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間,簡哲和聶秧翹掉了兩節(jié)自習課,來到了余笙韻以前和姥姥所住的小區(qū)。這兩個家伙最近又是請假又是翹課的,實在是有點無法無天。然而,他們一個是警察的兒子,另外一個是優(yōu)等生,老師敢怒而不敢揍他們。
小區(qū)是余笙韻的姥姥還在世的時候住的,老太太死后她便搬走了,和聶昂結(jié)婚以后又再搬了一次家。
聶秧自然地將她搬離這里的動機看作是某種愧疚,認定就是她害死了老太太。
這里并不大,目測大概也就是十來棟樓房。它沒有想象中的老舊,顯然經(jīng)過了翻新。本該充滿星點的墻上已經(jīng)被刷上了一層黃色的墻灰,裂開的水泥路面被瀝青鋪平了,兩旁還種有嶄新的綠化帶。在綠化帶的前方設(shè)立了一塊功績板,上面貼著宣傳海報,展示了小區(qū)改造前和改造后的對比照片。
這里的保安形同紙板警察,只是坐在崗?fù)だ锩婵词謾C,對來往的人視若無睹。
余笙韻與姥姥的故居在一棟七層無電梯樓的首層,很容易就讓簡哲和聶秧就找對了地方。
樓下的防盜門開著,被人用一條繩子將其綁在旁邊的水管上,以免它自己關(guān)上。一些搬運工在幫某家搬家,氣喘吁吁地走來走去。
與小區(qū)外面的嶄新閃亮不同。只要是外面看不見的地方,就會變回掉光墻灰的老態(tài)龍鐘。
“可別讓領(lǐng)導看到里面才好?!币粋€搬運工從樓上抗著一臺冰箱下樓來,使得簡哲拉著聶秧趕緊閃到一旁。
兩人相視一笑,并沒有沒想過可以進入余笙韻的故居,但希望能在外面管中窺豹。這房子是在一樓,偷窺起來算是比較方便。
敲了一下門,兩人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一個從樓上下來的老婦對兩人說:“好久都沒有人住嘍,自從殺了人之后?!?p> 這老婦樣子普普通通的,嘴巴卻很厲害。簡哲連忙問道:“殺人?”
“孫女嫌葉老太礙事唄。”
“你有證據(jù)?”
簡哲知道余笙韻的姥姥的確姓葉,名少東??梢娺@名老婦說的正是余笙韻婆孫兩的事情。
“這種事還需要證據(jù)?我的兒子一見到我就說我是老不死。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就肯定是我的兒子干的。你們得幫我作證?!崩蠇D說著罵罵咧咧地就走了出門。
“嗯?這老壞蛋是被兒子逼瘋了。”聶秧歪著腦袋說。
“那她的兒子是被誰逼瘋了?”簡哲問。
“隨便吧。我覺得她就算是瘋了,卻還是獨具慧眼,知道那是余笙韻干的好事?!甭櫻碚f。
簡哲知道聶秧又要把罪名往余笙韻身上塞,便連忙拉著她出了樓房。他問聶秧:“如果是殺了人,肯定不會回來住吧?”
“當然不會,那個女人肯定是由于害怕……和愧疚才不回來的。”聶秧說。
“難道你不會想著將它賣掉?”
