一個字也說不出。

  化羽的臉上也浮過兩片紅云,他激動卻又心虛,小心翼翼試探著對她說道:“還記得在四羽閣分開的那個晚上我說過的話嗎?”

  那正是方才司劍想起的一幕啊,少年笨拙的表白明明清晰地印在自己腦中。

  司劍方寸大亂,她下意識地一把推開化羽,然后“倏”地一下飛身而去。

  化羽望著天邊如孤鶩般消失的仙影,心中不無失落同時又為自己的唐突而感到懊惱。

  九天之上姻緣殿前,月老仰頭望著歪脖樹上坐著的司劍,“嗖”地一下縱身躍上樹枝,震得樹杈晃了三晃。然后他和司劍并肩而坐,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小司劍啊,你得很久沒有到老夫這里嘍?!痹吕细锌?p>  司劍卻沒接這個話音,而是說道:“月老,你這姻緣殿前十里桃林常開不敗,為何偏在殿門前留著這棵歪脖樹呢?”

  月老笑了,一捋白花花的胡須,“你不是也說過,在這里看星空,連月亮都更大更亮嗎?”

  “我說過?不記得了。”

  “是啊,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多是不記得了。”月老說著轉(zhuǎn)臉看向司劍,“可我還記得初來姻緣殿時的司劍率真活潑,渾身閃閃發(fā)光,就像——像這天邊最亮的星星?!?p>  司劍輕輕嘆了口氣,輕到不易察覺,“已不復(fù)當(dāng)時年少?!?p>  月老看著司劍想說“其實,你沒變。眼眸依舊清澈,心地依舊純粹。”可他沒有,而是轉(zhuǎn)言道:

  “嗨,誰還沒有年少過?想老夫我曾經(jīng)也是紅綢白衫,何等俊逸瀟灑!不過,這年少有年少的風(fēng)采,歲月卻也有她的饋贈。我們與時光的每一個交集都有她獨(dú)特的意義。”

  “月老,你掌管世間姻緣,可是在此之前呢?你所說的年少時光,是否也有過喜歡的人?”

  短暫的沉默,月老笑了,“縱然身后繁花如許,再回首也是枉然。這眼睛始終還得向前看不是?”

  向前看?沒錯,總不能讓前路也變成枉然。司劍心中暗想,于是話鋒一轉(zhuǎn),說道:

  “月老,你曾說我命中沒有紅鸞星軌。如果沒有,那么心動又做何解?”

  憋了幾百年,這孩子終究說了出來,看來是遇到那個讓她放不下的人了。月老不知是該為她高興還是揪心,他很想鼓勵她跟隨內(nèi)心不留遺憾,卻又自責(zé)一把年歲怎還能不知輕重?

  “我結(jié)凡塵姻緣,卻知姻緣不等于良配,有緣未必能得善終,有的緣是劫要渡,有的緣是債需還,有的緣是孽注定要作。”說著他一指向上,“天命使然。所以,無紅鸞星軌而心動,動亦妄動。”

  “如果偏要呢?”

  月老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看著司劍十分認(rèn)真地說道:“一因一果。不該動的心動了,此因必將自食其果?!?p>  司劍無言,心中卻是一句:“不信!不服!”她縱身躍下快步離去。

  身后,月老緊張又擔(dān)憂地高聲道:“天命不可違!”

  從姻緣殿走出的司劍是任性的,活了這么久這是她第一次想要任性一把,因為只要一抬眼看到漫天星光她便會想到那個少年的眼睛,如果說至今為止有什么是她想要不顧一切抓住不放的,此刻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確切的答案。

  但同時,司劍也是心虛的,月老的話猶在耳邊,他說讓她心動的因?qū)允称涔菚鞘裁磮髴?yīng)在他的身上?為何是他不能是自己?

  司劍不由想起寒諾,只因他說愛慕自己,結(jié)果險些喪命;青羽,那個曾讓她一眼百年不能忘懷的男子,萬妖谷大戰(zhàn)也是九死一生,后來他對身為尙輕的自己說要她做他的女人,此后不久便被關(guān)進(jìn)鎖妖塔;還有化羽,他的斷翼他所遭遇的傷痛會不會只是因為年少時的一句“喜歡”?

  過去,司劍從未將這些聯(lián)系在一起。方才被月老點(diǎn)破,讓她不由不多想了幾分,是真的因果報應(yīng)還是巧合而已?

  司劍心中不無忐忑,突然身后一陣騷動,幾名醫(yī)官急匆匆飛奔而出,其中一個很是眼熟,百孤子?

  司劍于是抬手示意百孤子上前。百孤子懂得禮數(shù),趕忙抽身到近前施禮。

  司劍便抓住機(jī)會詢問:“何事讓天庭醫(yī)官如此匆忙?”

  “仙上,我等剛剛領(lǐng)命去往南海為北焰少君醫(yī)治。”

  “止淵?他怎么了?”

