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羽冰冷的言語讓荼靡的心情霎那間從天上跌落谷底，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心情因為這個男人起起伏伏，說不上習(xí)慣卻已然能夠承受。
一路上輕車簡從，比去時縮短了大半時間，一行人很快便抵達(dá)圣都。一騎快馬早將消息送達(dá)皇城，荼靡抵達(dá)時宮門前已有人候著了。
“皇上有旨，送荼靡公主回水月閣休息！”那人高聲說道。便從身后涌出一隊宮人迎荼靡上了華輦，徑直入了宮門而去。
接著，那宣旨之人才對化羽言道：“皇上此時在西門校場，請將軍前往面圣吧。”
西門校場？莫不是皇上親自點兵去了？果真還未發(fā)兵，難怪這一路上未曾遇到出征的軍隊?；鹣胫D(zhuǎn)身準(zhǔn)備趕往校場，迎面卻看到東陵王朝他走來。
“皇上此時在西門點兵?！睎|陵王開門見山道。
“聽說了，我便是要去面圣?！?p> 東陵王表情嚴(yán)肅，“此次，皇上命辛芒為帥，點十萬精兵，看來勢在必得。只是——”
他說著眼神瞟過化羽的臉龐露出一抹愁容，“這一次，皇上怕是會責(zé)難于你。希望你體諒，皇上他首先是一國之君，其次才是個父親。所以，他的決定首要考慮的是勝算。
皇上原本打算秘密聯(lián)合北地國家行夾擊之勢，可公主回國無疑已經(jīng)打草驚蛇，出兵計劃只能提前。如此說來，是我害了你?！?p> 東陵王說著滿眼愧疚，卻又話鋒一轉(zhuǎn)，“可是，我不后悔給你傳遞消息。一來，我不喜歡打仗，即使非打不可我也對大熵的將士有信心。但更重要的是從小看盡皇家無情，受盡冷落和嘲諷，這樣的我看著荼靡真的無法坐視不理。所以，只能對不住你了?！?p> 東陵王的話字字懇切，昔日在四羽閣只知他有種不可一世的孤傲，重逢后的那夜相談，才知他心中長久以來的隱忍與悲戚，而這一次讓化羽看到了這位清冷貴公子內(nèi)心細(xì)膩柔軟的一面，不免讓他有些動容。
化羽于是接道：“我做了順應(yīng)內(nèi)心的事，我也不后悔，更不會責(zé)怪殿下。至于皇上要如何責(zé)罰，自有我一力承擔(dān)?！闭f罷，一拱手，然后朝著西門而去。
東陵王目送化羽的背影，眼眉微挑，嘴角上揚。
校場上，兵馬已點，帥印已授，化羽恭恭敬敬在御座前已經(jīng)跪了個把時辰，皇上始終沒拿正眼瞧他一下，最后起駕直接從另一邊揚長而去，既沒有訓(xùn)斥也沒有問話，完全視他為空氣，這讓化羽心里更加沒了著落。
御駕走遠(yuǎn)，辛芒才上前把化羽叫起來，一雙眼看著他既是無奈又是心疼。
“你以為皇上為何不發(fā)落你？”
“是你為我求的情？”
“哼！我可沒那么大面子！消息傳來，皇上氣極了?？墒牵糁媚愕淖镆檬裁疵^呢？
常言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可咱們這位皇上偏是多情之人，本來因荼靡公主之事左右為難，既要保證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勝利，又不得不顧念骨肉親情，害怕一個萬一傷到公主。
所以，出兵之事才一拖再拖。倒是你，一個擅作主張了了這些顧慮，所以皇上雖然氣惱卻也沒打算真的怪罪。否則，你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p> 化羽知道，自己這回的罪過如果較起真來的確是罪無可恕，多虧皇上仁慈，另外辛芒嘴上說不干他的事，實際上定然沒少為自己說話，正要言謝，辛芒接著又說道：
“再者，大泱用假冒公主和親意圖謀害一事敗露以后，皇上一直封鎖消息，為的就是麻痹大宇王?？墒牵麄兊募?xì)作還是將消息傳了出去，幸好被你截獲。所以，從這一點看你還有功，也算補(bǔ)了一部分過錯?！?p> 聽辛芒此話，化羽倒詫異了。難道說皇上一直以為自己獲得的消息是大泱的探子傳回去的？
化羽本不想對辛芒撒謊，可一想如果否認(rèn)就勢必會牽扯出東陵王，既然說過要一力承擔(dān)，想到這里，化羽一時間違心地選擇了沉默，轉(zhuǎn)而從懷中掏出地圖雙手呈上：
“將軍，這是北地布防圖。”
辛芒立刻面露喜色，“你果真從未讓我失望。”