“嗯……的確……就算是價錢減半,都想要將它賣了吧?!?p> “對,賣了還有個好處?!焙喺苷f,“如果新的業(yè)主裝修房子的話,那任何還沒被發(fā)現(xiàn)的證據(jù)都會被消滅。”
說罷,簡哲便拉著聶秧繞到屋后。他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有一條縫隙的拉窗窗戶,便輕輕地將它再打開一點。
里面是一個普通的房間,床、梳妝臺、輪椅、安樂椅、電暖爐……一個臥房應(yīng)該有的東西這里全都有,連罕見的黃色符咒都被貼在了墻上,只是床上空蕩蕩的,沒有被褥。
別說是賣,別說裝修,余笙韻根本就沒想動房子里面的任何東西。如果這樣還要說余笙韻是殺死姥姥的兇手,那就有點牽強了。
“那……難道是那個郝明?”聶秧依舊想要找出一個兇手來。
話音剛落,她便突然驚叫了一聲,緊緊地抱住了簡哲。原來,一個面容邋遢的青年正蹲在聶秧旁邊傻笑,仰起頭來像是一只青蛙。那家伙穿著一件大衣,顯得臃腫。他臉上有不少污漬,頭發(fā)蓬松,下巴掛得干干凈凈,沒有一條胡子。
簡哲不由自主地擋在了聶秧的前面,隨時準備起飛腳。
“嗨,又到處晃蕩!”一個中年大嬸從旁邊走了出來,遞給傻子一條辣條,又說:“去吧,去吧。到別處玩去?!倍?,她又回頭對受驚的兩人說:“沒事的,他就是長不大,不害人?!?p> 只見那傻子笑嘻嘻地叼著辣條,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兩人說:“小心,嘻嘻。這里有鬼。”
“嗨!胡說八道!去去去……”大嬸說著像是趕鴨似的將傻子趕走。
“有鬼?他說什么?”聶秧驚魂未定地問。
“有鬼?嗨,有軌電車,他自己家里的玩具?!贝髬饹]想回答太多,匆匆地走了。
“呵呵……”簡哲無奈地笑了一下,說:“小區(qū)有鬼可不行,影響房價。”
“只,只有小孩子才信有鬼。”聶秧氣鼓鼓地說。
“那小孩子只能淘氣,作惡多端的是不信鬼的大人?!焙喺苈柫寺柤?。
剛才那個家伙是個傻子,簡哲卻對他產(chǎn)生了一點興趣。不過,簡哲和聶秧這兩個學生到了時間,也只能回家交差。
他們曾經(jīng)也在外面玩到很晚。當時,還是小學生的他們耍了個詭計——對各自的母親說自己在對方的家里玩。只是,這種消費家長信任的行為在第一次就被發(fā)現(xiàn)了,因為兩家實在太近。
他們不回家,緣由是聶秧迷上了一出動畫片。但是林芬是不許聶秧看動畫片的,簡哲家里更加是連電視都沒有,所以他們只能到游戲廳外面的電視那里看。誰都能想到那是聶秧想出來的餿主意,而簡哲卻自己認了罪。
蒙靜知道聶秧回到家里免不了挨揍,但也只能勸說林芬輕一點。
每次想到這些事,聶秧總覺得又苦又甜。每次回家,她都會看到兩扇門,右邊是自己的家,只有黑白灰。左邊則是簡哲的家,即便沒人在也是色彩斑斕。她每次回家都想就這樣跑到簡哲家里,央求他們讓她永遠住在他們身邊??墒菬o論如何,她都只能往右邊走去。
這回,她翹掉自習課的這個行為被方便的手機通信給出賣了。林芬用黑臉迎接她回家。略微有點顫抖的聶秧并沒有等到預(yù)想中的“熱烈歡迎”。林芬只是對著她嘆了一口氣,一聲不吭地跑到自己房間里面躺下了。
自從收到那封匿名信之后,這種情況時有發(fā)生。林芬就像是干癟了的桔子,像極了久放在神像面前的那些。
這似乎并不是好事,但是聶秧至少能慶幸地松一口氣。
次日,簡哲在學校與聶秧商量,說自己要去再找一次那個傻子,把聶秧嚇得不輕。
聶秧是不敢去找傻子的,只負責偶爾跑去監(jiān)視一下余笙韻。簡哲每隔一天就到那個小區(qū)找那個傻子,可是卻沒有找到人影。詢問附近的居民,也沒有人能提供一點線索,只知道那家伙和自己的老爸相依為命,在這里住了好多年。上次那個大嬸其實是小賣部的老板娘,有時會關(guān)照一下瞎逛的傻子而已。
簡哲甚至到那傻子的家敲過門,卻也沒有人應(yīng)答。
足足過了一個禮拜,時間已經(jīng)到了12月21日。簡哲再次來到了小區(qū),看到傻子正呆呆地走在小區(qū)的街道上。
與上回不同,傻子這次的胡子并沒有剃,看那長度應(yīng)該是從簡哲上次見過他之后就沒有刮了。他的臉更臟了,如果不是知道他這么一個人,簡哲肯定會將他當成是職業(yè)乞丐。
“喂,你怎么了?”簡哲迎了上去問傻子。
“什么怎么了?”傻子傻乎乎地反問道。
“你好像有點不一樣?!?p> 傻子低頭瞧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說:“你才不一樣。我沒有不一樣,還是穿的那件衣服。”說罷,他又好像上次一樣咧嘴笑了出來,嬉皮笑臉地說:“沒有的,總是一樣的人是不存在的……”
簡哲這才發(fā)現(xiàn)他穿得的確是和上次一樣的衣服,好像好久沒換過似的。從上次的接觸來看,這傻子是有人在照顧的,而這回卻像是個流浪漢。他覺得事有蹊蹺,便問:“你怎么不刮胡子?”