  “據(jù)說是斷了腿。仙上,我這就得下去了,告退?!?p>  司劍瞬間石化,剛才還在想因果之說,才跟自己打趣說要提親的止淵就斷了腿?如果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吧。

  想到這里,司劍趕緊飛身來到南海一探究竟。

  她這才知道止淵受傷是真的,而且傷得不輕,諸位醫(yī)官都直搖頭表示這條腿可能無法恢復(fù)如初,而造成這些的不過是和他堂兄打了一架。

  他們哥倆三天兩頭打鬧一番,互有勝負(fù)卻從未出格,最狠的一次還是自己出手將他們好一頓修理,可這次據(jù)說就是股寸勁兒,一個沒收住才釀成大禍。

  止淵最注重自己的外貌,南海水君又極要面子,若是止淵以后真的落下個跛足,這讓他們以后如何自處?想到這里司劍心中翻江倒海,她方才聚集的所有倔強(qiáng)在此刻一下子潰不成軍。

  懷著沉重的心情司劍回到幻虛,不由分說拉起逸一就走。

  司劍將逸一帶至南海,拜托他為止淵療傷。

  逸一驚訝于司劍何時變得如此熱心腸了,難不成修了一百年的墻就和這位小爺攀上了交情?可是,看著她一臉肅殺的神情便也沒有多問。

  逸一到底是醫(yī)仙中的翹楚,一眾九天醫(yī)官都拿不準(zhǔn)的事情他卻欣然應(yīng)下,并對止淵說道:

  “腿是能保住,就是麻煩點(diǎn),你也得多受點(diǎn)罪。不過,只要你遵醫(yī)囑好好將養(yǎng),別再整出其他事端,完好如初也是有機(jī)會的。后續(xù)事宜我會交給百孤子,務(wù)必聽醫(yī)官的囑咐?!?p>  聽逸一說有救止淵的心情瞬間轉(zhuǎn)晴,不僅連聲道謝還再三保證一定謹(jǐn)遵醫(yī)囑。

  逸一卻不愛搭理他許多,囑咐完畢就抽身離開,眾醫(yī)官也散地散,留下的開始忙著配藥。

  見屋內(nèi)只剩止淵,司劍這才走進(jìn)去。

  心情已經(jīng)好轉(zhuǎn)的止淵見到司劍立刻露出一個挑逗的笑意,“你這是擔(dān)心我特意來看我的?”

  “我和逸一一起來的?!?p>  “所以,是你請他來的?為了給我療傷?”止淵眼睛明亮,笑意也更加明顯。

  “沒錯。”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還嘴硬不肯承認(rèn),你明明就——”

  “止淵,”司劍立刻打斷道,“有些話我想跟你說。”

  止淵眨巴眨巴眼睛,充滿期待地望著司劍,“好,你說?!?p>  司劍表情嚴(yán)肅,隨說道:“我知道,你之前說的那些話不過玩笑,你性子如此,本也沒什么??墒牵冶仨氉屇阒?,我,是注孤身的命格,所有試圖與我攀扯姻緣的,不論身份都會遭遇不測。所以,千萬不要再開那些不著邊際的玩笑,以免再傷到自己?!?p>  “你在說什么?”止淵原本以為會聽到一番表白,沒成想?yún)s是拒絕,而這理由還如此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會不信。那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早年間府君的義子也曾說過與你類似的話,只不過他比你認(rèn)真,結(jié)果險些仙元盡毀,魂飛魄散。逸一花了五百年時間才將他醫(yī)好,而我也因此受罰,封印仙元,在地府服役五百年。這些事你隨便打聽一下就會知道我說的有沒有半分不實。”

  止淵被驚到了,他看著司劍一臉嚴(yán)肅的模樣可不像是開玩笑,而且,以她的脾氣想要拒絕自己也犯不著編出這樣的理由,還攀扯上府君那位整個仙界沒誰敢招惹的大人。

  “我——我知道了?!?p>  “此話我只對你講過,你知道的這是我自己的事,若不是你這次受傷我也不想說的?!?p>  “我懂。我不會講出去的。”

  “那好,你好好養(yǎng)傷。我告辭了。”

  司劍走了,止淵卻還愣著沒有回過味。但他們的對話卻被門外的逸一聽了正著。

  逸一看司劍如此關(guān)心那條小龍覺得奇怪,見她趁大家離去之時獨(dú)自前去探病便止不住好奇做了那隔墻的“小人”。這下也是讓他大為震驚,但同時也對司劍多了幾分憐惜。

  想自己與司劍相交的千年,心中關(guān)心的似乎只有她的仙途,一心盼著她早日封神,在九天之上立住位置。

  畢竟,司劍資質(zhì)出眾又得天尊喜愛的仙,但凡她用點(diǎn)心在仙界的地位都將不可估量。有這樣一位自己真心喜歡、真心敬服,又前途無量的朋友,大概會是自己在仙家最幸運(yùn)的事了吧。

  可是,自認(rèn)為是朋友的自己,自以為事事為她著想替她考慮的朋友,這么久來卻未覺察過她內(nèi)心的孤寂。當(dāng)年看出她對青羽有了別樣情愫,也只想著仙妖殊途,唯恐她出格;后來遇到化羽,更為她一再的不管不顧揪心、氣惱甚至遷怒化羽。

  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司劍才是最冷靜最克制的。這世間最難的不是將心冰封不再心動,而是明明心動了卻還要壓制住不露聲色。這樣的司劍讓逸一真切地心疼。

  歸途中,逸一一路無語。

  來到幻虛地界,司劍突然停住,轉(zhuǎn)身對他說道:“逸一,還有件事,請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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