化羽立刻抱拳：“請讓我將功贖罪，此次出征我愿為先鋒！”
辛芒瞟了化羽一眼，回道：“想得美！皇上雖然沒有當(dāng)面問罪，但也留下口諭，讓你閉門思過，好生反省?！?p> “可是——”
“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放心，我曾在邊城戍邊多年，現(xiàn)在又有了這張圖，此戰(zhàn)不懼。你就老老實實閉門反省，等我凱旋之時皇上的氣也該消了。”
化羽從軍以來，每一仗都在辛芒麾下，頭一回有仗打自己卻賦閑在家，著實不習(xí)慣，卻見辛芒語氣堅定自知沒有回旋余地，只好作罷。
辛芒出征去了，化羽開始了百無聊賴的賦閑生活。
皇上說要他閉門思過，就意味著停職、禁足，只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無詔不得擅自行動，這樣的日子對化羽這般血氣男兒來說無疑是種折磨。幸有新蕊相伴聊以慰藉，還有就是東陵王不時造訪，為他帶來前線的消息。
這天，化羽又想起辛芒出征前對自己說的話，為何皇上會誤以為自己截獲了大泱的密報，是不是眼前這位東陵王的手段，故意為自己遮掩同時也為他本人遮掩？
化羽想要當(dāng)面問個究竟，話到嘴邊又多少有些猶豫。
此時，東陵王倒先開口提了樁別的事。
“行了，別天天愁眉苦臉的。不就是不能上前線打仗嘛！怎么，刀口舔血的日子還過上癮了，倒不會享清閑了？”
這一下把化羽想問的話岔了過去，只好接道：“我只懂打仗，此種清閑還真是不習(xí)慣。”
“那——要不這樣，趁這段時間你辦件大事？”
“大事？”
“終身大事！”東陵王說著沖化羽眨了眨眼。
“終身大事？”化羽一愣，被東陵王給弄懵了。
東陵王卻顧左右言他起來，“你這小子從前一身不羈，今時今日皇上一句話就讓你閉門不出，我還真不信你能改了性子！”
化羽自知這些年來自己的確改變不少，因為決心做凡人自然要有所妥協(xié)，可東陵王這沒頭沒尾的確實讓他莫名其妙。
“王爺是拿我打趣呢？”
東陵王笑笑，“我的意思是你該進(jìn)宮了?！?p> “進(jìn)宮？”
“嗯。向皇上認(rèn)錯，并且請旨賜婚?！?p> “賜婚？我倒是被你弄昏了。”
“血氣方剛的將軍情系美貌公主，送其出嫁又不顧一切帶她回宮，現(xiàn)在宮里可都傳遍了?！?p> “不是這樣的?！?p> “哦？皇上可是都信了呢?！?p> “看來，我的確應(yīng)該進(jìn)宮向皇上解釋清楚?！?p> “嘖嘖?！睎|陵王連連搖頭，“你是要跟皇上講荼蘼公主親口所說的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公主自作多情嗎？”
“可是——”
“如今，天底下都知荼蘼公主和親大泱，雖然你把她帶回來了，可試問哪個王公貴族還敢娶她？
你就不同了，年輕將軍與公主私定終身，將她搶回，雖然不合禮法，可皇上成人之美促成佳偶，傳到民間就成了佳話，于你于公主，甚至于皇上都是件好事。怎么，公主的容貌可謂天下無雙，可看你這表情卻好像不樂意啊？”
“是！公主金枝玉葉又生得仙女一般，可婚姻之事講的是兩情相悅?！?p> “化羽，不，應(yīng)該說金將軍，你可知這一次皇上為何不讓你隨辛芒出征大泱？”
“因為皇上在生氣?！?p> “是，皇上生氣?？赡阒阑噬献顨獾牟⒉皇悄闫茐牧怂P的計劃，而是身為將領(lǐng)卻不理皇命擅自行動，這才是帝王最忌諱的。
如果你能獲得皇上完全的信任，自然能夠受到重用，仕途前程不在話下?？裳巯?，還有什么比和公主成親，成為乘龍快婿更能讓皇上放心的呢？”
東陵王雖然修行多年卻也只是一個得道的凡人。這就是凡人的思維，正常人的邏輯。
化羽雖然不能茍同卻也不想浪費口舌去爭辯，于是只好說：“你說的我都懂。只是，我已經(jīng)娶妻又如何迎娶公主？”
“你娶妻了？”東陵王倒是一驚，“你身邊什么時候有過女——”話沒說完他的眼睛瞟向窗外陡然想起，“你說的該不會是你家那個丫頭吧？”
化羽點頭，“她不是丫頭是我正經(jīng)娶過門的妻子。”
“妻——”東陵王“噗嗤”樂了，擺手道，“懂了懂了。我可算明白了。原來還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看來是我多慮了。