“老爸不讓我自己刮的。”傻子笑著說。
“那你老爸沒幫你刮?”
“他在睡午覺,不敢吵醒他,會生氣。”
“你看到他在睡?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了呀?!焙喺苷f著不由自主地就抬頭看了看天。
“關(guān)著門。他前幾天就開始睡了?!鄙底永^續(xù)笑嘻嘻地說,“我,我把餅干都吃完了,開始吃黃瓜……”
不用做過多的推理,簡哲已經(jīng)知道事情不妙??墒牵艘呀?jīng)睡了幾天,讓他再多睡一會兒肯定也關(guān)系不大了。他本想對傻子說明情況,卻擔心難以預(yù)測對方的反應(yīng),決定將責任推給別人。
“走吧,我們?nèi)フ冶0泊笫迦ァ!焙喺軐ι底诱f。
“不去,兇?!?p> “那我等會兒自己去吧?!焙喺苷f,“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之前說這里有鬼?”
“哦,我親眼見的。它叫砰砰鬼?!鄙底诱劦搅诉@個話題,精神突然煥發(fā)了起來。
“經(jīng)常見嗎?”
“就一次?!?p> “為什么叫砰砰鬼?”簡哲問。
“就是說打鐵就能將它引來。冬至那天傍晚,我聽到有人敲鐵了。老爸說不該在冬至敲鐵,不吉利。”傻子煞有介事地說。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簡哲用試探的口吻問。
“不會……披頭散發(fā)的,臉白得像紙,跑得挺快。好像……好像還有點臭?!鄙底有χ?,興致勃勃地說。
“跑?鬼在跑嗎?”
“不能跑嗎?呃……好像跑的是我?!?p> “呃……你剛才說你是什么時候見到它的?”簡哲問。
“冬天,呃,冬至。啊,今天是什么時間?”傻子問。
“嗯,今天的日期是12月21日?!?p> “對對,就是今天,冬至?!?p> “你是說你是在12月21日的冬至見到鬼的?”
“沒錯,是晚上。你這人真有趣,就只有你和警察大叔會問我這些?!鄙底诱f著又是嘿嘿地傻笑。
“警察大叔?長什么樣的?”
簡哲問完了這話,傻子就目光渙散的,貌似在拼命回憶那警察的樣貌。而簡哲的腦子已經(jīng)開始運作。他想到,警察會來這里顯然是有案件,而他只知道這里有葉少東老人的案件。所以會來這里問傻子問題的警察可能是簡哲的父親簡森。
沒等傻子說話,他便又問:“他有問你葉奶奶的事情嗎?”
“哦,有的,那個輪椅奶奶。我告訴他,我是在冬至見到鬼的。我記得很清楚是冬至。他問我在哪里見到。我說,就在街上,很晚了沒其他人。”傻子說著用手指在脖子上抓癢。
“不,等一下,你說是冬至。但是明天才是冬至。”
“騙人!老爸說每年的冬至都是12月21日!”傻子怒氣沖沖地說完,扭頭就跑了。
“等等啊……今年的冬至就是22日……”簡哲喃喃地說著,目送了他跑遠。
警察問傻子有關(guān)于葉老太的事情,應(yīng)該是在老太死后沒多久的事情。傻子消失在了簡哲的視線之外了,他便連忙打開手機拼命翻查,發(fā)現(xiàn)余笙韻姥姥死的那一年,冬至也是在12月22日。
這也就是說,傻子見到鬼的那天其實并不是冬至,而是前一天,葉老太死的那一天晚上。然而,他告訴那個詢問的警察是在冬至見到的。這或許會讓警察誤會了鬼是在22日出現(xiàn)的,與老人的死無關(guān)。
“事實可能反而有關(guān)。”簡哲一邊嘀咕著一邊往小區(qū)的保安亭跑去。
保安聽到傻子的老爸已經(jīng)睡了幾天,連忙帶著簡哲往傻子的家跑去。簡哲本不想?yún)⑴c余下的程序,但保安卻不讓他走,肯定是為了若是弄錯的話馬上抓住責任人。而簡哲的父母都是警察,對于這種事情耳濡目染地也接觸過不少,也并不怕責任。
兩人來到了傻子的家門口,發(fā)現(xiàn)沒有人應(yīng)門,便向管理處報告。他們在門外仔細地嗅了一下,并沒有聞到有腐臭。
這時正值深冬,南方雖沒有下雪,氣溫也徘徊在十度以下。即便有人死了,也不知道確切時間,或許還沒有到發(fā)臭的時間。
眾人沒找到傻子,警察就來了,向眾人了解了情況。有民警認識簡哲,也問了他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
沒有什么好隱瞞的,簡哲將之前為何來,又因何再來的情況簡要說了一遍。
大伙決定要撬門,暴力將門給打開了,包括室內(nèi)緊閉的房門。不過,房間里根本就沒有傳說中的尸體,只有一封信留在了床邊的書桌上。
傻子的老爸留書出走,說是去一趟旅行,再也不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那父親離家的原因,只是心里都已經(jīng)幫他想好了,就好像葉老太的死因一樣。
作為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在那之后的事情與簡哲無關(guān)。他該做的,就是告訴家中的母親,關(guān)于那傻子的供述。
“所以,你認為是那個鬼將葉老太給殺死的?”蒙靜問從小區(qū)回來的簡哲。
這時,兩人正坐在飯桌旁,吃著被蒙靜燒糊了的烏冬面。簡哲夾起一條有一面焦黃了的面條,滿不在乎地塞到了口中,一邊嚼一邊說:“嗯,我想過了一下,可以這樣解釋。那個鬼可以不進入房間,也可以讓電閘跳閘。那里是一樓,如果窗戶不關(guān)緊的話,他可以從外面打開窗戶,將一個大功率的設(shè)備,往窗旁的插座一插,馬上就能跳閘?!?p> 蒙靜一邊聽,一邊打開手機,將保存在手機里的現(xiàn)場照片調(diào)出來看,果然看到窗臺上擱著一個排插。
只聽見簡哲繼續(xù)說:“然后,那鬼就只要等老人冷醒,讓他看到自己的鬼樣。當時,老人很害怕,抓起被子就往外甩,被子就掉到了地上。她想要呼叫,但心臟堵得慌。因太過害怕,甚至透不過氣來,那就沒有辦法呼救。最后,心臟病發(fā)而死去了。那個將人嚇死的鬼只要輕輕關(guān)上窗,悄悄地將自己的喬裝卸掉就行?;蛟S那只是假發(fā)和面具,萬圣節(jié)用過的,要卸下來很簡單?!?p> “如果老人沒有被嚇著,而且叫了出來呢?”蒙靜問。
“我看到屋里貼了黃符,老人應(yīng)該是信邪的。那個鬼應(yīng)該對老人很了解,知道老人不是一個無神論者。若是實在嚇不死,那他就離開,再想想辦法。反正,多數(shù)鬼故事都會被當成精神失常者的幻覺。”
“嗯,老人家不禁嚇。你編的這個過程也是有道理的。而且,這可以解釋很多事情。”蒙靜說著繼續(xù)津津有味地吃著那糊烏冬。
母子倆不需要再說話,都已經(jīng)想到對方和自己想的一樣。如果那個鬼真是“嚇人兇手”的話,那肯定就是老人身邊的人,或者是有渠道了解老人情況的人。當然,他們馬上就能想到余笙韻和她的初中生小朋友。
就在這時,門鈴就響了起來。
開了門,只見林芬端著一個鍋站在門口,笑嘻嘻地說:“這是醬牛肉,來嘗嘗?”
“喂喂,這剛好,芬妹?!泵伸o老實不客氣地請林芬進屋,將自己裝面的大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林芬看著碗里的糊面條,無奈地笑了一下,從鍋里將牛肉分到了那對母子的碗里。
或許已經(jīng)習慣了蒙靜的那種大大咧咧,簡哲其實有點怕林芬。除此之外,那種恐懼還有另外的原因。他小心翼翼地對林芬說:“芬姨,你和小秧的廚藝是我認識的人之中最好的?!?p> “她呀,她不行。我也不怎么樣。要是弟弟在,他肯定是廚藝最好的?!绷址艺f著臉色由晴轉(zhuǎn)陰。
果然如此,林芬似乎要將什么事情都扯上生死未卜的聶京,仿佛自己已經(jīng)和他一起生活了很久似的。而且,聶京已經(jīng)被她塑造成了優(yōu)秀的孩子。不過,她還是很清楚那只是她自己的想象,否則早就被當做是精神病了。
送走了林芬之后,蒙靜嘆了口氣說:“辛苦了聶秧那孩子了。”
“但她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的。”簡哲說著嘗了一口牛肉。
“剛才那只是客套話吧。她們的廚藝不錯,可與我相比還是有點差距吧?!泵伸o一邊嚼牛肉一邊說。
簡哲沒說什么,一邊吃一邊點頭表示認同。