不過，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即便是做了駙馬也可以納妾。我看荼蘼公主是真的喜歡你，如果不是皇上三令五申嚴(yán)加約束，她早就跑出宮來看你了。想她如此在意你，只要跟她好好說，婚后納上一兩房妾室應(yīng)該不難?！?p> “東陵王！”化羽嚴(yán)肅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確已經(jīng)成婚。而且，我并非凡人你是知道的，若要我和凡人生活在一起，時間久了難免不會露出馬腳。對方又貴為公主，更加不能冒然——”化羽認(rèn)為自己的這個理由簡直無懈可擊。
“是是是！我怎么把這個忘記了？這么說，你那位她是？”
“沒錯，她和我是同類，自然能夠惺惺相惜?！?p> 東陵王沉默片刻，臉上拂過一抹笑容，“如果你的顧慮是這個，那荼蘼公主還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今天的東陵王真是不正常，短短幾句話已經(jīng)讓化羽數(shù)次不明所以，也不知他究竟想說什么，暫且聽下去也無妨。
“王爺究竟想說什么？”
“如果我沒記錯，你的母親是凡人，對嗎？”
“是的。”
“那就對了。荼蘼和你一樣只有一半的凡人血統(tǒng)?！?p> 東陵王此話讓化羽瞬時機(jī)警起來，他原以為荼蘼的身世知道的人甚少，但看起來東陵王便是其中之一，甚至他所知道的可能更多，于是便不動聲色。
“且聽我給你講個故事。先皇在世的時候，鮫瀾國進(jìn)貢了十余個舞姬，個個姿容絕色，這其中尤以一位叫云兮的姑娘分外出眾。這位云兮姑娘生得出塵脫俗，不施脂粉已然傾倒眾生。
而且，她不僅舞技超群還精通音律，譜寫的樂曲風(fēng)格獨特，世人聞所未聞，被贊為天籟。先皇深深地為云兮著迷，恩寵不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大有將她納入后宮之勢。
可就在這個時候，如今皇上，當(dāng)時的芮王竟捷足先登，與云兮在宮內(nèi)暗通款曲，被先皇當(dāng)場撞破。
當(dāng)時，先皇身邊還有后妃及皇子、公主數(shù)人。先皇礙于顏面便將云兮賜予芮王，成了云夫人。此后不久，先皇便將芮王發(fā)去了江北。
原本，大家都認(rèn)為芮王是先皇心頭太子的不二人選，此事一出難免有人議論說他們父子為了一個女人失和，說芮王從此失去了奪嫡的資本。
江山美人，當(dāng)時的芮王顯然選擇了后者。所以，雖然被貶卻和云夫人你儂我儂，過了些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也惹得芮王府的內(nèi)眷們多有不滿。
可是，芮王畢竟是男兒，豈能真的胸?zé)o大志，日子久了，新鮮勁兒過了難免有所悔恨。這時，正逢先皇巡游途經(jīng)江北，再次見到云夫人眼眸之中依然藏不住的艷羨。于是，當(dāng)晚先皇宿于芮王府內(nèi)，便有人看到云夫人入夜前往黎明方出。
有人說是芮王為了討好父皇獻(xiàn)上愛妻，也有人說是云夫人見芮王失寵想要另攀高枝主動投懷。無論種種，那晚以后先皇離去卻并未召回芮王，也未見恩賞。
倒是云夫人于十月后誕下一女嬰，正是荼蘼。芮王府里那些曾經(jīng)不受寵的姬妾們便又開始嚼舌根，說荼蘼生父可疑，這讓芮王和云夫人之間本就產(chǎn)生的嫌隙越發(fā)擴(kuò)大。
后來，某個晚上，云夫人與芮王大吵一架，然后飛天離去，當(dāng)值下人乃至江北百姓皆有人目睹。于是，云夫人乃狐妖一說又開始流傳。芮王費了不少力氣才將言論壓制，同時將荼蘼送出王府尋一個偏僻處撫養(yǎng)。
直到芮王登基為當(dāng)今皇上，王府眾人隨駕搬至皇宮內(nèi)院，當(dāng)年王府的下人卻無一例外被留下看守老宅。無非是皇上不希望當(dāng)年的謠言再被帶入圣都帶進(jìn)皇宮。
其實，換作他人為了掩人耳目早就將知情人全數(shù)滅口。但皇上仁慈，所以當(dāng)年知情的芮王府下人只是讓他們發(fā)了誓并且留守江北舊宅，而那些昔日有所參與的妻妾如今都身居后宮，其中有的還備受榮寵，比如江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